风相悦的眼光落向不远处的车厢,“那车厢还能用,我们凑合着在里面过一夜。”
海镜点点头,同他来到马车边,将车厢翻过重新立于地面,又将厢内事物整理一番,扔了摔坏的小炉。
不多时,珈兰与旋光抱了些树枝过来,却因为太过潮湿而无法点燃。最终四人只能挤在车厢中,用青布帷幔将门堵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呼啸的风雪。
珈兰和旋光在内侧一角相互依偎,低语良久,便沉沉睡去。风相悦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净瓷瓶,手腕一挥扔给海镜,“把你的伤搽一搽。”
海镜将瓶上木塞拔起,抹了膏药敷在伤口上。所幸受伤的仅是四肢,并且皆为擦伤。
风相悦凝注他半晌,忽道:“你脸上还有一道伤口。”
海镜侧首望着他,眯着眼笑起来,“我看不见,你帮我擦一下好吗?”
风相悦撇撇嘴,一把夺过伤药,皱眉道:“居然要我给你敷药,你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手指却探入瓶中,沾了膏露一点点抹上海镜面庞,神态尤为认真,动作分外仔细。
看着那藏在竹笠下的脸,海镜面上笑意越发浓郁,虽是身处冰天雪地,心中却温暖如春。
搽过药后,风相悦正将伤药收回怀中,不料双手忽然被海镜握住,耳畔也响起低柔的话语,“你的手好凉,我给你捂一捂。”
说罢,海镜便向他靠近些许,贴在他身旁,拉着他的手放入怀中,轻轻揉搓。
风相悦只是垂首注视着二人交叠的手掌,默默不语,暖意透过肌肤渗入,点点滴滴融入心间。
厢内流动着温馨之意,海镜瞧着那圆圆的竹笠,突然没来由的想看看风相悦的表情,便探出右手,在竹笠边缘一勾指。
察觉到竹笠被抬起,风相悦一惊,本就羞赧的面容更添几分不自在,“你、你干什么?”
海镜拨开他脸侧发丝,柔声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的脸。”
风相悦一愣,抽出手将竹笠向下压了压,重新遮住面庞,别扭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闻言,海镜不由失笑。但下一刻,那笑容却夹杂了几分凝重,只因海镜发现,风相悦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比想象中更重。自己对他,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喜欢,这份感情中,甚至还夹杂着一种道不明的爱恋与珍惜。
然而,思及邢无双的狠毒,海镜已决定不论风相悦是否对自己有意,都不会将自己的心情说出。
多年来,这是除海映星外,唯一一个让他交出真心的人。一旦将这个人放入心扉,他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对其造成伤害,就连自己也不例外。
利用幽冥谷的念头此刻从海镜脑内完全消失,他已下定决心,要独自去面对海渊,独自去解决一切阻碍。
突然间,风相悦的话语让海镜自神思中返回,“你一直在赶马车,今夜好好休息,守夜由我来。”
说罢,他起身来到厢门前,盘膝坐下。寒风自缝隙中透入,吹动衣摆微微飘动。风相悦略感寒冷,不自觉地拂了拂手臂,不料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贴上自己后背,将自己紧紧拥抱。
看着交叠在身前紧搂自己的双臂,风相悦只觉海镜的气息将自己完全笼罩,顿时有些慌乱,结结巴巴道:“……放、放手,我不冷……”
海镜也不拆穿他,笑吟吟道:“嗯,是我觉得冷了,想抱着你取取暖。”
感觉到热气喷上耳廓,风相悦急忙扭开头,躲开海镜的吐息,“……算了,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好好,多谢谷主。”海镜语带宠溺,笑得眉眼弯弯,手臂更加收拢些许,还顺势握住了风相悦的手。
二人的身体更为紧贴,轻碰之下,竹笠翩然坠地。风相悦略微一惊,一侧首目光正巧撞上海镜凝注自己的视线,一瞬像是被那幽邃的眸光吸入一般,怔在原地。
炽热的吐息交织融合,贴着面颊擦过,荡起心神一颤。风相悦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与海镜距离尚不到一寸,连对方每一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神色不由一僵,脸腾的红起来。
他急忙转开头不看海镜,脑袋越垂越低。海镜见状,一手抚着他的面颊,让他将头靠在自己肩窝,一手拾了竹笠掩在他面上,“守夜交给我来做,你睡吧。”
风相悦微微一动,想说些什么,海镜立即道:“听话,我没事的。”
听着那温柔的语调,风相悦心下温暖无比,仿若将要融化一般。他闷闷一应,倚在海镜怀中便不再动。
厢外虽是飞雪漫天,厢内却是暖意融融,不见丝毫寒意。二人就这么相拥着闭目假寐,度过一夜。
☆、第068章 酒香入梦道别离
朝阳升起,耀眼金光覆满雪色山林。细小的雪末在阳光下飞舞翩跹,犹如拥有生命的精灵一般,灵动轻快。
一缕光线透过布帘缝隙,打上旋光面颊。他眼皮一动,伸了个懒腰,不妨手臂正巧打在珈兰头上。
珈兰睁开眼,一把拧住旋光耳朵,“大清早的你干嘛?想打死我么!”
旋光痛得呲牙,立即求饶,“哎,我是无意的,你饶了我吧……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珈兰这才松了手,拍拍衣服跳下车厢,“走,和我去探路!”
旋光连连应声,乐颠颠跟着珈兰离开。风相悦见二人没有注意自己与海镜的姿势,心下一松,急忙拍开海镜,向一旁挪了挪。
海镜见他害羞,也松了手,满面笑容取出干粮,递入风相悦手中。
二人正吃着,忽见门帘一掀,旋光抬手指着西北方向,一脸兴奋,“你们听我说,向那边步行五日就能到达辉山,翻过辉山就是茗城了!”
而今失了马车,唯有这条路可行,众人吃罢干粮,便携了行李细软,向西北方向徐徐而行,一路迎风冒雪,夜宿林间。五天后,辉山终于出现在眼前。
此时,辉山亦被一片茫茫白雪覆盖,万籁俱静,就仿佛天地与万物都已在这冬日沉沉入睡。
旋光走在最前方,向山间一挥手,神色颇为得意,“从这里开始,就是我的地盘了!你们等着,我这就让Xiong…Di们下来迎接!”
说罢,他雀跃地向山上跑去,却不料刚跑了几步,便“沙”一声踩入一片积雪,掉入一个陷坑。
揉着摔痛的臀部,旋光哼哼着爬起身,头顶与衣襟满是碎雪。他气愤地掸了掸衣裳,看向上方,“他娘的!是谁在这里挖陷阱!大爷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然而话音刚落,寂静的林中便突地响起阵阵衣袂摩擦之音。不稍片刻,十几名带着面具的人从林中窜出,仿若枝枝箭矢,刷刷几声围在海镜三人身畔。
海镜侧头看向他们,便见这群人俱是精瘦如猴,脸上面具画得歪鼻子歪嘴,衣服也破破烂烂,说不出的滑稽。
突然间,他们自身后抽出一枚枚用枯枝山石做成的标qiang,指着三人直比划,“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想从这里过去!”
海镜忍不住噗嗤一笑,“值钱的东西我们身上倒不少,只是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要了。”
说着,他脚步一错便向其中一人抓去。那帮人一见他的身法,自知遇上强敌,立即蹭蹭向后退开,顷刻便隐在树林中,动作简直比猴子还要灵敏。
“他们这是放弃了?……”珈兰疑惑地打量起四周。
但他马上便明白自己错了,因为四下突然飞出无数枯枝垃圾,如雨点般向三人迎头砸来。
“这是怎么回事!”珈兰一惊,侧身躲过一条破布,又闻得一阵恶臭飘来,急忙捂住鼻子。
海镜见状,也只得不住躲闪。忽然“啪”一声清响入耳,他侧目一看,就见一条脏兮兮的裤衩正好砸在风相悦竹笠上。
风相悦的脸色霎时沉了又沉,抓了裤衩狠狠摔下地,一纵身窜入山林。
接着,顺着适才那群人躲避的位置,林中接连腾起枯枝败叶,漫天飘动,洋洋洒洒,惨叫和求饶声也连连响起,一声比一声更为凄惨。
海镜无奈地笑了笑,“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趁此时机,珈兰来到陷阱边,向旋光伸出手,“快拉着我爬上来!”
旋光握住珈兰的手,费了好大劲才从那陷坑中爬出。他对着陷阱啐了一口,一扭头便见风相悦已将那群猴子似的面具人绑为一串,牵着拖出树林,一个个扔在海镜面前。
那十来人一落地,立刻匍匐在地,身子蜷成一团,一个劲向风相悦叩首,“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旋光这才看清他们的模样,急得跳将起来,“喂!你们没看见我吗!”
那群人抬首望着他,愣了片刻,欢欢喜喜大叫道:“老大!原来是你回来了!”
旋光立即故作威严,轻咳一声,指向珈兰,“这是夫人!你们都来认识认识!”
众人又怔了怔,一齐躬身,喊声震得四下枯枝瑟瑟抖动,“夫人!”
珈兰听得脸一红,“别叫我夫人!”他一转身,猛地拧住旋光衣领,恶狠狠道:“你也别让他们叫我夫人!”
“是是,我都听你的。”旋光连连应声,脸上笑容灿烂无比。
风相悦用眼角瞟了瞟那群山贼,面向旋光,“这些人是你寨中的喽啰?”
“是的。”旋光说着来到他们面前,指了指风相悦,对那群喽啰道:“你们听着,大爷我已经入了幽冥谷!今后这就是我们的谷主!你们若是敢有丝毫怠慢,我可不会轻饶!”
山贼们纷纷点头,转身面向风相悦,一躬身又蜷在地上,喊声直入云霄,“谷主!”
海镜不禁莞尔,暗道这群山贼不愧是旋光的手下,也同他一样单纯直爽。
这时,有人瞅了海镜一眼,眨巴着眼冲旋光好奇道:“老大,这人又是谁?”
旋光想了想,“谷主的侍从。”
山贼们长长“哦”了一声,笑得挤眉弄眼,“知道了!就和那些大人府上的侍妾侍童差不多吧!难怪长得跟大姑娘似的!”
海镜脸一沉,抽了抽嘴角,立即收回方才的想法,这群人一点也不单纯!
旋光割开喽啰身上的绳子,一听此话训斥道:“胡扯什么!你们那张嘴还想不想要了?少说那些有的没的,马上和我带谷主回山寨,准备好酒好肉款待!”
一名喽啰悲悲怨怨,凑到旋光耳边道:“老大,我们最近都没什么收获,要是把所有吃的都拿出来,我们可就过不了冬了!”
旋光低声道:“你这笨蛋,入了幽冥谷还怕今后谷主亏待我们不成?!快去!”
山贼们一听,登时眼露光芒,跳起身麻利地扔掉身上绳子,带着几人向山寨走去。
入夜,四方形的山寨中,一座座火盆噼啪燃烧,将天空映得如同白昼。
寨子的大院中央,摆着十几坛好酒与数十碟好菜,甚至还生有两堆火,上面烤着两只油亮亮的猪。
而这些酒菜边,寨中二十来个山贼与海镜等四人围坐成圈。方才突袭的喽啰们早已摘下面具,正大口喝酒,兴致上来便又叫又唱。
此刻,众人已是从下午喝到了傍晚。旋光醉醺醺起身,歪歪倒倒挥着手,“Xiong…Di们!来段舞给谷主助助兴!”
说着,他一抬脚一挥手,率先跳起来。其余山贼也围在他身边手舞足蹈,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猴子围着一只小熊正蹦哒一般。
珈兰本也有几分醉意,此时握着酒的手一抖,忍不住大笑起来。风相悦嘴角也轻轻勾起,探手一压竹笠,将笑容藏在阴影中。
众人碗中的酒这时皆已饮完,海镜起身来到酒坛边,回首望了望这欢愉的景象,目光最终凝固在风相悦身上,心中却蓦地感到几分凄然。
海渊的婚礼就在明日,邢无双的阴谋即将实施,但他心底却始终不愿打破这份祥和,将风相悦卷入自己的恩怨。
见无人注意自己,海镜轻轻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洒于酒缸中,又将酒水盛上,递于每个人面前。
不稍片刻,众人将酒一一饮尽,海镜又为他们满上。几番过后,所有人都睡意浓浓,在不知不觉间阖上眼,身子一软倒在地面。
看着一干人在院中躺得横七竖八,海镜轻叹一声,眼光转向风相悦。
此时,风相悦倚在一棵树边,已陷入熟睡。他的竹笠微微歪倒,几缕发丝顺着肩头垂下,正随着均匀的呼吸而起伏。
瞧着他毫无戒备的模样,海镜眼中渐渐流出爱意。他一手环过风相悦背部,一手穿过他膝下,将他一把抱起,走入最近的屋中。
将风相悦置于榻上,海镜拨开他脸侧的发丝,拉了被褥为他盖上。风相悦突然呢喃几句,握住海镜的手,向自己拉了些许。
带着酒香的呼吸随着距离拉近愈发浓郁,一时间,海镜像是被蛊惑般地贴近风相悦面庞。
眼看二人嘴唇就要相碰,海镜却在咫尺之间顿住了动作。
他闭了闭眼,将手轻轻抽出,抚了抚风相悦面颊,以气息喃喃道:“相悦,好好睡吧……如果我能平安回来,明日再见。”
这句话说得如此轻柔,却又是那么沉重。海镜在风相悦额上落下一吻,便长身而起,推门走出。
房门关闭的吱呀声绵长而清幽,之后,屋内只余下风相悦平稳的呼吸,与浓得无法化开的冷寂。
☆、第069章 追星逐月觅踪影
借着月色,海镜施展轻功,离开辉山,越墙入城。此刻,城内一片沉寂,淡云撩乱,孤月昏蒙,家家掩窗闭门,街上空无一人。海镜沿着巷陌,急急向海澜庄赶去,脸色少有的冷峻。
然而方至墙外,便听得“哧”一声响,一道黑影自墙内跃出,如飞燕般掠至一处屋檐,向远处奔去。
海镜一惊,立即压抑着气息纵身跟上,就见此人一袭黑衣,面容也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于座座屋顶间穿梭,形如轻烟,动作矫健。
他正疑惑此人身份,却不妨分心之时,一道银光自前方打来,利箭般射向自己面门!
情急之下,海镜急忙侧身,那暗器“刷”的擦破他肩头衣襟,直直贯入夜空,犹如流星曳尾,“叮”一声落在不远处檐上。
心知自己已被对方发现,海镜也不再隐藏,落霞剑一出,便向那人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