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两个食客道别后,玉紫在侍婢们地扶持下,重新回到自己的塌几处。
她懒懒地坐在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神游物外。
这时,一个侍婢走到她的面前,轻声说道:“玉姬,你的父亲来了。”啊?父亲来了?
玉紫一喜。
她不想让父亲为自己担心,没有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他。而府中因为刺客之事,也加紧了防守。所以直到现在,宫才来看她。
玉紫迅速地转过头,对上了宫欢喜的脸。
宫冲到她的面前,扶着她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后,颤声说道:“我儿,你受了如此重伤,为何知道今日才让为父得知?”
宫的语气中,尽是责备。
玉紫嘿嘿一笑,小小声地解释道:“女儿怕父亲担忧。”
宫瞪着她,玉紫见他真生气了,连忙伸手在他的背上捶了捶,嘻嘻笑道:“父亲休恼,休恼,儿不是无恙么?”
宫还在生气。
玉紫连忙从几上斟一樽酒,放在宫的手心。同时,玉紫挥了挥手,示意侍婢们退下。
宫对上玉紫笑嘻嘻的脸,心中气恼一瞬间都消失了,他伸手抚着玉紫的脸,叹道:“我儿,我儿,以后休得如此。”
“儿知道了,父亲请坐。”
宫点了点头,在玉紫的身侧坐下。
宫坐下后,还在对玉紫左瞧右瞧,见她脸色红扑扑的,气色极好,他终于移开目光,捧真酒斟,又大大地抿了一口酒。
酒一入喉,宫便笑道:“公子如此看重玉,看来我儿成为夫人之日,已然不远了。”
玉紫却没有心听这个。
她朝左右瞟了一眼,见侍婢们离这里问道:“父亲,亚可有消息传来?
宫抬头盯着玉紫。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抹失落和指责。这眼神,让玉紫有点无力,她避开父亲的目光,嘴里却还是说道:“父亲,公子出要归国了。”
宫的老脸,瞬时尽是失望。
他看着玉紫,喃喃问道:“公子,要归国了?”
玉紫点了点头。
宫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急急问道:“他可会带我儿一并回国?”
玉紫摇了摇头,道:“儿不知。”
宫松开了她的手,他语无伦次地说道:“若是我儿怀了他的孩子,或许等上数十年,他还会寻来。”说到这里,宫深深地感觉到一种无力。
在这个时代,如公子出这样的流亡公子,走到一个国家,便娶妻生子,转到另一个国家,在娶妻生子,然后在归国后,把这些姬妾全部丢弃,另外再娶妻生子,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事。如当年的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便是这样。
只有为他生了儿子的女人,还有可能在某一日,被他接回国内。
玉紫伸手按在父亲的手背上,低低说道:“父亲,儿虽是妇人,实不想这般无望地活着。”
宫点了点头,他长叹一声,也压低声音回道:“儿留在我那里的帛书,我都给了亚了。半月前,亚还来看过父亲,他说,一切顺利,现在所赚,已有二个当日之数。”
说到这里,宫问玉紫,“当日之数是多少金?是儿身上曾有的七金么?”
玉紫扬着唇,笑得很欢,她点头应道:“然。”
宫叹道:“不及半载,亚又赚得七金,实是有才之人。”
玉紫连连点头。她的心中却在呐喊着,二个当日之数?那可是七八十斤金啊!七八十斤金!
我终于有钱了!
欢喜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玉紫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她压抑住心中地欢喜,又问道:“父亲,亚还有留言否?”
宫想了想,点头道:“然。亚说过,他的人,已可行走于赵,魏,燕三国了。
玉紫笑眯了双眼。
她以袖掩嘴,挡住自己那笑得何不拢的嘴,”父亲,亚若再来,你告诉他,公子出可能会归国,另外告诉他,那些金,他可花用一半。“
玉紫现在,对亚是毫无制约能力,他如果想把那些金全用了,她是没有半点办法。
不过,对于亚的人品,她是从骨子里便相信。她只是担心他太过自苦,因此有了这个吩咐。
宫漫不经心地点着头,他现在,还被玉紫那句“公子出要归国”的话给震到了,整个人浑浑噩噩,惶惶无依。每每看到玉紫,眼神中便闪过怜惜和苦恼。
宫离去时,玉紫再三吩咐,要宫交代亚,不可轻易来找她。
事实上,自那次相遇后,亚一直没有来找过她。可是玉紫还是想这么交待一句。
这一个下午,玉紫都处在欢喜当中。
晚上到了,几天不见人影的公子出,来到了寝宫中。到了现在,玉紫已是这个寝宫的主人,公子出倒似成了客人般。
在侍婢们地服侍下脱下外袍,公子出看向玉紫,见她笑意盈盈,白皙的小脸,因为休养得好,越发雪嫩了些,不由上前一步,把她搂在怀中。
他这个动作有点突然。
玉紫反射性地抬头,想看向他。可这个动作才做到一半,她便把脸向他的怀中一埋——她必须习惯这个男人地拥抱,并为他的每一次亲近,表现出欢喜和适应。
玉紫拿过他的手臂,用它环在自己细腰之上。
公子出低着头,低声说道:“策马伤你之人,已然抓到。”
玉紫一怔,她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公子出说的是那天,自己被刺客扔出后,那个踢伤自己的路人。
她摇了摇头,笑道:“那人实是无意,放过他罢。”
公子出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实是妇人之仁!此人该杀!”
他见玉紫低头不语,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他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姬已大好,今晚侍寝吧。”
玉紫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身影,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不由有点想笑,又有点心跳加快。
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一敛:他要回国了啊。看来,得挑个机会试一试他的口风了,如果他不打算带自己走的话,那一定要求他不把自己转送给任何人。现在的她,有亚在明处帮忙,完全可以过上好日子。
想是这样想,可不知为何,玉紫的心中,却是怅然若失,一种说不出的空虚顿时笼罩着她。她望着前方的树木,久久都一动不动。
第一五十章 请带我回国
有了十万赵兵的相助,齐人捷报频频,秦鲁联军是节节败退,终于,秦人正式偃旗,宣布战败
自从赵人派兵相助后,众人的欢喜,在这一日达到了顶峰。而完全恢复健康的玉紫,将与公子出一起前往齐宫,出席齐国庆功大宴
也不知公子出是怎么想的,他命令玉紫换上一袭黑色袍服,在精心打扮后,与他一道上了马车。
跪坐在公子出身侧,玉紫白玉般的颈子低垂,墨发墨袍,肌肤晶莹。
公子出伸手抚上她的后颈,手指如春风,轻轻地抚摸着。
玉紫透过眼睫毛,悄悄向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姬有何言,欲说还休?”
他的声音低沉,如这夏日晚间的清风,低压中透着一股温柔。
玉紫抿了抿嘴唇,迟疑地问道:“公子,公子可要归国?”
公子出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在顾君面前,姬不是昂昂直言我会归国么?何必再问?”
玉紫长长地睫毛扇了扇,一股清风拂来,把火吹得腾腾而起,也把玉紫肩上的长发吹拂而起,在玉颈间飘扬。她依然没有抬头:“妾,妾不知,公子此次归国,可会带妾?”
她的话音一落,一只大手嗖一伸手,扣起她的下巴,令得她抬起头来。
暗红的火把光中,公子出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细细地盯了一阵后,他笑了笑,“姬如何想来?”
我如何想来?
玉紫怔了徵,转眼,在公子出的炯炯盯视中,她垂下眼睑,收起复杂的眸光,喃喃说道:“公子乃妾之夫主,妾,想跟随公子。”
几乎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玉紫的心头一松,一直纠结的烦恼,似乎一扫而空:是的,我想跟随他离去!我,我想继续呆在他身边,便这般与他相处着……
公子出手指再一用力,把她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他声音低低,“看着我。”
玉紫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彼此都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对方的面孔。
公子出盯了她一阵后,右手一松,“否!赵内多危,你还是留在齐地吧。”
什么?
玉紫嗖地一声,双睁得老大。
她不敢置信看着他。
她看着他,看着他,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她的眼中一阵酸涩,一股泪意一涌而出。
她垂下双眸,微微低头,想掩去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苦涩。
就在她低头时,公子出的手指再一用力,更是扣紧了她的下巴。
他强行握着她,逼得她抬眼与他相对。
玉紫无法低头,便微微垂眸,把那空荡荡的冷寂敛在眼底。
突然的,公子出温柔一笑,他低低说道:“姬流泪了。”
玉紫嘴角扬了扬,她想挤出一个笑容,想很潇洒很满不在乎地跟他说:留在齐地也挺好的。
可不知为什么,她笑不出,她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她没有办法把它挤出满意个笑容来。
而且,她的眼中,那泪水滚动着,怎么也收不回。
玉紫想侧过头,想让夜风把泪水吹乾,可她的下巴被他强行锁定,她根本动弹不得。
微微垂眸,任由两滴滚圆的泪珠吊在那长长的睫毛间,玉紫低低的,哽咽地说道:“妾,失态了。”
千言万语涌过心头,最后说出的,却只是这么一句“妾,失态了”。
公子出盯着她,盯着她。
半晌后,他笑了,他的笑声清悦悠然,“姬若舍不得为夫,为何不相求?”
相求?
玉紫睁大双眼,泪意盈盈地看向他。
她对上他含着笑意,春风满面的俊脸。
玉紫有点恼了。她伸手把他那握着下巴的大手扯下,嗖地一声转过身去。
她用自己的背对着他,让外面的凉风吹乾脸上的泪珠。
公子出哧地一笑。他微微俯身,双手扶着玉紫的细腰。
他刚一用力,玉紫便是一扭,挣脱了他的手臂。
她向前移出一步,依然背对着他看着外面的风景。
公子出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声,道:“过来。”
玉紫没有理会他。
公子出的声音一提,又唤道:“玉姬,到我怀中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
玉紫心下恼意犹存,却也知道,她不能过于拂逆他。当下,她转过身来,低着头,磨蹭着坐到他的怀中。
她一入怀,公子出便收紧双臂,他搂紧她,低头在她的玉颈上印上一吻,笑道:“愚儿,你是我的妇人,我怎会不带着你?”
玉紫浅浅一笑。她绞寻着他的大袖,嘟囔道:“夫主戏我!”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笑道:“姬舍不得我,甚好,甚好!”
玉紫没有吭声。她只是娇柔的,把自己像一团水一样躺在他的怀中。她的小手拿着他的衣袖,一边翻来覆去地玩耍,一边暗暗想道:明天就告诉父亲这件事。
她没有提到要公子出把宫也带走,在她的心中,一直记得,那一次她为了宫,向公子出求助时,他那种傲慢凌人的眼神。
在玉紫想来,如果宫就此脱离了公子出,跟亚在一起,那日子也不一定美到哪里去。
这时,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响,前方灯火通明,已是到了齐王宫了。
这一次的齐王宫,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它特别的喧嚣,无数的马车,无数的权贵进进出出。
因为刚刚大胜,所有的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他们彼此寒暄着,说笑着,整个齐王宫,似乎成了欢声笑语的海洋。
公子出的马车,夹在这些马车中,并不显眼。
马车缓缓地驶向广场。
不一会,马车停下,公子出和玉紫,缓步向土台上走去。
土台两侧,火把如长龙,武士森严如柱。台阶上,挤满了爬向王宫的权贵。
公子出脚步放缓。
等到众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提步,踏向土台九层。
大殿中,笑闹声一片,齐太子正跪坐在主塌之侧,与齐王低声寒暄。玉紫瞅了瞅,好半晌才在齐宫诸姬的角落里,看到南夫人的身影。
南夫人的身边,是一个蒙面的少女,看来正是十五公主了。母女独坐在角落中,与众姬隔了一段距离,看来,她们的日子不好过啊。
看着看着,玉紫被另一个角落的身影给吸引了注意力。那个圆脸含笑,显得很是精神的青年王孙,可不正是公孙宁?他正与甘公坐在一道,两人也不知谈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正在拊堂大笑!
天啊,这么一个贪污巨犯,怎么现在看起来,一副毫发无伤的模样?
玉紫盯着公孙宁,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复杂原理。
就在这时,一阵大笑声传来。大笑着的,是齐王,他一边向公子出大步走来,一边哈哈笑道:“诸君,诸君!此战之功,以公子出居首!诸君何不随孤,一道迎上这名扬天下的贤公子?”
齐王这么一说,首排的权贵们都站了起来,他们满脸笑容,随着齐王一道,向公子出走来。
公子出连忙上前几步,朝着齐王深深一楫,朗声道:“王过奖了,出虽有微劳,万不敢居首功。”
齐王扶着他的手,笑道:“公子无需过谦!你救了我齐国,若不嫌弃,孤愿封公子为我齐国的凌申君!”
公子出哈哈一笑,也不再谦逊了,他在众齐臣的筹拥下,向首座走去。
玉紫没走。
她低着头,想避开身前的阴影。刚一动,齐太子阴沉的声音便转来,“鲁氏!”
玉紫暗叹了一口气,她仰脸看向齐太子。
这一瞬间,她在齐太子的双眸中,看到了一缕惊艳。
齐太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半晌后,他薄唇一勾,道:“昔日见姬,不曾有如此之艳。”
玉紫垂眸,朝他盈盈一福,低低说道:“太子,往事已矣。”自那日看到齐太子杀了吴袖后,玉紫对他的怨恨,已经不再。严格说来,齐太子是亏欠了鲁氏,可做为玉紫,已不想与这个权倾齐国的大人物,再有半点纠葛——无论爱恨怨憎,都对她没有好处。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因此,说到这里时,玉紫的声音中,无比诚挚:“妾于太子,已无怨怼之情。”她仰起小脸,近距离地看着这个齐国有名的美男子,展颜一笑,面如春风,“妾马上便要随着夫主远赴赵国,他日有缘再见,愿与太子一醉!”
她双眸明亮,笑靥如花。
她一袭黑袍,肌肤如玉,如此近看,有一股让人惊艳的神秘幽然。
这时的玉紫,眼眸是那般明澈,笑容是那般清朗。
这是一种真正放开心怀,云淡风轻,再无半点牵挂的清朗!
齐太子呆呆地看这她。
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一个角落,在变得空洞,空洞。
这是一种很陌生地感觉!似是无力,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