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哑穴,疼得他弯身泪花直转,忍痛抬眼,却见门前站了一黑衣人,不知何时潜入。
青逢警戒保护怀中物品,寝宫守卫森严,能突破重围而不被发觉……这人不容小觑。
不出青逢意料,黑衣人目的是他怀中遗诏,连声招呼皆无,提剑便朝青逢逼近。
发不出声也喊不得人,青逢退了几步,正想著该如何是好,这时有另一黑衣人自檐梁
上跃下,挡在他身前,似欲护卫他。
青逢屏息,静待机会脱逃。
雁寒冷眼瞥了身後公公,至今仍不晓得为何阳焰下令保全这公公性命,而非夺得
手谕。难道阳焰不想知晓下任的帝是谁?
雁寒稳住气息,握紧掌中剑柄,遥指眼前黑衣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与了他机会为雁安报仇。
「魏重锦?」
听见自己的名,重锦眯细了眼,仔细打量眼前突来不速之客。
雁寒运气左掌一个翻推上扫,重锦後倾退了步,脸上蒙脸布仍是遭划了破。
「没错吧?」见著熟识脸庞,雁寒不禁冷笑。
擦去颊上血红,重锦防备质询:「……你识得我?」
识得,怎麽不识得?他护卫怀宁那麽长一段时间,怎不识得这人?雁安渐没了温
度的身躯贴在背上那般沉重难受……他怎能不识得这人?
不愿多解释,雁寒率先出剑乘势夺得先机,逼得重锦节节败退。
可重锦也非池中物,几个反手运气又将局势扳回。朵朵剑花旋舞过招,交织凌厉
声响,回盪诺大房内,青逢痀偻身子挨著床榻,直盯著两人你来我往,大气也不敢喘。
招招化解雁寒攻势,重锦发觉这人路数剑法皆与那日宣武门交手那人相似……或
者该说相同,应是师承一脉,只是眼前之人少了那麽些天真稚拙,舞起剑来娴熟狠戾,
招招欲取他性命。
「原来……是为小家伙身旁护卫报仇?」重锦了然讪笑,「不管你他谁,我可没
那时间同你耗。」
听重锦提起雁安,雁寒旋身以剑横扫,欲置重锦於死地,杀气腾腾。
重锦朝後翻跃躲开雁寒剑锋,轻巧立於宫灯上,食指遥指青逢:「擎王难道不想
知晓下任皇帝是谁?」
青逢僵直身子,瞪著重锦,手按颈脖张口发不出声。
雁寒不甘示弱,「我只晓得,主子与我这机会杀你。」
「想报仇?」嗤鄙冷哼,重锦足高气扬,「那也要你杀得了我。」就凭这三脚猫
功夫?
话语未落,重锦提气一跃,直往青逢攻去。雁寒见他欲夺遗诏,几个脚步挡护青
逢,「别来碍事。」
凛冽剑气直冲而来,硬生生接下这招,雁寒顿觉虎口发麻,赶忙握紧剑柄,不露
一丝慌张:「想抢?那也得你过了我这关。」没与重锦多废话,雁寒运气催逼内力震
开重锦,好争取些时间让手指恢复知觉。
察觉雁寒一瞬停顿,重锦晓得那定伤了他,旋即打蛇随棍上,凝气再出招。
为护著青逢,雁寒自怀中拿出一排长针,朝重锦飞射而去。畏惧上头可能涂毒,
重锦不敢妄动,只得以剑一一挥开长针,不由得啐了声,骂骂咧咧著不够光明。
他们当人影子的,哪管光明与否,更何况,重锦有资格说吗?
想起自个弟弟凄惨死状,雁寒更是使劲凝气扔掷。
长针四处飞散,为躲开四处飞散的长针,青逢缩起身躲窜,不小心拐了脚瘫坐在
地,狼狈挪动身躯。
待长针用罄,握著剑柄的指尖已恢复知觉,雁寒趁著倾刻空档舞剑直逼重锦。
发觉雁寒长针用尽,重锦单单动腕以剑挡下攻势,压根不把雁寒放在眼底。
明明知晓不该著急,却不免心浮气躁,尤其被这般瞧不起。
若雁桦或雁安在就好……
雁安已经不在了。
甩去一瞬窜起的软弱依赖,雁寒咬紧牙关,艰难寻找重锦破绽。
「小子,你功夫还不到家,再打下去也无用。我已经跟你耗太久了。」重锦不耐
唾骂:「不想死就让开。」
「你说让就得让?」豆大汗珠自额际滑落,雁寒倨傲冷哼。
重锦不再手下留情,手中翻飞朵朵剑花,直往雁寒颈间送。
雁寒连忙往後,眼看就快避不过重锦剑锋,耳际却听得一声低啸,长针飞快穿透
重锦颈脖,鲜血飞散溅湿雁寒脸庞,重锦惨叫倒地,双手捂著喉头苦痛翻滚。
雁寒怔愕瞪大了眼,不晓得那一瞬究竟发生什麽事。
转过身,瘫坐地上的老者掸了掸衣上尘埃缓缓起身,面容皱纹满布,眼神却锐利
清明得吓人。
「还不补刀?」无情盯瞧重锦按著颈倒地挣扎,青逢横了他一眼,淡漠说道。
「你……」
丝丝声响在耳际急促起落,重锦死命瞪大眼。他怎麽也没想得会遭人暗算,他还
得……遗诏……主子他……帝位……
胸口一阵剧痛,耳际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重锦彷佛见著了许多人站在他身旁,
男女老少皆有。他眯著眼再定睛瞧看……爹、娘,是你们吗?你们为何掩脸不看我,
我已为我们魏家雪恨了……
模糊意识里,身著白衣的妇人抬臂遥指他身後要他看。
娘,您要孩儿看後边?後边没有……
小弟……
血泊里,躺著他的亲弟弟。
努力伸长了手却使不上气力,仅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
父亲按著他的肩,对他摇头。他死命想喊出声,耳际却仅听得微弱丝丝声,眼前
光亮渐渐模糊消逝,仅剩黑暗。
他还有许多话没与小弟说……他……
别去……别……去……
似乎听得有人喊他,回头却不见任何人,锦雪登时失了神,惹得正与他说教的幸
悯更加不满。
「锦,回去。」幸悯烦躁下令,「我不需要扯我後腿的人。」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小声质疑含糊遭风吹了去,锦雪低首安抚座下雪白
马驹,不想在这般时刻让幸悯瞧见他懦弱。「我要帮你。」
「粮草之事已够烦人了,不用你再添乱。」幸悯没好气说道,「回去。」
如今寝宫外围守的不仅他手下御林军,与老二关系匪浅的扬武将军戚诠一派也来
搅局,还有棘手的太子禁卫……若真要动武他占不了上风。
他原先还庆幸宓越死得巧,恰好与他一个藉口加添调度兵力好逼宫……却没料得
早先备下的粮草竟也遭人劫走……依他看来,强盗是假,夺粮是真,是他太过轻敌。
如今粮草没了,宓越的钱也没了,这仗他也仅能硬著头皮打。
幸亏仍有裴诸海为他围困芙贵妃的咸福宫,只要能威胁阻挠老二掺和,理由什麽
的俯拾即是。
「锦,」见锦雪似没在听,幸悯再次喊了他的名,语气不耐。「别逼我真动粗。」
「幸悯,我……」爱你两字听来很远很远,似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锦雪訩起笑,
竭力让自己神色无异:「让我保护你可好?」
幸悯看了锦雪一会,终是喟叹:「随便你。」他总不能让後边大军一直等他。在
这分秒必争时刻,儿女情长什麽的,太过多馀。「我可没馀力顾著你。」
仔细凝睇幸悯勃勃野心侧脸,锦雪垂首抚著马儿雪白鬃毛,「……我晓得。」
不远,哀凄钟鸣接续敲响,幸悯霎时变了脸色。
「父皇驾崩了。」
低沉丧钟回响,喧扰敲醒一夜安宁,随声声传语响起的掩涕哀泣不绝於耳。
就要结束了,这一切闹剧。
阳焰想笑,遭寒风冻得发僵的嘴角却怎麽也弯不成弧;想哭,又不愿让人瞧见软弱。
他仅仅伏身,朝俪贤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母后,愿您……原谅孩儿唯一一次任性。
低喃细语著抱歉,挪动发麻腿胫,再次朝金銮殿方向叩首,将龙椅上威严身影深
深烙印脑海。
不远,宫灯炬火流光闪映,宫墙檐角外天际红橘,升腾火粉远远瞧去似蝶飞舞。
阳焰缓缓起身。
听著骚乱哗噪,兀自思索如今景况,顿时,藏在心口的罪恶难受泛溢,怎麽也无
法抑下。
低首望著胸前空荡,原该在那的东西已给了人,连同里头的心。
几次张口不成,阳焰最终,仍是将道歉咽了下喉。
蝶衣,对不住。
对不住。
《皇七子》 99 (下)
费了好一番功夫甩掉追击之人,在左雨涔掩护相保下,靖凌顺利从宫里密道脱困
返邸,与扮成他的小八交换,一旁小九见他浑身血湿,连忙回房捉了一小包袱药捏著
鼻子塞给他,说是小师父交待的,靖凌也无气力问为何这时才与他,小九迷糊没记性
不是一两天的事。
赶走房内欲问始末的师弟,要他们全烦左雨涔去。正反左雨涔愁著没人听他炫耀
数算,打发两名小家伙当陪客让左雨涔过过乾瘾也好。
待剩他单独一人,靖凌换下血湿衣裳烧掉,简略清洗处理身上伤口,思索能拖延
多久……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四殿下若知晓不仅宓越死了,粮草也遭劫,脸色定会相
当精彩。
只是,按四殿下个性,就算没了粮草,应也会硬著头皮领军入宫;毕竟这是个绝
佳藉口,好让他聚集手上两股兵力。
二殿下应能拖延一阵……若真有什麽差错,阳焰身旁有太子禁卫守著,应也能拖
著消耗四殿下手中不多粮草。
他手中能使棋子不多,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冷冽朔风吹得漏窗嘎吱作响,为谨慎起见,靖凌推开窗,仔细查看四周有无探子
藏匿,不意瞧见远处烟霏火光。靖凌忆起方才小九所言,据说宓府早些蓦地起了火,
火势来得又急又快,至今还烧著灭不了。
他杀宓越一人,却牵连一家妻儿老小,该说四殿下太狠绝,抑或他太心慈?
阖上窗,不愿再见燎灼烜亮天际,撼地剑的啸鸣似仍在掌间,靖凌忍不住紧紧捉
握右掌,拼命告诉自己,宓越罪无可逭,他不过为民、为国除害。他不过,想帮阳焰。
是他自个决意这麽做。
是他情愿的。
闭眼调息抑下罪恶难受,想开些,他不该懦弱,宫斗还未结束,他还有事得做。
雁真应已藏起粮秣,有庆华宫人马一同,该是不会出什麽岔子。
接下来只要与阳焰……
想得正入神,左雨涔大嗓门伴随巨响扰了他心思。
「喂!宫大公子,你家小叔回来了!我先将他安置在南边厢房,无异议吧?」左
雨涔踹门而入,满脸不耐,口中不知嘟哝著坏了事什麽。
「小叔……」小叔回来了?那圣上他……
谢过左雨涔,靖凌急忙至南边厢房,想与宫南琁问明始末以及宫中景况。
方欲伸手,发现门没掩上。靖凌自半掩门扉旁瞧去,宫南琁望著桌上烛火直发愣,
神情迷惘。
到口的问候又咽了下,犹迟疑踟蹰著是否该打扰,便听宫南琁开口:「我晓得你
会来。」
遭人发现偷觑,靖凌推开门,脸上困窘:「我能……与你谈谈吗?」
「进来吧。」
宫南琁指了一旁绣墩要靖凌坐,并为他添了热茶,招呼他喝。靖凌乖巧接受好意,
盯瞧宫南琁波澜不兴的平静脸庞,千百疑惑在喉,不知从何开口。
「……我……」好不容易开了口,却怎麽也无法再往下说。
「你想问,他死了是吗?」未等靖凌问,宫南琁先一步打断,靖凌艰难颔首。
宫南琁轻笑,神色悲凉:「我想,是死了吧。」
靖凌想问遗诏之事,又想得这应与小叔无关,只得硬生生将问句吞下,闭口不言,
待宫南琁再度开口。
望著杯内袅袅白烟,宫南琁沉默了会,复而开口:「齐景……也就是你们口中的
凡民帝,并非老皇帝亲生血脉。」
「那怎麽……难道先帝不晓得吗?」
「老皇帝当然晓得,可齐景是老皇帝最爱之人的儿子、最溺爱的孩子。所以老皇
帝最终舍了他,择了齐景,尽管这不合常伦。」
靖凌晓得,他,指的是圣上。
「这事只有先帝,还有爹……你祖父,跟我知晓。」
「所以……你才不要凡民帝称帝……吗?」
「……我没有你想像那般高尚。我不要齐景当皇帝,不过私心。」
「……」听宫南琁这般自贬,靖凌直觉难受。
「你应有听说,我自小便喜欢齐景吧?」
「……嗯。」
「与他不同,齐景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忆起往事,宫南琁嘴角难得展露些许温
煦笑意,「齐景太唯诺温吞,耳根子又软,脾气上来又任性骄纵,一点也不适合当皇
帝……」
靖凌不由得想起怀宁。若现在有人同他说怀宁是下任的帝,他想,他也会拼了命
阻挠……
「所以,当年戚诠才拼了命鼓吹我帮他。」不知忆著什麽,宫南琁敛起笑,神色
冷漠:「可他们也明了我不会这般轻易就遭煽动。」
「可我听说……」
没让靖凌有问出口的机会,宫南琁接著道:「老皇帝驾崩前,齐景来找我,说老
皇帝有意要他继位。齐景对我说,他一点都不想称帝,不想与他弟弟争,他只想平凡
度日……」宫南琁苦笑:「可仍是被拱上了皇位。」
「所以,我才决意帮他篡位。」以手拧揉眉间,疲惫地舒了口气。「说穿了……
我不过,想完成齐景心愿而已。」
「只是我没想到他……那般爱我……」眼睛再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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