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丝毫不理会宫女,直盯著承恩瞧,「……我有话要与你说。」
「原来八殿下与七殿下相识?」望著承恩被拉住的腕,宫女不禁疑惑。
「没有的事。」投给宫女一个安抚眼神,「想问皇兄找……」似是仍不晓得宫中
如何称谓,承恩顿了顿,「找皇弟有何事?」
「为什麽你在这?为什麽你没跟我说你是……」怀宁龇起牙,双眼发红,手上也
不自觉用力。
承恩忍著痛,仅是笑,「这世间长得相像的人恁般地多,皇兄定是错认了。」
「我不会错认。」怀宁神色正经,切齿咬牙,「不会。」
宫女目光在两位殿下身上来回,不知如何是好。
「这还是承恩首次进宫,」承恩冷下脸来,淡淡说道。「皇兄定将我错认成别
人了。」
「我说了我不会错认!」怀宁情绪一上来,不由得提高声嗓:「反倒是你!为什
麽没与我说你是……」
「殿下,您做什麽呢?」见苗头不对,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靖凌连忙上前,
自身後制住怀宁。酒气冲天。
「靖凌?放开我!」往後一瞧发现是他,怀宁不断挣扎,被逼急了的兽一般,
「为什麽你什麽话都不说!你说啊!为什麽要骗我!为什麽在我已经……」
「殿下!」靖凌有些抓不住怀宁,只得急急喝止。而後满脸尴尬地朝承恩道歉:
「失礼了,八殿下。我想七殿下他喝多了。」
「我想也是。」承恩点点头,语气淡然。
「靖凌你!」怀宁涨红了脸,「我很清醒!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远远,也有人发觉了此处骚乱,只见一人穿越人群,直直往这边来。
「是我要跟你说话!是我在问你话!那些都是假的吗!都是在骗我吗?我为了
你……」
「殿、殿下!」紧紧扣著怀宁双肩,靖凌欲哭无泪。这般景况,就算他想点怀宁
穴也不好明出手。
「这是干麽?」幸悯皱眉,「不是父皇让承恩四处走走的吗?」
「四殿下!」见救星出现,宫女松了一口气,连忙朝幸悯走去,「貌似七殿下喝
多了。」
「哦,七弟?」幸悯笑得奸佞,「找咱们八殿下有什麽事吗?」
见幸悯阻挠,怀宁重重啧了声,只得放手。「没你的事!」
「七弟可真是无情,皇兄也不过关切。咱们都是一家人哪。」
「谁要你假惺惺!」鼻尖重重哼气,怀宁一直以来就拿幸悯没辙,「靖凌你给我
放手。」
见怀宁似是镇静了下来,靖凌也略略松手,只是仍不敢完全放开。
「放手!」怀宁赏了他一个拐子,痛得靖凌泪花乱转,逼得靖凌不得不放手。
幸悯低头问了承恩有无大碍,承恩摇摇头,往前一步。
「不晓得皇兄将我误认为谁,只是我也说过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兄。」直直
望著怀宁,诚挚地说,「往後,还请皇兄多指教。」嘴角一抹笑意看来竟是那般眼熟,
靖凌不由得有些困惑。
「我说了不会错认。」不愿多说,怀宁转身拂袖离去。
「殿下!」靖凌急忙跟上。阳焰交代了要看好怀宁,他可不能跟丢。
「哪,七弟。」幸悯声嗓自身後响起,怀宁止住了脚步。拖得长长的语气里满是
轻挑,「你那心上人……如今可好?」
怀宁回首恶狠狠瞪了满脸笑意的幸悯一眼,也不理靖凌仍在那,迈步就走。
再次定睛於八殿下那张难辨雌雄的脸,忽地觉得,莫名眼熟。
待靖凌与怀宁走远,藉口支开宫女,承恩压低嗓音不满抱怨。
「何必多嘴?」
幸悯笑得一脸无害,「不是挺有趣的?」
「多亏你多嘴,那护卫似是发觉了。」
「不过是个护卫。」幸悯鄙夷啐了声,瞧他不起,「如今他两个主子可都自身难
保哪。」
「你不怕这事更加复杂?」
「放心好了,没多少人能想在一同的。」随意躺靠楹柱,毫不避讳地伸了个懒腰,
「瞧,我那六弟可不就没发现。」
「女人只要抹上胭脂,妆上得浓些,看来就与平时相去甚远。」幸悯环胸,上下
打量如今一身少年装束的承恩,「更别说有意隐瞒了。」
「若非那日被他瞧见了,如今他应该还像只无头苍蝇到处碰壁吧。」嘴上抱怨,
掩不住的欣喜悄悄爬上眉梢。
「你是故意让他瞧见的不是?」不带质疑的语气里,满是笃定。「锦雪分明来了
消息。」
不作声,往前迈了几步。凭栏望著不远处酣歌恒舞,丝竹管乐随树影摇曳拂入耳,
旖旎醉了一地银白。
「……这样,受的打击才会大不是吗?」半眯著眼,漾出算计笑容。世故豔俗与
清灵稚气巧妙融合,在他脸上绽放甜美笑靥。
幸悯静静瞧了会,忍不住弯身闷笑,「我欣赏你。」
「父皇这麽多儿子里,最合我心意的就是你。」
「承让。」承恩弯著嘴角淡漠道,一点也不在乎。
「幸亏是我找著了你,」回忆当时情景,幸悯忻忻得意,「从我找著你之时,我
就知晓咱们是同类人。」
承恩登时冷下脸,撇过脸生硬道:「别提那事。」
「是是是。」敷衍答应,压根就不把他的抗拒放在眼底,幸悯訩起身,同承恩一
般凭栏远望,「说真格的,若非找著了你,这事定不会这般顺利。」就快了,再过阵
子,就能一吐这些年的怨气。幸悯笑得迷人,「我还得感谢你。」
「你要利用便罢,反正咱们利益一同。」语毕,抬头专注盯瞧圆似玉盘的月娘。
传说嫦娥窃走灵药翩然离去,成了桂宫娘娘掌管阴晴圆缺。想起古老传说,承恩眯细
了眼,「不过,杏姨她……」
嫦娥至月宫後仍有蟾兔、伐桂之人相陪,更成了文人书墨间广寒仙子、美人代
称…… 而后羿,凡人一般年华老去,终而被寒浞所杀。
被丢下的后羿,不恨吗?
猜得他心思,幸悯耸耸肩,「待父皇问清前後始末,那宫女就随你处置,我不干
涉。」一开始会寻秋杏回宫,不过就求父皇不疑,等到告一段落,那宫女有何下场……
他该关心吗?
承恩侧过脸,盯著幸悯与他不相似的面庞。
发觉廊檐上有动静,幸悯示意噤声。
「主子,」重锦一跃而下,单膝下跪,「一切都布置好了。」
见是心腹,幸悯淡淡嗯了声,「我晓得了,格外小心。」不多说什麽便要重锦
下去,免得被人发现。
「又计画了些什麽?」承恩訩著脸,多看了那离去身影几眼,「可真是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打铁还得趁热。」他可不想让老大有可趁。先将老大制住,便能笑看其馀小卒
慌了手脚。
远远看见人群骚动,幸悯提醒该回宴上露面了,「父皇似在寻人了。」
承恩随意应了声,在幸悯再次提醒之时轻喊。
「呐,四哥。」
鲜少被人如此叫唤,幸悯慢了几拍才回过神,「怎了?」
「我们很像。」
「是吗?」幸悯摊手,「可咱们长得一点也不相似。」
承恩朝天顶月轮伸长了手,几次收拢五指欲捉下,「我们很像,」看著空无一物
的掌心,语气笃定。「很像。」
一般地狠。
《皇七子》 86
没返回筵席上,怀宁气呼呼直往惜宁宫走,劝了几回听不得,靖凌也只好暂且跟上。
一路上气氛凝重,几次开口,都落得了一声『闭嘴』,靖凌只得乖乖闭嘴,心底
焦急。
这次中秋宴有大半是为怀宁选妃的,如今怀宁不在、皇后娘娘与阳焰也相继离席,
圣上会不会不悦?会不会责难?会不会有人再藉此大兴文章?
回到惜宁宫,怀宁再不隐瞒怒气,朝他咆哮:「你来搅什麽局!」
「我有要你插手吗?是哥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沙哑泣音厉声控诉,削瘦憔悴
脸上满是责难。
「你不是要走了吗?走啊走啊!都走啊!离得远远的!」
「殿下,听我解释……」
「你现在究竟是站在哪边!是我这边还是哥那边?」怀宁握紧拳,气红了眼,
「你的主子究竟是我还是哥?」
没料得怀宁问得直白,「话不是这麽说!殿下……」靖凌试图解释,怀宁却不想
听。
「别管我!出去!你们也是!都给我出去!」
无端遭迁怒的宫女官人面面相觑,急忙弯身行礼退出。
有些鼻酸难堪,靖凌想安抚怀宁,「殿下我知道您……」
「你知道什麽?啊?你是不是也要跟我说她死了?」话未毕,只见怀宁更加盛怒。
「她没死!没死!她只是……」哽咽著再说不下,怀宁咬牙咽下未竟话语,使力推靖
凌出门。
靖凌怔怔看著怀宁。他想说的,并不是这般。
随著门扇掩上巨响,怒吼在另一端响起。
「你跟哥都一样!我不是你们掌中提偶!我也是人!别管我!」
房内砸东西的声音听来吓人,几名相熟宫女悄声问他殿下怎麽了,近来怪里怪气
的。靖凌苦笑,交代得看好殿下後急忙离去。
或许有些无情,但他不能再深陷里头走不开。他已做了选择,再怎麽在意,再如
何心疼,都得学著松手放弃。怀宁永远、只当他护卫。他不该多情。他不该,再伤害
另一人。
更何况如今有更加重要的事当做,他不能总将怀宁情绪摆第一。
急忙返回赏月桥畔,圣上已有些不耐,直问怀宁哪去了,靖凌硬著头皮禀报,道
怀宁酒喝多了如今正闹脾气,如今先歇下醒醒酒,待晚些……
不愿听推托之词,圣上不耐制止靖凌,且因一旁皇贵妃大敲边鼓直道别误了时辰,
圣上吩咐青逢公公几句,决意不耽搁,召集众皇妃候选人一同,先让皇贵妃挑选幸悯
皇妃人选。
瞧了幸悯一眼,皇贵妃挺直了腰,莲步缓行,眼神在屏气凝神的众千金上来回。
掩嘴抿笑,纤纤素手一指,点了吏部尚书姚翼的三千金姚纾晴,圣上颔首没表示意见,
这事就这麽定了。吏部尚书姚翼带著女儿跪拜谢恩,接受众人同声恭贺。
吏部尚书姚翼为六部之首,职权特重,不难推论皇贵妃为何会挑上姚纾晴……说
到底,不过就为权势。与阳焰推断无异。
祝贺声暂歇,听青逢公公再喊,众人提吊著心等圣上发话。圣上简单说了几句,
旋即为怀宁指了右御史康黔生孙女康雨筠。
听闻之际,靖凌咽了咽唾沫,悄悄松开紧握著的拳。比想像中来得平静。握得发
红的掌心空荡荡的,他不愿深思、不想深思。抬首远望面带娇羞的康家小姐,除了随
众人起舞恭贺外,他不知该摆出怎般表情。
康家小姐与怀宁自小相熟,靖凌也曾与之碰过几次面,识礼知书、温柔贤淑,是
京城许多王孙公子大婚人选,且右御史康大人当怀宁自家孩子,又与阳焰相熟……论
家世,康家虽比不得其馀世家,但总归没委屈了怀宁。圣上虽失而复得一名么儿,可
到底,还是疼爱怀宁的。
揉了揉眉心舒了口气,比想像中,还要来得平静。好的坏的都已既成事实,除了
接受,似乎、别无他法。他只是笑。
筵席至此,圣上已面露疲色,草草宣告了过两日圣旨与聘礼将一同送至两家,感
谢众人赏脸赴席,便在青逢公公扶持下返回寝宫,交由皇贵妃接掌收尾。见圣上离去,
除亟欲巴结皇贵妃与幸悯的朝臣外,其馀皆三三两两告罪离席。靖凌也无意久留,连
忙尾随人潮离去。
方离开赏月桥欲往太子书房去,不意被唤了住,回身见著是二殿下与刘宣,提吊
著的心才微微放下。
「参见二殿下。」定神不让人瞧出端倪,平稳语气。「有事吗?」
二殿下面带难色,瞧了刘宣一眼,喟了声,「皇兄有与你说什麽吗?」
「启禀殿下,卑职不明了您意指为何。」恭敬弯下身,十足装傻。
「靖凌!」
「……罢。」扬手阻止刘宣抢话,「不管皇兄知不知晓,父皇已认定是皇子,我
们作儿子的也说不得什麽。」
靖凌闭嘴不言,他就知晓二殿下想问这事。
「帮我带句话给皇兄。」
靖凌松了口气,幸亏二殿下无意追问。「谨遵钧旨。」
「告诉皇兄,」二殿下沉吟了会,似在寻找适切话语,「……别受年日欺蒙。」
「怎般意思?」没头没脑这麽一句,他怎麽跟阳焰说?是说,他也不晓得该如何
与阳焰开口……八殿下之事。
「这你别管,只消与皇兄说,他会明了的。」二殿下摆了摆手,示意他可走了,
「别枉费了我特地支开小六追过来。」
「谢二殿下忠告。」拱手作揖,「卑职先告退。」
走了几步,复而听见身後传来关切。「皇兄的伤,不要紧吧?」
血腥湿黏仍似附在掌心,靖凌握了握拳想甩开那般颤抖,不禁苦笑:「如今已无
大碍,可大殿下……」怎麽也不愿好好歇息。
那剑再偏一些些就可能要了阳焰的命,阳焰却不当一回事,丝毫不顾身上的伤,
平时一般处理政事。不仅靖凌头疼,连御医也恼得很。幸亏已下令封宫,要不定有更
多烦心杂事找上阳焰。
「看好他。别再让他出事。」语重心长的叮咛,听来让人惴惴不安。「这皇朝还
需皇兄稳著。」
「……卑职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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