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红绣楼里,仍是有些看傻了眼。
怀宁并非首次来这般烟花之地,说不上不惯,但也仍未习惯。又不是靖凌,都几
岁的人了,没见见世面怎行呢?
只是,这般情景,怀宁还真是第一次瞧见。
被人群簇拥奉承著的那人,慵懒抬手一个眼神,便有人为她做好一切,宛若父皇
那般。
造访过京城好些家勾栏,真是首次看见这般的妓,还仅是个清倌呢。
接过婢女承上的酒,怀宁轻啜了口,微弯嘴角浅笑,也不管对方有无看见,远远
举杯。
不过他能明了,毕竟,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如此勾人。
谈笑应对看来有些世故,眉角眼波流转中,却又是隐隐纯真,怀宁第一次看见清
灵与妖娆这般巧妙揉合,让人不知该从何评语。
「殿……少爷,小的替您问到了,」
差些错喊,李顺勤赶紧改口,见怀宁瞧都没瞧他一眼似无追究之意,才敢继续往
下说:「听嬷嬷说道,绣梅卖艺不卖身,也不轻易弹琴与人听。」
怀宁横了李顺勤一眼。这些他当然知晓,光道些众人皆知的事,嫌命太长吗?
「少爷可别这样看小的,」李顺勤有些委屈,「小的这不是就要说了吗?」
嗯哼了声,怀宁訩著下颚,看著人群中的绣梅,一个娇嗔浅笑衬得两颊更是红润。
「说到这绣梅,平时难得听她奏上一曲,总有许多公子哥儿捧著千金欲换美人点
头微笑奏上一曲,但这绣梅可是瞧也不瞧一眼,架子大得很。她大小姐推托道个害头
疼,说不弹便不弹呢!」李顺勤愈说愈起劲,只差手足没一同舞蹈,「只是呢,嬷嬷
也道,这绣梅呢,偶而兴致一来看那人顺眼,就连那仅是随友朋来见见世面的穷苦书
生都招待至厢房,独独为他弹奏还不收半两银呢!」
说到激动处,李顺勤顿了顿,咽了口口水,「嬷嬷还说,若非这红绣楼还得仰赖
绣梅脸色生活,才不会任她这般胡来呢!」
瞧怀宁面上表情怪异,李顺勤赶紧接话:「所以殿……少爷,这说不上准儿的。」
怀宁哼了声,瞥了李顺勤一眼:「你又晓得我在想些什麽?」
「少爷,小的少说也在您身旁服侍了十来年了,怎不知晓您脑袋中咕咙转些什麽。」
怀宁被勾起了兴趣:「道来听听。」
「少爷您打的大抵不过要如何引那绣梅注意这般主意吧,」李顺勤有些得意,
「只是咱们坐得这般地远,眼前又这麽多敌手,个个都卯足了劲要那绣梅瞧他们一眼,
因此少爷您看来有些苦恼呢!」
被看穿心思的怀宁有些恼怒:「……知道的话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少爷您别恼嘛,您朝小的发怒也没用啊!况且您也知晓小的驽钝,怎想得出什
麽好主意为少爷您出头呢?」
「啊啊,有没有什麽好方法啊?既然都来了,少说也要听上个一曲哪!」怀宁朝
後伸了个大懒腰,「唉唉,这时靖凌在就好了!」
「宫大人在的话,定会铁青著脸站在一旁不说话吧。」李顺勤皱起脸,「况且宫
大人才没那可能陪少爷您来这般烟花之地。」
怀宁当然知晓靖凌才无可能陪他来这般地方,要不他才不用每次都瞒著靖凌偷偷
摸摸来。
「唉唉……」有时还真想敲敲靖凌那石头脑袋,瞧瞧能不能让他开窍。不过就是
女人嘛,有什麽好别扭的?
唉声叹气了会,怀宁不意听得不远处琴声,在嘈杂喧扰人群中,是那般不起眼。
怀宁不禁咧嘴一笑。
他知晓该怎麽做了。
《皇七子》 29
甫张眼之时,视野净是模糊一片,隐隐约约,见得榻边有一人影。
「……殿下?」
那人缄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我。」
再次眨眼定睛一瞧,「……大殿下?」
「……嗯。」阳焰似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衣领。「御医方纔才离去,别急著起身。
晚些宫女会送汤药过来。」
「……是。」耳边似仍有些嗡嗡作响,靖凌欲抬手,却不意扯痛了胸口的伤。龇
牙裂嘴在心底骂了好几声,脑袋也清醒多了。
四处张望了会,却只见阳焰一人。几番犹豫後还是不禁开口:「七殿下……」
阳焰表情有些古怪:「怀宁看顾得累了,我要他先回房歇著。」
听怀宁曾来过,靖凌的心略略定了些。「喔……那现在是……」
「子时。」简短回答,丝毫不带水拖泥。
阳焰看来些许浮躁,靖凌闭紧嘴巴没敢再说话。
两人皆沉默了会。虽不是首次与阳焰独处一室,但这般怪异气氛下,让靖凌有些
不自在。
好半晌,阳焰才开口打破这有些难堪的寂静:「身子……还好吗?」
「谢谢大殿下关心,」胸前的伤刺痛得宛若火灼,但靖凌仍是逞强道:「没什麽
大碍的。」
「……」
瞧阳焰似乎不愿相信,靖凌赶紧转移话题:「是大殿下您为在下洗去脸上易容的
吗?」方才一醒来靖凌便发觉脸上已脱去易容装扮,连身上都已换上乾净衣物。衣物
大抵不过宫女们替他换上,但阳焰曾严命不得透露他会易容之事,知晓的人不过那
些……
果不然,阳焰没有否认。
靖凌突觉有些过意不去:「对不住,还烦您亲自动手……」
这伤总归是他粗心浮气,才会不意让重锦有机可乘……若不因这伤,他们或许早
就脱困……靖凌有些自责。
阳焰抬手,示意他别再多说,恰巧敲门声响起。「主子,小的有事禀报。」
「进来。」似也无意再与靖凌多说些什麽,阳焰起身,与进门的影卫说话。「将
老四的人引到老六那了吗?」
影卫单膝跪下,低首禀报:「启禀主子,方才顺王人马紧跟著小的直至平王府邸,
见小的翻越平王府高墙後才无追上。」顿了顿,「似已认定了是平王遣人盯梢。」
竖著耳听他们说话,靖凌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影卫也无事脱困了,要不他可真不
知该如何与阳焰请罪。
只是,一安心後便更觉身体不适,高温似自伤口之处延烧而出,
阳焰沉吟了会:「我晓得了,今夜辛苦你们了。早点歇息吧。」
「主子……」影卫的声音霎时转小:「小的的兄长们也回来了。」
阳焰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间:「要他们也先歇息吧,有什麽事明日再说。」
「谢主子。」影卫如获大赦,急急告退:「那小的先告退了。」
阳焰扬手,示意影卫可先行离去。
待影卫离去,阳焰回身,复又在榻边绣墩坐下。
靖凌心里总觉古怪,不晓得阳焰为何仍要待在此,但又不好问出口。
这般不上不下地,总让人觉得怪别扭的。
不习惯让人瞧见他这般软弱,就算是怀宁,他也不曾与机会让他看见自己如此
示弱,更别说是阳焰了……对他而言,阳焰不过是利益一致的同夥、是怀宁的亲兄
弟,如此罢了。这也是为何方才他欲甩开阳焰的手;他不愿也不想让人瞧见他的无
力,更不想牵连他人。
脑袋里咕咙转著千思万绪,靖凌只觉头越来越重,恨不得一觉睡过忘却一切疼痛
热度。
只是这般时刻,又听得阳焰缓缓开口,靖凌只好訩著千斤重的眼皮,强打起精
神。
「……方才那场雨救了咱们。」眯起眼,阳焰语气中略带责备:「宫护卫,这般
天真终有一日会要了你的命。」
「……」一片浑噩的脑袋寻觅不著反驳话语,靖凌仅是抿紧唇不说话。身上热度
似又高了些。
靖凌有些不解,今日的阳焰有些反常,早些听见『梅妃』这人之时踩碎屋瓦便
罢,如今又有些执拗地急著在此刻与他清算……但究竟是何处怪,他也道不出个所以
然来。他总归,不是那麽了解阳焰。
阳焰望著他好一会,神色有些复杂,彷佛在找寻适合话语,但最终仅是长长叹
息:「……罢,在伤痊愈前,你就先歇息吧,怀宁那我会要影卫多费些心。」
「……遵命。」不想多加辩驳,靖凌仅是顺从地称是。
有些疲倦地阖上眼,靖凌实在很想知道阳焰究竟什麽时候才愿离开。
敲门声再度响起,「大殿下,汤药已备好。」
靖凌晓得,那是阳焰贴身女官若巧的嗓音。
「进来。」
听得阳焰命令,若巧推门而入,手上托著一碗腾腾冒著热气的漆黑汤药。
示意若巧免礼,阳焰稍稍起身,却又不知为何又坐了回来。「若巧。」摇摇手,
要若巧向前。
「奴婢遵命。」微微弯身行礼,若巧捧著汤药走至榻边,轻手轻脚地将靖凌扶
起身,塞了几个软垫在背後让靖凌没那麽难受。
「宫护卫,喝罢便赶紧歇息。」
阳焰起身,仔细交代要若巧小心别碰著他的伤後,这才转身离去。
《皇七子》 30
「宫护卫,喝罢便赶紧歇息。」
阳焰起身,仔细交代要若巧小心别碰著他的伤後,这才转身离去。
「宫大人,来。」
若巧笑脸盈盈坐在榻边,用汤匙自汤碗里舀起墨黑的药,欲亲手侍奉他喝。靖凌
慌忙制止:「我自己来便可,」伸手欲接过汤碗之时,又扯动了胸前的伤,疼得眼泪
直在眶内打转。
「宫大人别勉强了,」若巧掩嘴轻笑,「大殿下既让奴婢前来服侍了,就别劳烦
您动手了。」
「没要紧的,我自己来便行。」疼过一轮後,靖凌仍是坚持自若巧手上接过汤碗。
若巧拿他没辙,只好将汤碗交与靖凌,静静坐在一旁看靖凌笨拙迟缓地舀起汤药。
靖凌被她瞧得怪不自在的:「你先下去歇息吧。」
「宫大人,这可不行呢。」若巧有些为难,「大殿下吩咐奴婢得让您将全部的药
都喝下,没瞧见碗底前奴婢可不敢随意退下。」
「……」
靖凌拿她没辙,只能忍著痛,认命地一口一口徐徐咽下,连同那些复杂情绪。
不是讨厌若巧,只是不知该怎麽与若巧相处。自那次之後……或许,他对曾与怀
宁发生关系的人,都是这般曲折情绪。
好不容易将汤药喝罢,靖凌松了口气,欲将汤碗递还若巧:「谢谢你,你可以下
去歇息了。」
「嘴边都沾到了呢。」若巧用绣帕擦去靖凌嘴边的药,咯咯笑著:「宫大人真似
个孩子般呢。」
「……谢谢。」
「这是奴婢应该的,」若巧接过汤碗,替他将软垫拿开,确认他躺得适意不会压
迫伤口後,起身朝他一个行礼:「奴婢先告退,还请宫大人早些歇息,好生养伤。」
靖凌艰难地点头。
「那奴婢就不打扰了。」若巧再次弯身行礼,转身离去。
随著木门咿哑声响起,靖凌困倦阖上眼。
那般盈盈背影窈窕身段,让他想起那夜搀扶怀宁的若巧,也是这般踩著灵巧脚步
缓缓离去。像个抹不去的印子深深烙印眼底。
汤药苦涩的味道,漫了整个嘴巴。
那夜,靖凌睡得相当不安稳。
因伤而起的热度煎熬焚烫虚弱身体,他总是睡睡醒醒,片片段段作梦。
梦里,他一个又一个完成小师父吩咐艰难任务,一次又一次长跪在小师父门口,
仅求小师父教导他医药易容。
『学成之後呢?』小师父冷冷望著他。『让你回去杀人、被杀?』
靖凌想大喊不是这样,他仅是想保护怀宁、想保护身旁的人!可是梦里,他张开
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明知不是学医的料,为何不潜心修炼武术?』
多次濒死之际,师父总会在榻边轻声叹息。
师父明明就该懂的,若换做为了小师父,师父也定会这麽做才是。
『大师兄,对不住,小师父严命咱们不能与你提示那草药在哪。』
没关系,小师父的命令较重要,他会靠自己力量找到。
『大师兄,您别勉强啊,小师父那根本是刁难,您就别当真了。』
可是小三,若不完成小师父派的任务,他就没可能与小师父谈条件。
『大师兄,就算是小六求您好了,拜托您别再这般伤害自己了。你不疼,大家看
了很疼哪!看您身上的那些伤,一般人早死过几百回了。』
小六,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没事,会熬过的,只要再完成十个任务、再十个,小
师父就愿意教导易容之术了。
『那个皇七子,究竟是怎样一号人物,能让大师兄您这般为他付出?』
怀宁是……怀宁是他弟弟,没有血缘的弟弟,比亲人还亲的存在,是他待在宫廷
里的唯一理由。
『哥,我是不是生病了?』
怀宁红著一双眼,双手掩著那儿,吞吞吐吐。
不应该是这样的。怀宁只是弟弟、该只是弟弟。
那为什麽,胸口如此疼痛?
阳焰那双彷若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紧盯著他,声音,似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宫护卫,你将站在哪方?』
惊醒之时,衣物皆已汗湿。
靖凌呆愣望著微微透出亮光的天际,慢慢地、慢慢地阖上眼,不愿再看。
……
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单恋的故事
《皇七子》 31
在榻上辗转再不能入眠,脑海中满是片段纷乱追忆,让人头晕发胀。靖凌终是睁
开眼,看著一室摆设出神。
闷烧难适的热度已稍退,只是伤口处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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