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只是远远的轮廓,以为是艘挺大的商船。等到近了,才发现,这船著实漂亮,竟是个挂著彩绸装饰得十分华美的画舫。
画舫上下分了三层,飞檐楼阁,好不奢华。最下面一层,只是撑船的小厮左右两侧便足有二
十几个人,都穿著一色的青碧衣裳,远远看著,
在蒙蒙烟雨中,晕开如淡淡的水墨般,透著
写意。
船靠著岸边近了,隐隐飘来笛音,轻盈悦耳。
便另有附和者,浅吟低唱道:
但与东君渡迤河,孤舟一棹洗沈屙。
浅深苍翠皆写意,微雨湿风卷烟罗。
日也歌,夜也歌,云山两岸忽而过。
倦来枕水横波上,春咽萧笛苦吟哦。
楚麟的头遮在袍子底下,拉著萧祈回到那仙人渡的渡口处“听听,这乐音吹得真是流畅好听。”
楚麒点头“词填得也有意思。明明是艘大船舫,居然非要唱成是一棹孤舟……”
那船舫正是朝著仙人渡而来,不一会儿便靠了岸。
一个鹅黄衣裳的美貌姑娘从船舫里走出来,微微向他们施了礼,说道:“这雨越下越急了,三位公子不如先到船上来,我家主人有请。”
楚麒走上前去,
问道“你怎麽知道我们要去哪?”
那姑娘笑道:“在仙人渡上候船的,十个到有八个半是要去梅郡。公子难道不是?”
“正是梅郡。”
“那就快快上船吧。我家主人也正是要去梅郡的,这条河,昨天夜里上下游处就都被官家封了,普通的渡河船只是不许往来的,
三位公子就算等到天黑,也不会有船家。我们原也不是
渡客的商船,只是我家主人远远看见三位公子在这边淋著雨,这才命我们把船泊过来的。”
这姑娘模样讨喜,话也说得好听,既然是特意的将船靠过来接他们,若当真不肯上去,那可就太不给这船主面子了。更何况,这迤逦河上也确实没有别的什麽船,八成是真的被封了河
道,无论好坏,
也别无选择,只得先上去再说。
楚麒回头,以目光询问萧祈,
萧祈便朝那白衣姑娘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了。”
言罢,带著楚麟楚麒上了船。
上船之後,由那俏丽姑娘引领著进到画舫的二楼,临著窗边的一个小厅里。那姑娘唤了丫鬟
奉上香茗,又托盘里呈了白巾帕给萧祈他们擦拭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之後,便悄悄退了出
去。
楚麒倚在窗口边的椅子上,默默喝茶,不出声。
楚麟坐不住,挨到萧祈身边,轻声的说话。
“你见过若望城的碧波湖上也有这样的船舫吧?”
“见过,怎麽了?”
“我听人说,那些船舫之上,都有个当家的花魁娘子,美得绝代风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很多王孙公子为了见他们一面,都得一掷千金的。不过有些的戏文里也常常爱唱另一种段子,说那花魁娘子见著了心仪的人,便不要他的银子,悄悄遣了丫鬟请人去上船私会……刚刚那个白衣姑娘说,她家主人请我们上来,我就在想,莫不是真的有个绝美花魁看上了你,
才邀请我们上来的?”
“猜错了。我可不是什麽花魁娘子。”
楚麟抬头说得正起兴,忽然被打扰,吓了一跳,抬眼正看见从小厅的屏风後边走出了一位年轻公子,素白的衣裳,袖口及衣襟处隐隐绣著淡色的莲花,悠然淡逸,一双微微含著笑意的
凤眼,眉目里透著妖娆,俊得略带几分邪气。
“在下姓赫,名锦佟,这迤逦河上的商船,
都是我赫家的产业,又何必那麽辛苦,
去和人争
当什麽花魁呢!”
萧祈便起身说道“楚麟年纪尚轻,讲话不知分寸,言语无状,冒犯了。”
“哦,这个倒是不必介意,我说笑著玩的。”赫锦佟请了萧祈入座,自己便也坐到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不知几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萧。”
“萧?”赫锦佟双目微眯,笑得十分好看“这个姓倒是金贵得很。难道萧公子是与皇家沾了亲的?”
萧祈摇头“误会了。我姓的,是小月肖。姓肖,名疏。字和雍。这两位,
是我的表兄弟,楚
麒楚麟。”
“孪生子,还生得这麽好看的,实在少见。”赫锦佟看了看楚麟楚麒,出声称赞一句,然後端了茶盏喝茶。
这时,楚麟却巴巴的凑过去,盯著赫锦佟的脸仔细瞧,萧祈拦都拦不住,
只听楚麟嘴快的说
道:“你不但生得好看,面相也好。命中带著大贵。”
“哦?这位小公子,还精通相面?”
说起这个,原是楚麟的看家本事,自然应得没有半点含糊“你别不信,但凡我说的,还没有
一回不准过。”
“既然这样,那可真是该要好好请教。所谓命中有大贵,究竟是多大的贵?”凤眸微眯,
锦佟浅浅的笑,喝了一口茶。
“贵到……”楚麟咬著嘴唇,在赫锦佟的眉目之间细细的又看了一遍。认真说道:“贵到能当皇妃!”
噗──那一口淡香的雨前龙井,未及咽下,悉数喷了出来。好巧不巧,全都招呼到了雍王殿下的衣服上……
17看朱成碧
咳咳咳,赫锦佟被楚麟那一句话刺激得著实不轻,不但喷了萧祈一身茶水,由於抽气太猛自己也随後就呛著了。
咳嗽不止,双手捂住脖子憋得不行,看那样子倒是险些要背过气去似的。
楚麟非常善良的帮他拍拍後背顺著气,嘴里还不住的安慰道:“这个、你也不必太在意。所谓天命,都是人力不可扭转的。说来这也是大贵之命,别人烧香磕头的都还求不来呢你就认了吧,再说……”
咳咳咳,楚麟越是说,那赫公子咳得越是厉害,
眼瞅著要有呕血的趋势了,萧祈实在看不下
去,一把将楚麟拉过来“你就少说两句吧!”
楚麟一派纯然自在,看向萧祈“你不相信?我可没瞎说,这是真的,他真生得是帝妃之相,
而且还非常的旺夫。只是……”
萧祈只得将喋喋不休的楚麟一把搂住按进了怀里,对那差点咳出心肝肺的赫公子深表歉
意:“楚麟从小爱说笑话,赫公子你不必当真。”
赫锦佟好不容易止了咳嗽,
心道:傻子才当真呢!皇帝老得都要进棺材了,我好好的教主不
当,嫁给个老头子去当皇妃。除非得上失心疯!
但是他看到自己喷了人家一身的茶水,实在不好意思,只得赶紧吩咐了下人带萧祈等人去客房休息换衣裳,随後自己也赶紧找个地方歇歇,方才委实被那皇妃的旺夫命给刺激著了。
如此这般,下人引领著萧祈三人到了船舫的二层客房内,据说是专门给他家主人招待客人的
地方,那里单独区隔开来,自成一个天地,给客人使用倒也自在。
中间是个小书房,堆放著一些杂书,
从竹简到线装都是不少。
左右两边则各有一个宽敞的大房间。
左手边一间已经被萧祈备好了盥洗用具方便他沐浴换衣裳,右手边一间则给了楚麟楚麒用,中间的小书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这赫公子待客,
倒是十分周到。
萧祈换了衣裳,正有个名唤琥珀的俏丫鬟跑过来,说是主人差他专门过来伺候的,
问萧祈还
有什麽吩咐。萧祈本想说无事便打发她走了的,却忽然想起上船之前楚麟淋了雨冷得身上一直发抖,还接连著不停打喷嚏。
楚麟从小身体就弱,好好的都要生些大病小病,有的连宫中御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
著了凉,他实在放心不下,於是朝著丫鬟琥珀要了一大碗的红枣姜汤。
那琥珀做事也十分麻利,就是落东忘西的,姜汤熬好了却忘了放在托盘里,只用双手捧著就
端了过来,太烫手,进门的时候险些又洒了萧祈一身。好在萧祈反应快,赶紧接了过来。他可不想再来一遍沐浴换衣裳了。
潜走琥珀,萧祈端了姜汤走到右手边楚麟楚麒所在的那个房间,
经过中间的小书房,看见方
才一直沈默的楚麒正不知何时进了那房里,蜷在一张短塌上,双手捧著一卷展开的竹简册
子,那简册很长,
直直拖到地上,楚麒只是细细看著,目不转睛的样子,十分认真。
楚麒从小就爱看书,且是过目成诵聪明非常,像这般专注的看书,
八成是发现了什麽好看的
东西。
萧祈想著,便也不去打扰他,径自去找楚麟。
右手边的房门半掩著,楚麟那小懒虫子已经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睡得人事不知。
萧祈先是把姜汤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又轻轻把楚麟从被子里抱出来搂进怀中“小懒猪,先别
睡,把汤喝了,驱驱寒气。”
楚麟迷糊著睁开眼睛,模样十分虚弱。
萧祈这才见著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楚麟此刻竟然额头上都是虚汗,脸色有些苍白,手也冰凉,
软软的靠在他怀里,那蹙著眉的神情萧祈实在熟悉不过,
楚麟一病就是这个样子。
萧祈心疼,将楚麟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暖著,拿过汤碗,轻轻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楚麟唇
边“来,喝一口。”又忍不住想要说他“刚刚还挺好的,怎麽这一会儿就成了这样,不舒服也不知道说一声,自己躺著就能好吗!”
楚麟仍是没什麽精神的样子,微微低著头,但似乎清醒了一点,
目光轻垂著看那一勺姜汤递
到跟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为什麽,半天都不肯去喝。
“怎麽?”萧祈笑著哄他“还跟小时候似的,喝点药就不高兴?这只是姜汤,不苦。你乖乖
的,趁热喝了再睡上一觉,醒来就全好了。”
萧祈把楚麟整个人都搂了在怀中,语气十分温柔,哄娃儿一般的诱著他喝汤。楚麟到底抵不
住那温柔诱哄,
慢慢的含了一口。
萧祈见他乖乖的喝了,这才大松一口气,一勺接著一勺的喂起来。
要知道,先前每次生病,哄著楚麟吃药都是个大工程,十八般武艺外加三十六计全部都得使上,也还未必能成功。今天这麽容易便肯喝汤实在算是很给面子了。
一碗红枣姜汤平平安安的喂完了,楚麟一直乖乖的躺在他怀里不动,萧祈抱著他,绝对是捧
著件稀世宝贝一般的小心呵护,那种温柔怜爱,
实在不是人能抵抗得了的。
楚麟的手没多大功夫就被萧祈捂暖,没多大功夫,便倦倦的闭上眼睛睡著了。
萧祈把楚麟放回床上,拿锦被盖严实了,又忍不住细细看那张太过漂亮的脸,才十五六岁就
已经这麽好看,再过些年,长大了,说不准还真成了天下第一的美人……
想到此处,
萧祈忍不住,
在楚麟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那带著淡淡姜辛与红枣甜香味道的吻,
真是个不错的好滋味。
萧祈心满意足的给楚麟放下床头两侧的纱帐,免得他再受著风吹。
转身出去,经过小书房,见著楚麒仍是原先的那个姿势在看著书册,本没打算惊动他,不成
想,楚麒抬眼看见他,却扔了竹简跑出来,一把搂住他脖子,腻腻的蹭在他怀里问道:“你
找楚麒去了?他刚刚一直说头晕要先睡了,不让人打搅呢!”
“……”萧祈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你……”
楚麒,楚麒,他说房间里的那个,是楚麒。
那眼前的这个才是……
“怎麽了?”楚麟见萧祈神色不太对劲,便问道。
“没事。”萧祈摇头。
“楚麒最讨厌睡觉的时候被人叫醒,你进去,他理睬你了吗?”
萧祈仍是觉得有些恍惚,缓缓说道“没有,他没跟我说话。”
“我就知道。打扰他睡觉,他要生气的。幸亏是你进去,
要换了别人,就得被他整到死!”
虽然楚麟与楚麒是孪生兄弟,容貌根本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没有半点不一样的地方,但
是这麽些年,萧祈从来都没有一次错认过他们两个。
他二人虽然习惯穿一样的衣服带一样的发饰,但是眼神不一样、性情不一样、说话的方式不一样、习惯的动作也不一样,要认错,根本是不可能的。
方才,却是他先入为主,认为看书的那个一定是楚麒,而生病的,只能是楚麟。
现在想想,真是乌龙了一回。
萧祈苦笑著问道:“楚麟,你居然会跑到这里来认真的看书?真不像你。”
楚麟被质问得十分不满“我怎麽就不能看书了,认真看书的就一定得是楚麒吗?我刚刚看见这里摆著一个简册,
上面画的图案很眼熟,仔细一瞧了才知道,
是记载著风水宅基的一些符
咒图腾,好多内容连太卜寺的藏书楼里都找不见的,可稀罕著呢!我当然要好好看了研究一下。”
萧祈无奈,想到先前自己竟认错了人,实在可笑。再回想著那一个浅浅的亲吻,唇边似乎犹
带著红枣姜汤的味道……
手轻轻揉了楚麟头发,收回心神“楚麒大约是方才在外面等船时淋雨受了寒,已经喝了姜汤,正在睡。你呢?楚麟,要不要也喝一点,免得晚上身体不舒服……”
“不要不要!我又没有淋雨,你都给楚麒喝了就好!”
18煮酒论武
说话到了晚上,天色暗下来,萧祈站在船头看著微光粼粼的迤逦河,如此宽广的河面上,居然没有别的船只,甚至连个小的捕鱼筏子都不见。
那位赫公子为人做事倒是十分周到,怕他们不自在,便差了下人端著食盒送来佳肴,方便他们自己人在一起吃晚饭。
楚麟似乎当真是找到了好书,难得的心无旁骛,饭也吃得匆匆忙忙,
在萧祈百般诱哄之下才
勉强多喝一碗热烫,之後便又钻进了书房中去看那堆简册。
楚麒却一直睡著,没有起来。
萧祈到底不放心,便提著食盒里特意给楚麒留下的饭菜,推门进房间去看他。
“以为你还在睡著呢,好点没有?”
楚麒正穿著白色的中衣从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