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站在楚淮裳身旁,遮出了大片阴影。讲话却不似往日的鲁莽直爽,反而吞吞吐吐。
“不如大人您还是去看……”
“不见。”
章录雨话未说完,楚淮裳便是连头都没有从书案跟前抬起来,直接言简意赅,驳回了。就仿
佛章大人口中那前来求见的人,他根本就不认得一般。
“可是……”
章录雨颇是为难。
这夫妻吵架,床头床尾的小事而已,别人原也不该插嘴。只是,这楚大人身为卫尉卿,他一
天到晚不肯回家睡觉休息,埋首公事之中,他那一大群的下属又怎麽敢比他提前回家……
可怜他这几日折腾下来,眼眶都熬得发青了。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不该在没什麽大事的时候这样虐待自己吧!
“你去告诉他,我今日忙,不回府,要他自去找乐子解闷罢。”
楚三公子这一席话说得非常随意,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个什麽情绪来。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
无论语气多麽温和从容,那字面的意思,一看,还不是明摆著的在
使性子嘛……
还真亏了他居然敢当著属下面说出来。
话说,虽然楚淮裳对别的什麽人都能和颜悦色温文礼貌,对著他家那白痴似的小侯爷,却很
是喜欢时不时的任性一下,闹点别扭。
章录雨心中抱怨,那是老大的不情愿,无奈那是他顶头上司要他去传的,他又怎麽敢不去
传?!
硬著头皮,把话带到了。
徐小侯爷听完却也不恼。极是好脾气的说:“既是如此,我便明天再来吧!”
说完,就那麽和丝毫不显低落的摇著扇子走掉了。
第二日,他果然又来。
楚淮裳仍旧一模一样的态度,甚至连推脱的说辞也没有换上一个新花样。
於是,
小侯爷仍旧好脾气的又走了。
第三日,第四日……
一连七日过去,徐小侯爷天天来卫尉衙门报到,不明白状况的,还以为他已经调职赴了新任
呢。他是卫尉卿大人的相公,府衙中的人又不敢怠慢了他,只得端茶倒水的伺候。
气得楚淮裳私底下直拍桌子,对著身後小厮说道:“他虽然挂的是个闲职,但拿的好歹也是朝廷的俸禄,他顶头上司究竟是干什麽吃的,居然让他这样浑水摸鱼!端午你去给我研墨,
我要写奏折到皇上跟前参他们一本!”
说道愤怒之处,楚三公子完全不能淡定,撸胳膊挽袖子,铺开纸张便要写奏折。
“啊?”
端午傻眼……
“不要吧!那可是咱自己家老爷啊!哪能说参一本就参一本。”端午赶紧上前抢走了楚淮裳手里的纸笔,劝道:“再说再说,这麽点小事,
您就写奏折……皇上那里也说不过去呀!公
子您又不是御史言官。”
“淮裳淮裳……”就在此时,徐小侯爷居然大摇大摆闯了进来,手里还捧著一大束新开的桃花。简直像个卖花的!
这个只知道耍宝的呆子!
楚三公子瞪著他:“谁准你进来的?”
徐伯重对上一脸冷然的楚三公子,笑得极之讨好“淮裳,
明日是旬休日,
今天晚上,无论如
何你也总该有时间回家了吧?!”
“没时间!我……”
才要说出拒绝的话来,却又被徐小侯爷打断,再接再厉的劝说道:“今日可是个重要的大日子,你若是不在,那可不大好呀!”
他这话一出口,楚淮裳也是忽然一愣,在心里暗自盘算著,自己这几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不
小心把什麽重要的大日子给忘记了。
祭祖?不是。
公婆的寿诞?也不是。
难道是娘家长辈亲戚那边有什麽事情……
徐伯重却非要他回家才说,不然就是不肯说。
楚淮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有什麽重要的大日子是自己非得回去不可的。
但是,
他为人素来以大局为重,
自然不会为了与徐伯重生气这种事情而不顾家中重要的大
事。於是,考虑一番,终於点头默许,答应了晚上同徐小侯爷一同回家。
结果,当真回了家中之後……
徐小侯一脸欠揍样笑咪咪且是神秘兮兮的拉著他直奔了寝房。
楚淮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是他每日睡觉的地方,如今房中烛影摇曳,燃得还是那种新婚才用的极粗的红烛。
好好的点这个,简直是有病!
案桌上的白玉瓶里插著妖豔的桃花,美酒佳肴摆在小炕桌上,布置得虽然并不如何铺张,却
也样样精致,菜色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好吧,心情勉强好了那麽一点。
他看著徐伯重,也懒得与他绕弯子“今天到底什麽日子,现在,你总该给我说个清楚了吧?”
“呃……其实,淮裳,十年前的今日,是我去梅郡你老家那边下聘的日子。再过两个月,咱
们便是成亲整十年……”
“徐伯重,你少把你那套哄女人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楚淮裳真是气急了,这都是什麽破烂
理由!分明就是骗他回家的借口!“你这个人是不是闲的太厉害了!”
这真是一怒之下险些就挥挥袖子把这个碍眼的家夥扫出门去再跟著暴打一顿了。
只是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如何,家庭暴力总是不好的。
再者说了,徐伯重这人从小金尊玉贵的,受不得什麽苦,万一不留神把他弄伤了,
岂不是还
得自己受累的伺候他!
怎麽想怎麽倒霉!
想来想去,还是不跟他计较了……
於是,心里松动,火气不翼而飞。再看徐伯重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倒也没那麽讨人厌了。
他好多日子没回家,
在卫尉府衙里,
住得也十分不习惯。很想好好睡一觉。
好吧,这次就放过他。
楚三公子好不容易把自己给说服了,也不理会徐小侯爷,扬声吩咐了小厮去帮自己提水沐浴,然後便进了内室去脱衣服。
徐伯重见状,乐颠颠的也跟了进去……
“你进来干什麽?”
“我也要一起啊!”
“给我出去!”
“不去。”
“好,那我出去,你洗。”
“别走别走啊!淮裳,我想你了……”
“你……你给我……住手!”
……
之後,非礼勿听的声音频频传出。
楚三公子於喘息呻吟之中抽空做了一句总结性的发言,曰:“徐伯重……你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蛋!”
(下)
哄好了老婆,小侯爷自然百事顺意,再没有什麽心事需要挂怀,每日里遛鸟斗酒吟诗作对,日子过得与往常并无半分不同,逍遥得仿似神仙。
只是由於南相的那次斥责,搞得御史府近来对风纪一事督察甚严,大小官员全都老实的很,不敢再往那花街柳巷的位置徘徊,就算不得已非要路过,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力
求证明自己的清静寡欲、心无旁骛。
其实,徐小侯爷自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跑去招惹是非。
无奈的很,这次,其实也是纯属意外。
他好好的在茶楼里品茶吃点心,偏偏隔壁雅间却频频传来怒骂之声,
还伴著女人隐隐的啜
泣。
一大早的,听见女人哭,这是多不好的一件事呀!
徐小侯爷素来怜香惜玉,这闲事他忍不住的就想管,
於是便信步踱了过去。
那雅间的门也没有关,外边还围了些瞧热闹的。
那房间里,一个衣著华丽的胖子正骂骂咧咧的不满意,茶果点心被他扫在地上,一片狼藉,旁边酒店老板边是一叠声的赔不是边是指著跌坐在地的一个弹琴姑娘骂上几句。
姑娘怀里抱琴遮掩著面孔,哭得极之隐忍可怜。
这一大早的,真是何苦来哉!
徐小侯爷对上美女,那心便是玻璃做的,想也不想便前去解围。
他在若望城,也是有名的贵人了,那酒店老板岂敢不给他点面子,只跟他解释说是那姑娘一
支曲子弹得走调了三四回,刚刚又断了弦,一大早的,晦气!
这才引得客人生了气。
倒也不是什麽要紧的大事嘛!
徐小侯爷听完,打算小事化无,劝和了一番,
又自己掏银子为那个听曲的客人叫了别的弹琴
姑娘,简简单单将事情解决了。
这一出门,那姑娘抬头与他道谢,一看之下,竟是前次在太摩湖景华楼上的那个弹琴美人。
徐小侯对她印象还是很深的,当日就觉得她那曲子里,包含了无限思绪,让人听了心酸。这次再见,便是忍不住又再问了一回上次的问题。
那姑娘对小侯爷也很有印象,方才又得他解围,这次,也便大方的据实以告。
说她原本姓秦,闺名翠羽。
父亲原本也是个官员,她十四岁时,家中遭变,父亲获罪,全家都被牵连入狱。後来父亲被
斩,家中女眷都被派往各处官妓教坊之中,入了贱籍。
他家中代代单传,只有一个男孩,是她的弟弟。被发配云州充军为奴。她抱著一丝希望,存
了些钱托相熟朋友代为寻找。近日终於得了弟弟千里迢迢托一个同乡捎来的书信,只字片言……只说大病,怕是不久於人世……
秦姑娘说道伤心处,声泪俱下:“我不敢说父亲是遭人诬陷入狱。我当年虽小,也隐约知道,他的确是犯了错,触了王法,所以,我入贱籍弟弟发配充军,也是其罪应当……父债子
偿,并无不妥。只是如今他大病将死,身边却连个亲人也没有……”
说道後来,秦姑娘泣不成声,小侯爷听得也是满心酸涩。
唉!
这天底下,可怜的女子,也实在是太多了点。作孽呀!
小侯爷心中慨叹一番,张口便是慷慨说道:“罢了罢了,
即是这样,
我便为你赎身吧!”
这回,正伤心的翠羽姑娘还真是惊讶得连哭都忘记了。
按说,为秦翠羽赎身,这可不是件容易办的事。
能入了贱籍做官妓流连於各个茶馆酒楼的女子,都是犯官家眷,
一但入籍,便是终身为奴为
妓,算是服刑受过。一辈子都再没有脱身之日。
按律,是不能随便脱籍的……不能脱籍,便也就不能赎身。
但是,那是一般人而言。
徐小侯爷嘛,交友广泛,认得的熟朋友中,便不乏有能够办得了这件事的。小小不然的为自己寻一点便利,也说得过去。
於是,这天晌午,徐伯重便去找杜家二爷一起下馆子。
这位杜二公子也是先前与他一起喝花酒挨罚了俸禄的其中一人,所谓患难真情,自然不是一般的朋友。
杜二少爷的大哥,正是专管著户籍之事,
若是想要开个後门为秦姑娘办脱籍赎身的事情,找
他最是合宜。
三言两语,徐小侯爷把想为一个犯官之女赎身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杜二公子是个爽快人,
当下便是拍著胸脯打包票,一定办得明白,只让他备好了银子,等著给那姑娘交赎身钱便是
了。
徐小侯爷事情办得顺利,心情愉快,多喝了几杯之後便告辞回家去。
只是他忘记了,那杜二公子人虽然爽快,却有个要了命的缺点,八卦又嘴快。
事情过去没有几天,秦翠羽可以赎身的事情是办成了,但是这事,
被莫名其妙的传成了:徐
小侯爷相中了一个犯官之女,不惜重金为其赎身……欲纳妾。
小侯爷在茶楼里被迎头遇见的熟人莫名其妙恭喜了一番,一头雾水。
一问究竟,简直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去见他老婆,解释清楚!
这误会可大了!
一路狂奔,结果卫尉府衙里没找著人,据说外出公干。
无奈之下,只能回家干等。
晚饭过後,楚淮裳终於是回来了。
然而神情极是倦怠,也没给他个说话的机会,便是沐浴之後,沾床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小侯爷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家又走了。
而且仍旧不去衙门,而是去南郊督军操练。南郊军营地处偏僻,快马骑过去也要小半日,而且军营里面,纪律森严,小侯爷也不敢擅闯。楚淮裳每次过去那边,
十日之内,都不会再回
家。
徐小侯怎麽想都觉得不对劲,楚淮裳上个月才去军营住了二十几天,怎麽如今又去了!
於是趁著楚淮裳贴身小厮端午替他回来取落下的随身物品的空当,把他逮了过来一问究竟。
“端午你老实告诉我,淮裳他……最近,有没有听见一些……一些无中生有的奇怪传闻?”
“小侯爷您说的是要纳妾的那个事吧?公子昨天早上就听说了,他还被叫去侯府,夫人亲自开导了他一番,说您是长子,要继承爵位。你们成亲十年,不能总是没有子嗣,所以纳个妾室来给徐家传宗接代也是应该考虑的事情……”
徐小侯爷话还没有听完,气得一蹦老高。
这简直是笑话,当初指腹为婚的时候想什麽来著,定的就是个男媳妇儿,生不出子嗣来能怪
谁啊!
他怒气冲冲,飞奔著去找自己的娘亲理论。
进了侯府,本想大闹一通,无奈迎面撞上了自己的老爹,
还没等说话,先挨了一顿训斥。
从衣著品味到言行举止,被数落个遍。最後,
话题走上了纳妾之事。
老侯爷的意思是,虽然他选的这个秦家女子不是很好,但是,如果单纯为了传宗接代,也还能将就。於是,择日不如撞日,听说人是今日可以脱籍赎身,昨天也找来了淮裳,当著他们
的面,淮裳也点头答应了这纳妾的事。那就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了今天,把人接进门
吧!
徐小侯晕头胀脑的从侯府出来,
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就硬是被要求了今日必须得要纳妾。
天呐……
楚淮裳坐在操练场高台的椅子上,看著底下一众的军士弯弓搭箭演练骑射。
“公子啊,您若是不高兴。干嘛还要答应?”
端午取了东西回来,便团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