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见了他,心下想着避嫌,稍退了半步,欠身道,“十三公子。”
因他近来备受荣宠,往日待他淡薄的下人都恭敬起来,如今胭脂对他,仍如往常。一面觉得她毫不虚伪,一面又觉失落,那是否说明,她心中也如之前,对他无意。想到这,默叹一气,仍是笑着改口,“我给你买了些好吃的。”
胭脂看了他一眼,真心不想与他走得亲近,“奴婢替翠竹苑的下人谢谢十三公子。”
这话推脱得太直白,连清又怎么不知她想的,不禁握了握拳,盯着她问,“是不是我要做那一品官,才能比得过你那镇国大将军?”
胭脂知他指的是连枭,更是厌烦他,垂头应声,“少爷是武将,公子是文臣,自古两者便无法比较出什么。十三公子得皇上垂青,他日必将是前途无量。”
连清性子温和,唯独在她面前不能自控,听她满口推辞搪塞,握了她的手腕气道,“我现在就带你去寻大嫂,要她把你赏给我,我定会娶你做正室的。”
胭脂定步不动,冷笑道,“赏?胭脂可不是死押,婚姻大事,还由不得他人做主。十三公子如今地位特殊,要个大字不识的婢女做正室,他日不怕被同朝的人笑话么?”
连清一愣,他自然是没想这些,如今她一说,却似乎果真会如此……见他愣神,胭脂已知他不过是一时冲动,倒也没喜欢自己到那般田地。这样藏掖的人,倒不如嫁给连枭做妾。至少他不会说空话,知晓不会娶她做大,便不会给这种花言巧语的承诺。
待连清回过神来,胭脂已经离去了。虽然心里不甘,但是她说的,却敲了他一记醒钟。以往他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出,如今他的前途大好,怎能……娶个村女……有了这好不容易得来地位,便再也不想回到那种被人嘲弄看轻的日子去了。
他长叹一气,权势与女人之间,他更想要前者。反正胭脂也不喜欢他,何必再自作多情。
因他在门口一拦,胭脂也忘了要出外头买什么,折了回去。苏洛心见她回来,问道,“这般神速,连大门也没出去吧?”
胭脂默了片刻,因待她已像朋友,不想她全心喜欢上那势利之人,说道,“刚在院子里见着了十三公子。”
苏洛心正愁着一直见不到那大忙人,两眼已亮了,“你领他进来没?快给我梳发。”
胭脂说道,“他方才抓着我的手,说要娶我。”
苏洛心一怔,喜悦的神色渐黯,“啊……他倒真的是很喜欢你……”
胭脂不等她丧气完,接着道,“说这番话时,的确是坚定极了,可胭脂提醒他,我不过是个奴婢,日后他若升官,做了大臣,指不定别人会在后头讥笑他娶了个丫鬟做正室。话刚说完,他便犹豫愣神了。”
苏洛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愤愤吐字,“又见渣男。”
胭脂不解,但见她神色,果断而无留恋,倒松了一气。
35九月菡萏5小郡王
九月,荷花将谢;莲藕初成;再过不久,池中菡萏皆会顶上一片破败,底下生机盎然。此时;正是赏今年最后一回荷花的时节。
顺王妃早早差人送来请帖;邀连家女眷去府上赏荷。
祁桑国国姓为齐,亲王众多,但唯独顺亲王与当朝天子是一母同胞;因此地位比其他亲王更为尊崇。顺亲王虽娶纳三房;但与顺王妃举案齐眉,家中妾侍倒也并不是很得宠,因此子嗣并不多,共育有两子三女。
几位郡主素日也会来连府玩闹,与苏洛心私交较好,听闻去看花,她自然不会推辞。
胭脂本不想多露面,苏洛心不依。宋夫人见她坚持,便开口让胭脂跟着,她便也跟着去了。
但赏花终究是主子们的雅事,亲王府已经安排了婢女尾随,其余府上的下人们只能侯在院外,连院门也不得进去。
听闻亲王府上的莲花朵朵饱满粉俏,在这煞尾之月,也比别处开的繁盛。她们本以为能跟着主子来一饱眼福,谁想竟被阻在门外。因无亲王府的人在,便交头接耳说起话来,微有怨声。
胭脂向来不喜嚼舌,未插话,这样反而是惹得其他丫鬟对她有了芥蒂,又因她长得实在是好看,心生排挤,站了一个时辰,也无人跟她说话。
她并不在意,若是让亲王府的人听见,吃亏的不过是她们,她们却是逞一时之快,有何益处。
巳时,清晨秋风的凉意渐散,一股温热夹在风中。众人在日下站得久了,生了热意,便往那树荫下走去,刚迈了三步,便见个身着冰蓝色绸缎衣裳的黄口小儿冲撞进来,虎头虎脑,脸也圆乎得很,一对眼眸灵气逼人,看去便是个聪慧孩童。瞅见了人,他也不惊慌退怯,抬头在她们面上扫了一眼,落睛在胭脂身上,指了指道,“你跟我来。”
这时婢女中方有人唤出了声,“是贺平王。”
贺平王是顺亲王的二公子,单名一个晨字。虽是庶出,但因府上子嗣少,也极为疼爱,又因生得俊俏,顺王妃也宠爱。却宠的有点无法无天,蛮横极了。
见他神色略急,已有婢女想邀功,上前笑道,“不知郡王有何事吩咐?奴婢愿效劳。”
其他人一见,也纷纷上前。
贺平王嗤笑一声,“叫了的不来,不叫的反而自己贴脸过来。”
众人吃了句冷话,噎得不再吭声。胭脂无法,只好上前欠身,“愿听郡王差遣。”
贺平王在众人中选了她,不过是因为面貌看起来,最是聪明罢了。即便只是七八岁的孩童,对女子的样貌,心中已有美丑之分。那小小的脑袋中,只知道娘亲和众位姐姐都长得好看,其他人见了她们都要细声细气,便以为生得好看,脑子也活。
胭脂随他往另一处地方走去,也不多话。贺平王往日闹腾惯了,去到何处都是前呼后拥,见她闷声,忍不住说道,“你是木头还是石头?”
胭脂失声笑了笑,“是人。”
笑意欢愉又带着娇媚,瞬间贺平王只觉这姐姐,比起他所见过的人中,都要好看三分。他哼了一声,“你若答不出问题,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他的威胁虽说未必是真的,但想必也没好果子吃。惹了这么个混世魔王,胭脂也甚是无奈。
走了片刻,他探头看了四周,见无人,才道,“我且问你,你能在一盏茶的功夫数出一千颗黄豆子么?”
胭脂笑道,“这是郡王所问的题目么?”
贺平王恼道,“自然是,若我答出来了,我便能随慕哥哥去马场玩。可这问题横竖都太难,又不许我问府里的人。我想,既然只是说不能问我们这的人,那问你们这些外人,总可以了吧。”
看着他小脸上的得意神色,胭脂也笑了笑,无怪乎会往莲花阁这边来,原来是寻援兵的,“郡王这般聪明,能想到不问亲王府的人,那数那豆子,也可以用其他物件替代。”
贺平王起先还忧她答不出来,如今一听,倒有念想,眼已添了亮色,“快说快说。”
胭脂说道,“既然说的是用一盏茶的功夫数出豆子,那除了数豆子的时辰,其他过程皆不算在里头吧?郡王可以在一块木板上,琢一千个刚好能容纳一粒豆子的孔。如此一来,计量开始时,便将豆子撒在上头即可,约摸半盏茶便可以了。”
贺平王听完,已是乐的摇她手,语气也变了,“姐姐这个法子好,我怎么就没想到。”
胭脂笑道,“只是顺着郡王的想法举一反三罢了,郡王再细想下,也能想到。”
贺平王蹙了眉头,手立刻缩回,“我讨厌你们这些油嘴滑舌的人。”
胭脂眼眸微黯,“只是处世之道罢了。”
贺平王不懂,直问道,“不累么?”
胭脂更是默然,“累,可若不这般,早已不知被挤兑到何处去了。郡王位高,自不必为所说的话负责,奴婢不同,行错一步,说错一句,恐怕就是挨一顿板子、没命的事。”
贺平王以为她是在意方才自己说的话,忙道,“我并不是真要砍你脑袋,只是吓唬你。”
胭脂只是笑了笑,说道,“慕世子还在等着郡王的答案,快些去吧。只是你兄长不让你去马场,兴许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郡王大可以先问问缘故,免得到了马场受了什么委屈。”
贺平王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只道他们那些长辈嫌弃他还是个孩童。听她一说,安分点了点头。虽然先前的确说话圆滑,但却不似有意奉承。莫非圆滑也能成为习惯么?
胭脂独自走回莲花阁,想到方才他说的话,心中隐约觉得,自己活的方式,越发奇怪。可到底怪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
晌午,顺王妃摆下酒席,一众夫人小姐吃过后,又闲谈了许久,才各自回府。
过了几日,顺王妃登门拜访,宋夫人与她说着话,便听她说道, “我今日来,实在是因为被晨儿缠得无法,过来跟你讨个婢女的。”
宋夫人也起了兴致,“小郡王看上哪个了?那婢女倒真是好大的福气。”
顺王妃轻轻摇头,依旧是笑着,“平日里他总是嫌弃下人手笨,倒没夸过人。可你那婢女,他夸了三四回,非要让我来讨人。若她不是宋夫人的贴身婢女,倒还请卖个面子给我,省得回头我又被他吵得头疼。”
宋夫人心下明白,她说的这些不过是客套话,连家权势再大再受恩宠,也比不过这直系血亲的皇族,便说道,“小郡王看上哪个了,只管要去。我府里的下人,都是典了契约的,不过是换个地伺候,也不碍事。”
顺王妃眉眼带笑,“那先替我那不懂事的晨儿谢过宋夫人了。”
宋夫人道,“王妃厚爱了,却不知是哪个婢女有如此福气?”
顺王妃柳眉微蹙,“晨儿也不过见过那婢女一回,就是上回同一起来赏荷的那位,听说是帮了他什么,我也未曾见过,只听晨儿说长得美貌聪慧,若是见了人,我约摸是知道的。”
宋夫人心头一个咯噔,那日只带了两人,想着莫要是胭脂,强笑道,“我去唤管家寻她们两人过来。”
说了两人名字,管家便去寻了她们。刚领进门,顺王妃便定睛在那走在后头的人身上。眉不描而弯,容不妖而媚,眼眸清亮,腮若桃红,步子轻盈,迎面便给人不骄不躁之感,心下已觉齐晨要找的人,便是她了。也觉十分喜欢,笑又跃在面上,细细打量着她。
宋夫人问道,“那日你们随我去亲王府,是谁见过小郡王?”
胭脂道,“奴婢见过。”
顺王妃更是欢喜,细问道,“可是帮了晨儿什么事?”
胭脂见她唤贺平王名字,又穿得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猜得她身份,欠身道,“得郡王赏识,斗胆为郡王出了个主意。”
顺王妃越发喜欢她的伶俐,当即笑道,“宋夫人,那人我便带走了。”
宋夫人笑意微僵,仍是从容道,“胭脂,你去了亲王府,可莫要生什么事端。”
胭脂微愣,知道自己被人“转”到别的府里了,不禁道,“那表小姐那……”
宋夫人也是头疼,“心儿是个识大体的姑娘,我会与她说的。”
胭脂想到连枭,她要是跑到亲王府去了,不知他回来后脸得黑成什么模样。只是身不由己,若此时赎身走,让宋夫人对亲王府难交代,恐怕日后更不会答应让她过门,只好说道,“奴婢遵命。”
顺王妃着实喜她,有意牵了手,手上并无茧子,肤色也细腻,这样的丫鬟,若许给自己的儿子做偏房,倒也上得了台面。
顺王妃的儿子,便是顺亲王的嫡长子,齐慕,慕世子。
36遇豆子姑娘巧遇郎
胭脂仍未收到连枭的信,又听闻近月边城局势突变;接连败仗;想着因是没空,更为担忧。提笔写信,先是简略说了自己去亲王府的事;想了又觉不好;揉了纸,重写了一张。拿去给顺路的马夫,又多给了几钱。
因明日便要去亲王府了;宋夫人嘱咐胭脂好好劝劝苏洛心;免得她闹腾,胭脂便去酒楼买糕点,等她吃的开心了,再说或许会好些。
正是申时,酒楼的人极少。等了一会,小二便装好了食盒提出来,刚收了钱,见外头来了人,神色顿时恭敬起来,“赵五爷。”
赵起在皇城中,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但不过是因为做的混蛋事多了而扬名。喜食喜色,吃遍天下美食,搜刮五国美人,便是他的嗜好。因其母曾侍奉过太后,又因缘救主,赐婚给了尚书。赵家得了皇恩,族中也有大官,是以做那夺店抢女的事,也无人敢管。
这日从赌坊出来,准备寻个地吃个痛快,刚进了酒楼,便见个长得十分俊俏,眼眉澄清眼角却微带媚色的绝丽女子提盒转身,这一看便盯住了。身后的小厮知道自家少爷的想法,已抬腿拦住了去路。
胭脂一见这几人的仗势,愣了片刻,默了展颜欠身道,“小女代家父向令尊问好,赵老爷最近身子可硬朗?家父早前便想上门拜访了。”
赵起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她,可语气听来,分明很是熟络。他虽是个无赖,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他也是懂的。心中痒得不行,却也只好应声道,“好好。”
胭脂笑道,“父亲还在等着这酒楼的糕点,赵五爷,先告辞了。”
赵起得不到美人,略有烦躁,“去吧去吧。”
胭脂从酒楼出来,起先还是慢走,等拐了街道,便疾步而行。暗自思忖,这皇城这么大,约摸不会再见着他了,若是再见,恐怕要气的跳起来。
拎了食盒去翠竹苑,见苏洛心在凉亭中,走了过去,便见她正趴在桌上挥笔,地上散乱着纸张,拾起来看,画着奇怪的图案,看不出什么具体模样,不禁问道,“表小姐,这是什么?”
苏洛心扑哧笑了笑,眼眸晶亮,“麻将。”
胭脂笑道,“准时又在捣鼓什么有趣的玩意。”
“等我把图画出来后,我就去找木匠。约摸半个月后,就能开打了。到时拉上姨娘们一起玩,省得她们成日说闷。”苏洛心甩着笔,又禁不住的笑,“我看呀,我还是开个麻将馆吧,这皇城无聊的人,可多着。”
胭脂蹲身说道,“表小姐,恐怕胭脂不能陪你一块玩了。”
苏洛心没听出端倪,问道,“为什么?”
“因为夫人将我的卖身契,给了亲王府。明日胭脂便不能伺奉你,要去伺候那郡王了。”
苏洛心轻眨眼眸,笔也僵了,“你是说,你要离开这?去那什么亲王府?”
“嗯。”
苏洛心蓦地展颜,将笔一扔,起身拍了拍手,“很好,非常好,如此甚好。我原先还担心连表哥回来后又伤你,现在看来,他总不敢去亲王府把你抓回来吧。”
她是真心为了胭脂好,不喜过于冷酷的连枭,因此听见这话,倒是开心得不行,连赞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