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妈妈的眼色里,隔着高大的门槛斜身过来,方婆子一把拉了唐七糖,恭敬的冲皱眉看着唐七糖的金耳环行了个礼,硬按着唐七糖的头,也让她向金耳环行了个礼,拽着她出了门槛,再同样让她和自己向梅妈妈行了礼,说:“梅管事!我这便带她回去好好教教她!回头再去夫人院里磕头!”
“去吧!去吧!”
梅妈妈努力维持着大管事妈妈的威仪,大气的冲方婆子挥挥手,看着方婆子拽着聋女走了,暗自挑了挑眉,转回头对金耳环扯起一抹极僵硬的笑:“二爷对夫人的安排可还满意?二爷看将她放在哪里好?”
金耳环嘴巴从左努到右,正想说什么,梅妈妈又开口了:“夫人的意思是,她是个聋的,按理可不敢让她贴身伺候二爷,没得委屈了二爷!但……居然二爷喜欢,那便让她晚上替二爷值夜罢了,又轻省,又无需开口。二爷觉得怎样?”
金耳环深深吸了口气,大大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未成年的身体才到高大的梅妈妈肩头,他不得不抬头深深看了梅妈妈一眼,说:“既然是母亲安排的,那再好不过!还请梅妈妈替我谢谢母亲!”
“不敢当!奴婢定然把话带到!那奴婢这就去安排了。每日里事情实在多,偏偏总有这些个不懂事的,闹这么一出一出的,可不折腾人吗?你们都给我听着,二爷可是咱们公府的主子,你们再敢这么不经心的当差,下次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梅妈妈眼睛扫着众人,也不知道那话究竟在说谁,众人只好屈膝行着礼,恭送她傲然地离去。
金耳环抿着嘴,皱着眉,等人走远了,才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回内房去了。
却说方婆子拽着唐七糖,象逃一样的往府外走去,匆忙的将她往家里带。
途径罗四婶家的时候,唐七糖撇了眼那衣架子,发现架子已经又支起来了,衣服大概才又洗干净没多久,衣摆处虽不在滴水了,地下的水迹却还没有干。
唐七糖看看左右没人,忽然一下子挣开方婆子的手,蹬蹬蹬跑过去,干净利落的,又是一脚把衣架子踹翻了。这次,她干脆连脚带鞋子直接在衣服上踩踩,才施施然走向惊得目瞪口呆的方婆子,挑衅的看着她。
方婆子张着嘴看着她半天,忽然转身抖着手,赶紧的扭开了自己家大门的锁,一把将唐七糖拽进去,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轻手轻脚关好门,转身不可置信的瞪着唐七糖,最后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又把个唐七糖拖进了屋。
直到进了卧房,方婆子才抬了唐七糖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压低了声音说:“聋女!你,你,你也学会使坏啦?你今天到底怎么啦?你,你,你,唉!你又不会说话!唉!我可告诉你啊,日后进了勤学轩可不能这样!不能!知道不?唉!我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怎么个了局!可我也没办法!老东西也不回来!”
方婆子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跟一个聋子,有什么好说的?!
她忽然抱住了唐七糖的头,又左右摸了摸,隐约摸到了金针,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推开唐七糖,自己往厨房走去,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不管了!要是老东西再不回来!我真卖了她!哼!”
方婆子发着狠话,去厨房做了些吃食,眼睛冒着火的和唐七糖吃了。
这么一通折腾,都已经过午了,方婆子忍着气,耐着性子又反反复复的和唐七糖念叨了一些怎么当差的话,才换了衣服往前面公府里当值去。
才走到大门边,便听见罗四婶尖利的声音飘荡在巷子的上空:“哪个天杀的!别让老娘知道!老娘非剁了你不可!我招谁惹谁了我!啊!天杀的给我出来!到底是谁!老娘今日就忙着洗衣裳了!你只死狗!光会吃不看家的死狗!咋就不叫唤呢?哼!肯定就这左近的!到底哪个天杀的……”
门外有黄斑呜呜的、委屈的狗吠声,夹杂在罗四婶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打它的沉闷声音里。
方婆子靠在门边,为难的裂着嘴,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最后,她在门口转了几个圈,蹬蹬蹬跑进屋,拿了件衣服,冲站在床边的唐七糖狠狠甩过去。
唐七糖侧着身,巧妙的避过,转过一张茫然无知的脸看着方婆子,方婆子重重的呼着气,最终有气无处发,无奈的转身出去了。
方婆子硬着头皮开了门,吱呀门声里,罗四婶站在家门口,叉着腰板着一张死人脸望过来,眼神锐利的看向方婆子的脚,旋即说道:“方婆子你在家?你可看见有人从这里过?今日我倒了霉了!一早上洗了两次衣裳,这还得再洗多一次!不知道哪个讨厌鬼在我家衣裳上还留着脚印呢!别让我逮着,我活剥了他!”
方婆子抽动着自己的脸,笑也不敢,哭也不能,打着哈哈说:“哎哟,这可真是!怎么有这样的人!没人敢的吧?不会是风吹下来的吧?”
罗四婶声音顿时抬高了好几度:“怎么没有?你看看,你看看,这脚印还在上头呢!肯定是哪家的死小子!气死人了!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让这些天杀的来欺负老娘!别给老娘知道!天杀的!”
方婆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说,边锁了门边打着哈哈:“唉,真是!尽是些淘气鬼!她四婶,我赶着去府里呢!我先走了啊,你忙你忙!”
罗四婶也顾不上方婆子,头朝着天还骂着,断断续续的又骂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停歇了。
☆、第十九章 神仙,还是妖孽?
在罗四婶时有时无的骂声中,唐七糖一个人在屋里轻哼着歌,高兴的转了几个圈,小心的拔下脑后金针,又在锅里包了两个馒头,背上她的小包袱,照样翻窗出去了。
可是今天她没有直接在巷子里离开,而是又绕路回到院子前面,探身看着罗四婶正在晾刚洗了第三遍的衣服。
唐七糖捂着嘴,努力忍住笑,耐心的等罗四婶晾完,见她又拍打着黄斑让它看着,自己转身进屋放木桶去了。
唐七糖在地下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探出头看向黄斑,黄斑正竖着耳朵,疑惑的也看向她,人眼对上狗眼,黄斑先是低吠了一声,旋即抬着长嘴巴摇起了尾巴。
唐七糖对着黄斑打了几个飞吻,黄斑屁颠屁颠的就要过来,唐七糖赶紧向它做着手势,黄斑听话的呜呜着卧倒了。
唐七糖微闭起一只眼,瞄准了三脚竹架子的其中一根,手中石头出手,下一秒,‘哗啦’声响,唐七糖已经飞奔在后面的巷子里了。
没几息功夫,罗四婶高八度的骂声传进飞奔中的唐七糖耳朵里:“谁!到底是哪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你给我出来!天打五雷轰的!出来……”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骂了我的给我死开……”唐七糖一路篡改着忘记歌名的歌词,轻哼着,很快就到了上次的荒凉宅子。
破败的宅子里,唐七糖心情极好的换上那件浅蓝色男子衣袍,带了些碎散银子,等再次站在大街上,已经又是一个年少俊美的唐七爷了!
唐七爷今日脚步有些匆忙,先是去桂花大街买了一葫芦桂花酿,又去福贵里买了一只烤鸭子,这才两手提着东西往城东的城隍庙走去。
庆京城的这个城隍庙不算荒废,但香火也并不旺盛,一年除了清明日,七月望,十月朔民众多一些,平日里也就一个老庙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顾着。
城隍庙不大,也就三进,大殿供的正神据说是龙泽国以前的什么大将军,第二进就是城隍殿,第三进是个大院子,原来应该是城隍庙观里道众的寝处,如今变成了无处容身之人的暂居之所,只要给老庙祝几个钱,老庙祝也就眼睁眼闭的让人借住着。
这大院子后面还有片空地,原本应该是城隍庙的菜地,年久荒凉下来,便杂草丛生,无人再来了。
唐七糖在城隍庙门口丢了几个铜子给老庙祝,就晃荡着两手东西直奔后院儿去了。
已是深秋,大院子里的杂草枯黄一片,在秋风里摇摆着,萧瑟着。
院子角落里一棵大树,粗壮的树身,却已经干枯许久,只留褐色的枝枝丫丫如仰天长叹人的手,悲凉着,无语问天。
树后,已是城隍庙的围墙了,也不知后面是什么巷陌,总之静悄悄并没有人声。
唐七糖朝枯树走去,在枯树旁一个废弃的石台子上放下东西,手便抚摸上了树根处。
说也奇怪,这枯树的下半段,干枯折褶的树皮上,却天然的长得象一副人脸,上面两个节疤象人的两只眼睛,下面一个大些的节疤像人的嘴,竟然还是微笑的嘴。
这是唐七糖在半年前四处寻找藏身之所时发现的,这树皮人脸长得真像师父呀,每次师父假装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偷笑的!
从此后,唐七糖有空便会来这里坐上半天,和师父说话,和师父喝酒,和师父分享美食,仿佛自己还在前世那个以赌闻名世界的半岛上,还在师父身边撒娇撒痴。
却见唐七糖在这树皮人脸的对面席地而坐了,探手拿过酒葫芦和烤鸭子摆在人脸下面,默默地看了人脸一会,开始和人脸拉起了家常:“师父,您想我没?糖儿想您了!”
说着便把酒葫芦打开了,先给人脸树皮下面倒一口,便自己也抿一小口。
又撕了只鸭腿下来,放在人脸树皮下面的草地上,自己也撕了另一只,咬了一口,嚼巴嚼巴,含糊不清的继续说:“师父!这烤鸭子好吃吧?糖儿来了这,就觉得这家的烤鸭子有老广式的味道!嗯嗯!您也吃!来,糖儿再给您一口酒!嗯嗯,我也喝!”
“师父啊!接下来的日子,糖儿不能常来看您了!糖儿找到一处好玩的地方了!等糖儿和她们玩腻了,再来多陪陪你!嗯嗯!吃!”
“师父啊!我告诉您啊!这里的人除了掷骰子,牌九也玩得多呢!就是麻将还没有!连叶子牌也没有……”
唐七糖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对着棵树说得十分起劲。
太阳西斜,昏昏黄黄的在围墙上方照过来,秋风里荒凉的后院更加萧瑟,唐七糖甜美清脆的声音越生动如与人交谈,荒芜的院子里,这其实只有一个人的情景就越是诡异。
忽然的,拂面微凉的秋风里,送来了一声“呵呵……”,这声音低沉,尾音却有些清越,十分有味道的男子笑声,虽只是短促了一声,却似乎挂在那枯树枝上,久久不去。
唐七糖嘴边还咬着鸭腿,秀气的眉便蹙起来了,慢慢抬头往围墙上看去。
夕阳下,一个背光的身影看不清脸,只是那挂在围墙上的一条腿,还在光影中甩来甩去,将唐七糖的眼睛甩得忽明忽暗。
那腿,从一件墨绿色的绸袍子里伸出来,雪白的衬裤下是一只黑色的短靴子,厚厚的牛皮纳底,金色的镶边,还缀着几粒绿色的玉石,在昏黄的夕阳里闪着绿中泛黄的光芒。
那身影见唐七糖看过来,背光的暗影中又有笑声传出来:“呵呵!师父我来了!我们一起吃啊!”
话音落,人也从墙上跳了下来。
斜阳里,坐在地下的唐七糖眯着眼睛抬头望,忽然,嘴里的鸭腿就这么掉了下来。
这是……神仙?还是妖孽?
他的个子高高的,体态优雅,那墨绿色的衣袍十分合体,衬得他身材看起来修长而匀称。
他的皮肤在阳光中白如霜雪,有些些病态的透明,却偏偏青丝如墨,唇如涂丹;他明明是个肩宽体阔的十**岁男子,却偏偏一双眼眸纯净如婴孩;他的五官俊美精致如谪仙下凡,神情里却又带着一种天生的魅惑,尤其那一双眼睛,狭长上挑着,风情万种,若不是他的眸光清明纯净,唐七糖简直要认为,这个男人,是从天而降来勾引自己的妖精!
这男子……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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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是你师父
这男子……好生奇怪!
他的容颜,倾城中带着妖孽味,他的气质,如仙里透出孩童心。
他此刻笑着,自顾自的坐到唐七糖对面,拣起唐七糖放在地上供奉给师父的鸭腿,大口的、毫无顾忌的就啃了起来。
唐七糖从看见他开始,眼睛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直到他伸手抢了她左手里的酒葫芦,准备往自己嘴里灌时,唐七糖才赶紧一把从他嘴边抢回来。
男子一双纯净的黑眼睛看向唐七糖,看着看着,眼见着他那卧蚕眼睑慢慢的眯上去,嘴角慢慢的垂下来,竟然委屈得!有眼泪开始在黑眼睛里转起来!
他也不说话,就用这么可怜巴巴的、比黄斑还要纯洁的眼神,一直一直,这么看着唐七糖。
唐七糖惊讶的一颗心在漏跳一拍以后,忽然怦怦怦的乱跳起来。
这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幻术比自己高明,自己怎么觉得,被他就这么看着,就心软得不行不行的!
师父哎!救命啊!这人……我受不了啊!
唐七糖愣怔着,抱着酒葫芦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男子忽然伸出一只比女人还要白嫩的手,鼓着腮,慢慢的从唐七糖手中拿走了葫芦,见唐七糖并没有一把抢过去,他先是绽开了一个堪比冬日里忽然百花齐放的笑容,旋即就举起葫芦喝了起来。
可怜唐七糖,先是软化在他纯净的眸光里,再是怔在他的妖孽笑容里,就剩傻呆呆的,看着他咕噜咕噜的,很快把大半葫芦桂花酒给喝了下去。
男子拿他雪白的手指抹着嘴,最终意犹未尽的拿手指在唇边吮吸起来。
那如玉的指尖,映着他鲜红的薄唇,斜阳又给他全身镀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这情景,简直是一幅浓墨重彩的人物画,让人看一眼就心跳加速,可这男子的神情,却安然从容得如婴孩般的自然。
唐七糖前世今生加起来二十多年,从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周游世界,可谓见识过美男无数,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得心慌得……要窒息了!
男子吮吸完手指,这才抱着酒葫芦,坐坐好,歪着头看着唐七糖说:“你叫糖儿?你是我徒弟?好徒弟,你还有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我吃!”
唐七糖看着他纯净又光华璀璨的眼睛,努力收敛心神,她确认,这人并没有对自己进行催眠。
她眨眨眼,拿干净的一只手使劲撸了把脸,才觉得自己心情平复了些。
深吸了口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轻声问道:“你是谁呀?”
男子眨眨眼,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