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帐子里忽然出声,苏院正吓得张大了嘴,紧张的等着下文。
却听见慎王爷声音沙哑的说道:“皇帝关心完了侄儿,也该派人看望看望嫂子,若不然,只怕我父王在天之灵要生气了。”
苏院正到底这么多年太医院没有白呆,从善如流的本事是一流的,赶紧答道:“是。下官正要去呢,皇上也是这么吩咐的。”
“那便有劳苏院正了。”
“不敢不敢。下官告退。”
苏院正擦着汗,脚有些软的出了悬月轩,却没见陈襄的人影在外面。
可他却不能就这么逃走,找了慎王府里的下人带了,去给太妃阮氏瞧了病,才出了慎王府,和早已逃去慎王府外面的陈襄会合回宫,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去向皇帝交差。
“回禀皇上,微臣以为,他,只怕时日无多了。”苏院正据实禀报着。
“你可有仔细诊治?”皇帝闻言,端坐榻上的身子又直了直。
苏院正却赶紧又让自己的腰弯了弯:“回皇上,微臣十分仔细诊治了的。”
“那,朕的皇嫂,又是如何呢?”
“忧思忧虑起的因,如今倒也不是大病,只若是不好生调养着,也是个大症候,自来心病难有心药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说的是,儿子身体不好,做母亲的总是担心的,既是如此,你便好好开些好药,着人送去慎王府吧,就说,是朕的心意。”
“微臣遵旨。”
等苏院正一走,皇帝拿起榻几上的一份奏折,看一眼,却重重丢去了一边,古板的脸斜扯了扯,自言自语:“如此,立储的事……便先等一等吧。”
临近傍晚,御医院便让人给阮太妃送了好些药材来,而对卫曦之的病情却只字未提,卫曦之冷笑了一声,偷偷去看望过母亲,便径自去了唐七糖曾经住的院子——恬意院。
月儿战战兢兢的行了礼,便被卫曦之挥挥手赶了下去。
卫曦之看了看房间,一切,仿佛还是唐七糖在的时候的样子。
他慢慢走去那粉色帐子前面,默默地看了好久,才脱鞋上床,轻轻扯开被子盖好,将自己高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却努力空出身前的位置,虚空抱成一个圈。
他青丝枕发,呢喃如在与人耳语:“糖儿,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可会想我……”
屋子里静成寒夜一般,没人敢上前打扰,卫曦之沉沉睡了过去。
忽然,他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在不远处走过来,慢慢的在视线里一点一点的长大,清晰起来。
人影穿了身蓝袍子,扎了男子的顶髻,顶髻上两根蓝色带子飘呀飘的,她便走了过来。
她似乎也看见了卫曦之,便忽然笑了起来,那大眼睛闪啊闪的,可不就是糖儿的模样!
卫曦之激动的坐起来,向她张开双臂。
糖儿竟然十分乖巧柔顺的靠了过来,她什么也不说,只用那双秋水剪瞳看着他,看得卫曦之心酸无比,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可是,糖儿的身子忽然就沉了下去。
卫曦之吓坏了,他拼命拉着她,可不管卫曦之怎么用力,她的身子却拼命的下沉,拼命的消失。
卫曦之觉得自己慌张极了,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她却下沉到了胸口,她拼命拉住她的手,她却忽然消失了手,卫曦之捧着她的脸,她却连那双美丽的眼睛都不见了。
眼看着最后的几许青丝,都慢慢幻化为乌有,卫曦之大急,撕心裂肺的呼喊:“糖儿!糖儿!”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睁开眼睛,急切地寻觅,仿佛没有看见自己眼前的粉色帐子,用尽全力的大声呼喊:“糖儿……”
房间的门帘子“哗”的掀起来,卫曦之浑浑噩噩的,却也满怀希望的看了过去。
然而,心中的那个窈窕人影,却怎么也重叠不上此时进来的这个矮小丑陋的身子。
卫曦之悲伤的闭上眼睛,慢慢躺倒回床上,只当没有看见来人。
东方无忌却风风火火的过来,矮小的身子一纵身便也跳上了床。
卫曦之忽然又坐起来,大声地喊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许过来,这是糖儿的床,走开!走!”
东方无忌不管卫曦之的呼喊,只管飘身上前要去把他的脉息,卫曦之却闪躲着,昏昏然之间还执着的抗拒着。
东方无忌如今身体也大不如前,两人略过了几招,他也竟然喘息起来,即便这样,卫曦之还是不肯理他。
东方无忌无奈的跳下床,站在旁边说道:“你这副样子要到几时?你不是不相信她死了吗?你不是要去找她吗?你起来,去后面池子里泡药浴。”
卫曦之埋起头,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唐七糖这并不大的床上,就像没有听见东方无忌说话一样。
东方无忌软了语气:“曦儿,你不为自己想,总要为你母妃想,为你那枉死的父王想想,你得赶紧好起来,控制了这毒,才能赶紧处理正事。”
可卫曦之留给他的,是一个落寞无助的背影。
东方无忌无奈的看了一会,正想再说什么,卫曦之倒开口了:“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歇一歇,让我在有她味道的地方歇一歇,我会去的,为了找她,我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的。”
“你!没出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回答,不是东方无忌想要的,他气愤地骂道。
卫曦之背对着他,声音传过来,带着点鼻音,让人听着忧伤:“师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没有糖儿以前,日子没有念想,不,仇恨便是念想。后来,她来了,我才知道,原来活着,可以这么快活,可以这么恣意,每每看着她笑,听着她说话,哪怕是她骂人,我都觉得日子好鲜活。
有时候我故意逗她,惹她生气,变着法子看她折腾,那一天,我便是再累,再心烦,我也觉得满足。
可是,她不高兴,不愿意留下来。
我,心好痛,我不想她不高兴。
那,只能我不高兴了。
可如今,我好后悔。若是早知道会如此,我该留下她,怎么都留下她,即便她一辈子恨我,我也留下她。
可自来金银难买早知道,我的心软,我的迟疑,我的心,都给了她,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我该和以前一样的,仇恨便是念想。可是,我忽然觉得了无趣味,仇恨都了无趣味,什么都了无趣味,你说的那些,都了无趣味。
我只想这么活着,为我娘就这么活着吧!我不想争了,争下天下,天下没有了糖儿,也无甚意思了。”
这忧伤,让听着的人心里都酸楚起来,东方无忌看不清神情的脸也沉了沉,却很快站近了床,大声骂道:“你住口!你想气死我吗?我辛辛苦苦治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帮你调理好,你却说这样的话!你可知道,你若不好好地治,你连要活着都不易,你还要这个样子?!”
“不活便不活了,我才刚做梦,梦见糖儿了,她消失了,不见了,没有了。”
“住口!她活着,活的好好的!是!是我!是我不愿意你这般沉迷于她,才骗你的!你竟然这般没出息!算了算了,我算看透了,你在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学到,就学到了我的痴心啊!”
☆、第二十九章 一夜白头?
“你,你说的,是真的?”
卫曦之赶紧坐起来,他如玉的脸总算有了些神采。
东方无忌丑陋的脸不管怎么动,都看不清表情,只说道:“是。骗你的。我是说,我上次说她被幽冥虫咬死是骗你的,她被柳细腰带走了。”
“师父,我希望,你这次说的是真的,你再说一遍!”
“真的!”
“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骗你。”
“你以前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喜欢那个丫头!”
“你!我更不喜欢那个柳细腰!师父,我要去找她!我要杀了柳细腰。”
“你敢!你要是敢杀了你师娘,我就,我就,就让你师娘杀了你的小丫头!”
“师父,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谁让你这副德性!我原本以为,你过段时日就好了,谁知道你颓丧至此,我便只好告诉你了。”
“师父,看在你这些年与我如兄如父的情分上,我便算了,可日后你若是在这样说糖儿,我便不认你这个师父了!”
“嗬!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徒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好,我让你不认我这个师父!我不治你了!这便看着你毒发。哼!”
东方无忌背着他枯树枝般的手,转身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卫曦之却已经跟了过来说道:“师父,我越来越不喜欢你了,你又坏又小气,你这么骗我,还不许我说你。”
“哼!我又坏又小气,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痴情的一个徒弟呢?快滚去泡浴!”
~
唐七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好茫然,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似乎自己回去了前世,好多车,好多人,赌场的轮盘呼呼的转着,眼前的人影穿梭,师父的脸晃了一下,师兄们也在,耳边有他们说话的声音,风声,带着大都市的纷杂热烈在脑海里飘荡。
又似乎自己在和卫曦之斗嘴,他的笑,他魅惑的眼,还听见他奋力的呼喊,他这么大声喊自己做什么?他这么凄厉做什么?自己又没有死。
死?自己死了吗?好像看见自己的身体了!
唐七糖脑子里恍恍惚惚的,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要睁开眼睛。
当眼前的事物慢慢在眼底铺开,唐七糖还是觉得脑子没有醒过来,她头微微转动,看眼前的木屋顶,木桌子,木椅子在眼前闪过,然后,在门口一个人形前定格。
唐七糖看着那个人,一直看,一直看,眼角却慢慢的渗出泪来,脑子依旧混乱,心却似乎安稳了,感觉到它在跳了,自己还活着,自己没有死。
门口的人慢慢走了过来,唐七糖晕晕然坐起来,眼泪缓缓地流淌,却努力开口:“曦,我真的禁锢了我一辈子?你怎么这么老了?我,也一定老了吧?老了,也好,我不逃了,我还是讨厌你,可我不逃了,你得继续宠着我,或许,有一天我会,会爱上你……”
人影抬手,覆上唐七糖的额,很快放下来,一把苍老的声音温和的问:“孩子,你醒了?要喝水吗?这,是怎么了?”
唐七糖满脸的泪,朦胧视线里,人影高大的站在床边,青色的短打下,粗黑的手有些迟疑的相互搅着。
唐七糖茫茫然的拿手背擦着眼睛,看看自己的身体,似乎还是那件穿了许久的黑布衣,她迟疑着,再看看眼前的人,看了好久,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忽然从高高的地方掉下去,摔得弹起来再掉下去,疼得无法呼吸。
她再抬眼,定定的看眼前的人。
他,有着和卫曦之几乎一样的眼睛,只是眼角都是皱纹,他有着几乎和卫曦之一样的脸型,只是脸上都是沟壑。
他的皮肤苍老成棕色,留了一些长须,灰白的垂在胸前,头发也几乎全白了,却腰背挺直,连这样背手站着的样子,都像卫曦之,老了的卫曦之。
看着他,唐七糖仿佛以为自己看了一辈子了,以为自己和卫曦之都老了,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已是百年身!
可原来不是,终究不是,这是个老者,长得像卫曦之的老者。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念他了,才以为这老人像他,还是因为这老人像他,自己才想卫曦之?
唐七糖努力的睁着眼睛看人,泪水却不争气的弥漫了满眼。
老人微弯了腰,凑近唐七糖,温和的问道:“孩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你一个人在林子里,到底要去哪里?你的家人在哪里?可要我送你回去?”
“这林子里不要说毒蛇猛兽,就是被那些小虫子咬一口,也不是说笑的。孩子,你可有伤到哪里?我姓阮,你可以叫我阮老伯,你,叫什么?”
老人问着话,自一旁的木桌子上取了水来,递给唐七糖。
他的手骨节粗大,大拇指生硬的往外翘着,似乎受过伤,唐七糖紧盯着他的手,眼前却浮现的是卫曦之那白皙修长如女子的手。
好久,她眨了眨眼,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却伸手接过那竹子做的水杯,沙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唐七糖的眼泪也努力的咽了下去,拿手擦了擦嘴角,抬头道:“我叫唐七,多谢阮老伯救了我,请问,这是哪里?”
阮老伯着一件青布劲装,虽旧,但细看,那衣服做工极考究。
他退后些,在一旁的木凳子上坐下,坐姿威严,话语却温和:“年轻人客气了。这山脉,叫三娘子山,从远处后,是高高的三座山峰,可其实,连绵着几百里,隔开了两个国呢,这山林里极少人来,虫子特别多,一不留神,就无知无觉倒了下去,我在这住了近十年,还第一次看见像你这样胆大,一个人进来的呢!”
“虫子?哦,我在路上倒是看见好些虫子,可它们都挺乖的,轻易不咬人,我就是……饿的……”唐七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怎么变成多愁善感的人了,这都不是自己了!
“我看也是。你这孩子怎的瘦成这样?胆子还这么大!倒是少见。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吧?附近三十里内没有人家,即便猎户,平时也不敢独自来这里打猎的。”
“我,不是。我从很远的地方来。那阮老伯,您又是怎么在这里的呢?”
“我?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大半辈子就在这附近过的,如今我老妻葬在这里,我便守着这里陪她了!”
“老伯一个人住这里?你不孤单吗?”
“孤单?怎会!我不是说了吗?我老妻葬在这里,我怎么会孤单。好了,孩子,我看你该吃些东西,我去拿粥给你。”
阮老伯站起来,往那木门外走去,可他那背影都像卫曦之,连走路都有些像。
唐七糖看着这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人拿了些粥过来放在桌子上,招呼唐七糖过去吃。
粥装在木头碗里,黑乎乎的并不好看,可许是饿了,唐七糖觉得吃起来倒还好,便也不客气的把一碗粥给吃了。
老人收拾了东西,又过来和她说话:“唐七……公子?你真不想和我说说,你要去哪里?”
唐七糖看出了他的迟疑,对她身份的迟疑,但这老人十分识趣,没有硬要戳破的样子,唐七糖便含糊道:“您叫我小七好了。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要一直往西南方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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