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的没有话题可聊,相对而视,却陌生到了一定的程度。
往事历历在目,初见时御花园帮我在康熙面前说情的他,我十四岁生辰那天半真半假说喜欢我的他,十三阿哥圈禁时对着我发脾气说要报仇的他,我求他帮忙救人时抱着我索取代价的他,教我写字时严肃认真的他……
这么多个他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可记忆里面的无论哪一个他,都不能与眼前这个九五至尊的他重合到一起。
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是时间改变了他还是我仍然活在过去的记忆里?为什么我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我不认识了?
对视良久,他忽然俯身隔着被子紧紧抱住我,在我还未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颤抖着声音道:“所有人都说我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安排人下毒害死皇阿玛的。额娘不肯受‘皇太后’的封号,亦不肯搬去宁寿宫,十四弟甚至说额娘临终前喝的那碗药我也在里面下了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所有人都在等着瞧我的笑话……”
我听得清楚明白,他说的是“我”而非“朕”,看来这个皇帝他当得确实是不太顺畅。也幸亏他说的是“我”而非“朕”,要不然我敢确定自己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被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我心里莫名的有些感伤,竟然完全忘记了挣扎。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可是所有人都在责怪他,反抗他,连他的生母和同胞弟弟也不愿意相信他。康熙本来就是将皇位传给他的,传位诏书也是早就拟好了的,至于为什么要在弥留之际把他一个人派出去祭天,只不过是康熙使的障眼法罢了。康熙不想让自己选定的储君过早的暴露在人前,他不想让自己选的继承人成为第二个废太子,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下一任皇帝,没想到反让四阿哥成了众矢之的。
我不太擅长安慰人,而且还是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想了好半天,终于开口:“四爷,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没有谋权篡位。”
我终究没有给他冠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称呼,我知道,现如今“皇上”两个字于他而言不是荣耀而是讽刺。
他浑身一僵,稍稍抬起头看着我,良久,方才开口:“为什么?”
我冲他微笑,当然是你那已经归天的皇阿玛告诉我的了。不过,我是不会说的。
“四爷,不管传位诏书到底是真是假,现在这个天下已经是你的了。别人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别人自然会对你改观,后世亦会还你一个公道。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未必;九份耕耘一份收获,必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圣祖爷对你的期望,一定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
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希望我费劲脑子想出来的这些安慰人的话能起点作用,不管怎么说,我是打心眼里希望他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他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坐直身子,伸出手缓缓抚上我的脸颊,我浑身一僵,变得心惊胆战起来。
这个人,该不会还没有忘掉旧情吧?
他愣了愣,忽然冲我一笑,收回手,轻声道:“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刚才逗你玩儿的。”
我顿时长出一口气。会开玩笑了,看来心情好了不少。他刚才那个样子,搞得我差点以为他老人家想要以权谋私把我弄进宫里来当娘娘呢。
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于是趁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退却之际赶紧道:“我帮你挡了十四阿哥那一拳,你得谢我。”
“我可是皇帝。”他不满。
我白他一眼。是谁刚才抱着我哭来着?才一会儿就开始用身份压人了,还真是过河拆桥。
我用手捂上胸口,脸上摆出一副极其痛苦的表情,望着他哀声道:“哎呀,我的胸口好痛,非常痛,极度痛,痛死了。”
这招果真有效,才两秒钟他就受不了了,朝我摆摆手,“好了,受不了你了。说吧,想要什么?”
听他答应,我不假思索便把三根手指头举到他面前,道:“三个愿望。”
没想到这个时候《神雕侠侣》竟也能派上用场。只希望眼前的这个人能同那神雕大侠杨过对郭襄一般,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
“那你说说看,你都有什么愿望?”他问。
我摇头。不是没想好,只是现在还不能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并没有追问。
敲门声响起,一个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启禀皇上,和惠公主前来探望笙歌格格。”
我疑惑不解。和惠公主?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公主?
“叫她进来。”刚才孤独脆弱的男人又变回冷若冰霜的皇帝,时间之快,我有点不能适应。
门被推开,我好奇的探出脑袋朝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看,惊得不得了,进来的竟然是蛮儿!
蛮儿明明不是他的女儿,而且还和弘时两情相悦,这个人竟然封了蛮儿做公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马上朝已经站起身背对着我的人看去,很想对他破口大骂,可是不行。他现在是皇帝,刚才那脆弱的一面只不过是压抑久了的一通发泄而已,什么都证明不了。
“蛮儿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蛮儿俯身行礼,眼神却专注于地面,温顺得犹如一只小绵羊。
变回皇帝的人点点头,回身看我一眼,“十三弟已经通知了九弟,你可以安心在此处养病。”然后便甩给我一个背影快速朝门边走去。
门一合上,蛮儿便飞快扑到床边,“姑姑怎么样了?还疼吗?”还未等我回答便又马不停蹄抱怨起十四阿哥下手没轻没重,听得出来她很担心我。
心里很暖和,蛮儿终究还是原谅了我。我笑着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坐起身来,抓过蛮儿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许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会这样?”
蛮儿极其苦涩地笑了笑,用手环着我的脖子,整个人缩进我怀里面,许久,低声道:“前几日弘时哥哥带着我去求圣上赐婚,哪知道第二日我便成了公主。”
皇帝不同意弘时娶蛮儿?为什么?难道是嫌弃蛮儿没有优厚的背景?
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我本来一直就不赞成蛮儿和弘时在一起,毕竟弘时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注定的姻缘拆不散,本想着他二人能够幸福就好,没想到皇帝却给了蛮儿这样一个身份。
我没有开口安慰蛮儿,只是紧紧抱住她不住颤抖的身体。这世间有多少的红颜悴,多少的相思泪,然而,所有的伤口都会痊愈,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熟悉的宅院,倍感亲切。向送我回来的十三阿哥挥手道别,我赶紧提起步子进门。几天没见到宸儿,不知道他想我了没有。
匆匆进了内院,才刚推开院门便看见书砚和一个背着箱子的老大夫正朝门边走来。那大夫正在朝书砚交代着什么,书砚不停地点头,没有看到我。
宸儿生病了。这是我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
我飞奔上前,抓住书砚的袖子急问道:“宸儿怎么样了?”
书砚愣愣地看着我,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个时候回来,直到那个老大夫背着箱子告辞离开,她才开口:“格格,小阿哥他……”“快说。”我催促她,心底生出强烈的不安感觉。
书砚跪到地上,“是书砚失职,小阿哥昨日不小心从楼梯上……”没等她说完我已经夺路匆匆朝楼上跑去,没空理会背后响起的叫喊声。
果然,我才刚一上楼便听见宸儿的哭声。心里一抽,赶紧推门而入。
雪砚正端着碗哄宸儿喝药,宸儿坐在床上两只手胡乱晃动以示抗议,边哭边对雪砚破口大骂。宸儿的左脚上缠着雪白的纱布,隐约看得见一丝红色。
两人听见推门声都朝门边看来,接着宸儿便推开雪砚要下床,我在他落地之前跑上去扶住了他。
“妈妈,你去哪儿了?阿玛去哪儿了?你们怎么都不回家?宸儿痛……”宸儿扑进我怀里大哭。
我听着宸儿的哭声,只觉得整颗心都揪紧了,只能抱着他不停地哄。楼梯那么高,伤得一定很严重。
好容易哄着宸儿喝了药睡下,我出门,书砚和雪砚都在外面走廊上等我。看她们两个满面愁容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九爷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有回来?”我记得刚才宸儿问我他阿玛去哪儿。
书砚和雪砚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干脆都低了头默不作声。我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一颗心慢慢地冷却下来,惊痛之下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进宫的前几天我就觉得他心里有事情瞒着我,时不时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的,还经常在书房一坐到天明。现在想来,原来他很早就在计划着离开,怪只怪我对这份感情太过自信。现如今我在宫里面住了几天,还替皇帝挡了一拳,他终于还是找到借口把我从他身边推开了。
我知道他是想要保护我和宸儿,可他却不问问我愿不愿意陪着他一起经受苦难。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掉,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难道我就只能赚钱同他同富贵而不能在他落难之时和他共患难?
我知道他有许多的不甘心,我知道这些日子他在暗中部署着什么,我曾有好多次想劝他放弃一切,削爵也好,幽禁也罢,我都会陪着他。可是我知道,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根本就不能忍受那种非人一般的生活。
我对他有信心,对这份感情有信心,可他却对我没有信心。这到底是谁辜负了谁?又是谁对不起谁?
春节过后,天地万物渐渐复苏。
辞旧迎新,这个时代翻开了崭新的一页篇章——雍正元年。
因为是国丧期间,所以这个年过得并没有什么热闹而言,整个京城都被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氛笼罩着。
我把珠宝店的生意完全交给书砚和雪砚打理,没有时间更不愿意花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只一门心思呆在家里照顾宸儿。
等到宸儿的腿彻底好利索时间已经进入四月,这期间没有人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和书砚、雪砚之外的任何人接触过。宸儿多次哭闹着要找阿玛,我开始还要哄他两句,久而久之,就任由他去闹了。
我带着宸儿到天桥散心,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推开宅院的大门,我回身四下望了望,除了茫茫夜色什么都没有。自嘲地摇了摇头,拉了宸儿进门。
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气味。挣扎良久,终于做出决定,起身穿戴整齐匆匆下了楼。
出了大门,转头一看,不出意外的在不远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墙而立。
他看上去轻减了不少,浑身上下透着疲惫,可眉目却依旧清冷。他就那样子和着夜色低头站在那里,似在思考着什么,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我顺着院墙的甬路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晚风凄凉,顷耳希声。虽已是四月,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寒冷,不由得伸手拢了拢领口。
我的脚步声不算小,他不可能听不到,可他却仍然把头低着不看我。
我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默默地看着他清俊的侧面。
上帝赐予我们时间无非是为了一个又一个的等待,四个月我都等过来了,更何况这一小会儿。
直到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看我。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对视,只一眼,仿佛已经是沧海桑田。
心中酸楚之际他却忽然逼上前两步,我正要后退却被他一股大力揽进怀里,“你……”才刚开口他却已经攫住我的嘴唇不顾一切地狂烈肆虐起来。
我挣扎,他却倾身将我压到墙壁上动弹不得。他的一只手捧起我的脸逼迫我承受他极具渴切的热吻,他的唇舌辗转于我唇上的每一处,舌头灵活得就像水里的鱼儿。只一瞬,我紧闭的牙关便被他诱撬开了一条缝隙,下一秒便被全然进占。
当一声似满足似喟叹又似渴求的轻吟传入耳中,我猛然间惊醒,顿觉羞耻难当。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那熟悉的眉眼,一颗心瞬间冰冷,随之一点一点慢慢结冰。
感觉到我的异样,他的吻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也越来越深,越来越专注,甚至还带点诱哄的味道。
我被困在他滚烫有力的怀抱里使不出一丝力气,脑子晕晕乎乎,羞耻的同时又似乎有着无法言语的愉悦。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就像干枯的花儿得到水分一样瞬间变得活跃起来,即使这是折磨,只要是他给的,都希望永无止尽……
他还是放开了我,脸贴在我的脸上和我对视良久,最终是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你混蛋!”我使尽全力冲着他的背影大吼,这一声包含了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无奈,所有的愤怒。
他没有停下来,甚至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反而加快了脚步。我想要追着他去,可想想又觉得可笑。
本来以为他今天来找我是因为想通了,舍不得离开我和宸儿了,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惨淡的结果。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抛弃我,抛弃了这份感情。
翌日下午,十四阿哥来家里找我,我正坐在院子里给宸儿缝衣服上掉了的扣子,见他来,赶紧端了凳子让他坐下。
我知道十四阿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坐回原位继续缝扣子,顺道等他开口说事。
静坐良久,他把一封信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九哥临走之前交代我转交给你的。”
我手指一颤,尖利的针头紧跟着刺进皮肤里,顿时痛得无以复加。
十四阿哥看着我手指上冒出的血珠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愣了好久,方才放下手里的衣服,缓缓拿起桌面上的信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拆开。
信封连带着信纸从手中滑落,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抓起桌上的针狠狠刺向自己的手背。方才刺了一下已被十四阿哥捉住了手腕,“你不要命了?!”他大声吼我,一张脸愤怒难当,立马从我手里夺过针线连带着桌子上宸儿的衣服一起扔得老远。
我呵呵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干脆纵声大笑起来,直到笑出眼泪来。
今爱新觉罗。胤禟,有妻博尔济吉特氏,因其不守妇德,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
他竟然写了休书!
原来,他昨天晚上竟然是来做最后的告别的。
纠缠了这么多年,爱过,恨过,聚过,散过,本以为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厮守在一起了,没想到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