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正月,康熙帝以御极六十年,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世子弘晟祭永陵、福陵、昭陵。
五月,命抚远大将军胤祯移师甘州。丙寅,台湾奸民朱一贵作乱,戕总兵官欧阳凯。癸酉,以署参将管永宁协副将岳锺琪为四川提督。乙亥,改思明土州归广西太平府。戊寅,诏停本年进兵。以常授为理藩院额外侍郎,办事西宁。乙酉,以年羹尧为四川陕西总督,赐弓矢。发帑金五十万赈山西、陕西,命朱轼、卢询董其事。
十月,诏抚远大将军胤祯回京,授明岁大举进剿方拢。
十一月,从川陕总督年羹尧奏,西安府知府徐容、凤翔府知府甘文煊以亏空银米论罪如律。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举行千叟宴,康熙帝赋诗,诸臣属和,题曰《千叟宴诗》。
三月,康熙帝两次至皇四子胤禛邸园饮酒赏花,甚是喜爱其子弘历,命养育宫中。
四月,从阿喇衲言,富宁安大军移驻乌鲁木齐,命抚远大将军胤祯复往军前。
七月,以年羹尧属下四川巡抚尔图、西安布政使塔琳赴藏助防。
各股势力纵横交错、拔剑张弩、暗潮汹涌,都在积蓄着自身的力量,等待最后一刻的爆发。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走到了康熙王朝最后的一个冬天了。
也许是知道这一年将会离世一个伟大的帝王,才刚进入初冬,天气便是整天飞雪,扬洒不止,如棉似絮。
十月中旬的时候,我正在店里给客人介绍珠宝,突然便看见一个淡粉色身影从门口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绛紫色人影紧随其后。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女子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甚是娇俏可爱,男子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寻常人所没有的贵气。总的来说,可谓是郎才女貌。
那女子走路一瘸一拐的,似乎是伤到了脚,店里面客人有点多,她又走得有点急,被人撞到是情理之中的事。千钧一发之际,后面的那个男子自然是英雄救美,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那女子不停用手推攘着男子试图分开,男子抱着女子死也不肯撒手,还不时低头在那女子耳边轻声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抿起嘴微笑,这对小情侣多半是吵架了。
“你放开我,我恨死你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女子挣扎了好久都没能如愿从男子怀里离开,便开始对男子发起脾气来。这一声大吼,店里面的客人纷纷侧目观看。
“我错了!我错了!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碰其他女人了,连看也不看她们一眼。”男子着急的做着保证,可似乎看起来作用不是很大。
那女子的泪珠子开始啪嗒啪嗒往外掉,呜咽道:“前年你嫡福晋进门的时候你这样说,去年你儿子出生的时候你也这样说,事到如今你第二个女儿都出生了你竟还是这样说,爱新觉罗。弘时,你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大骗子!”说罢开始大哭起来。
好一阵子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女子刚才喊那男子爱新觉罗。弘时,那他们是……
再看两人一眼,年龄基本上对得上号,不会这么巧吧?
还未对自己的猜测做出证实,弘时就再次开口了,“蛮儿妹妹,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意愿,额娘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我能不遵从吗?求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真的只是最后一次,相信我,我决不会再伤你的心了。”
果然……
天下间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蛮儿大吼,一下从弘时怀里面挣脱出来,因为冲力太大,她没能站稳,后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我顾不上其他,赶在弘时之前冲到蛮儿身边去把她扶了起来,“伤没伤到哪里?”我关切询问。蛮儿浑身一颤,愣住了,站在面前的弘时也愣住了,和蛮儿一样睁大眼睛看着我。紧接着,蛮儿一下推开我朝门口冲去。
看着我错愕的表情,弘时对我说道:“姑姑,这事儿我以后再给您解释。”然后便去追蛮儿了。
看着双双消失在门边的两个身影,我不禁苦笑。其实不必解释什么,我知道蛮儿推开我的原因,她是在恨我,恨我抛弃了她这么多年。
望着门边摇摇头,回身继续做生意。
宸儿如今从宫里回来也不再念叨他皇玛法这样好那样好了,他总是埋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一次他告诉我,说是康熙现在走路都要人搀扶了,而且有时候就连说话都会睡着。
我知道,这恐怕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改朝换代的时间终究还是到来了。
心下不禁有些害怕。马上劫难就要来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历史一旦出现偏差,后果将不堪设想。
胤禟进宫的次数越显频繁了,有时候整夜整夜地泡在八阿哥府里议事,脸上的神色也日渐沉重起来。
许晶晶依旧风雨不改来珠宝店帮我的忙,可说是帮忙,她却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有时候还会掉眼泪。
现如今康熙卧病在床,我知道,她是真的害怕了。她出来得这么频繁,无非是想要摆脱皇宫里面压抑沉沉的气氛,她不想看到自己深爱的人离开人世。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大雪漫天。
许是天气实在是冷得厉害,店里面基本上没有客人,许晶晶又来闲坐,我便泡了一壶热茶和她坐着一起发呆。
看着外面的雪花飞落,我不禁叹息,这样的平静日子很快便会成为奢望了。
“皇上委派四阿哥后天代他到天坛行冬至祭天大礼。”许晶晶突然开口。
“我知道啊。”我啄一口茶,回答得没有丝毫波澜。
“你难道就不知道代天子祭天代表着什么吗?”她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声音也较平时大了两倍。
我拉着她坐回原位,给她添了一杯新茶,慢声道:“晶晶,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学什么的了?难道你觉得历史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可以被改变?”
随着时间的推移,康熙对四阿哥的好感与日俱增。近两年,在日常政务活动中,经常委派他调查皇族案件或代天子行祭祀大礼。这些本也没什么,可这一次的祭天尤为重要。康熙缠绵病榻,他怕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已决定传位给四阿哥了,所以才会派他去祭天,大概是想让上苍看看这位未来之君吧。
我当然知道许晶晶是在担心我。我如今跟着胤禟,隶属八爷党,不管以往和四阿哥他们有多交好,四阿哥终究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而放过八爷党的。还记得那一年十三阿哥被圈禁之时他亲口说过,他说他绝不会放过八阿哥他们的。他说的话,很快便会成为事实。
别看康熙现在极其宠爱十四阿哥,可四阿哥成为皇帝无可厚非,不管那道让后世争议颇多的遗诏是真是假。
四阿哥在军事上有集四川、陕西等地重权于一身的年羹尧,地方上有历任福建知府、道员、四川布政使戴铎,还有九门提督隆科多,他只要下令将京师九门一关,京城内包括康熙在内谁也甭想出去。最最重要的还有一直以来对他忠诚不二的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曾在丰台大营带过兵,虽然他现在失势,可只要他站出来振臂一呼,还是会有许多旧部誓死相随的。
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要说四阿哥当不上皇帝怕是天理都难容了。
“唉……”许晶晶喝口茶,长叹一声,“你说命运怎么就这么的捉弄人呢?”
我望着外面的远方发呆,有些话,说与不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而生命的最终归宿永远只会是消亡,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便是宴席散场之时,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随着生命的消亡而灰飞烟灭。腻在一起时候的幸福快乐,生离死别时候的冷清与凄凉,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定数,谁也无法去更改什么。时间终于走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这一天,胤禟已经去了畅春园三日未归,我毫无心情做事,所幸关了珠宝店呆在家里坐着等那一刻的到来。
宸儿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先是不停地追问他阿玛去哪儿了,然后又一个劲儿地问我他皇玛法为什么最近都没有派人来接他,我心烦意乱,哪里有心情去一一回答他的问题,只能把他丢给书砚和雪砚。
黄昏时分,院门被急促敲响,我以为是胤禟,赶紧飞奔去开门,门一拉开看见的却是一个太监扮相的中年人。
“奴才魏珠,见过格格。”接着便施以一礼。
魏珠?康熙末年得宠的魏珠?他不在畅春园呆着干什么跑到我这里来?
难道是……
我的心立刻缩紧了起来。
眯着眼睛不明就里地看着魏珠,他立刻低下头恭敬着说道:“皇上不豫,想见小阿哥。”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胤禟出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刺骨的寒风中,马车一路跑得飞快,颠簸得人很是难受。魏珠一声一声赶马的声音响亮而急促,似乎是真的着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了。
我将宸儿抱在怀内,用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他,试图安抚他不断发抖的身体。
撩开车窗帘子往外面看,放眼望去,大雪如席,多如牛毛。亭台楼阁均被白雪覆盖,世间万物俱是一片洁白静谧。
所有的一切都在预示着,旧的旅途即将结束,新的征程即将拉开序幕。
杂七杂八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面纷繁交错。我仿佛看见了四阿哥身穿明黄龙袍坐上那张烫金龙椅的威严样子;我仿佛看见了八阿哥失望落魄的样子;我仿佛看见了胤禟和十阿哥在康熙遗体前为八阿哥据理力争的样子;我仿佛看见了十四阿哥纵马飞驰在回京路上的样子……
纠缠了这么多年的所有所有,都将在今天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做出了断、尘埃落定吗?那了断过后呢,又将是怎样?
“妈妈,我害怕。”宸儿紧紧抱着我,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我更加抱紧他,一只手轻轻拍他瘦弱的后背,安抚道:“宸儿不怕,你不是说想阿玛和皇爷爷了吗,妈妈这就带你去找他们。”宸儿点点头不再说话,可身体仍在不停地发抖,两只小手死死环在我的腰上面。
牵着宸儿踏下马车,望着多年未来却仍然气势恢宏的畅春园,心里突然就生出万千感慨来。是畏惧,是期待,还是不愿意进去,我弄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还未进入康熙的寝殿便看见许晶晶蹲在外面独自哭泣,我让魏珠看着宸儿,慢慢走过去把她娇小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
我和许晶晶之间虽不说默契十足,但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个拥抱胜过一切安慰的话语,她不会不懂的。
直到魏珠过来提醒,我才牵了宸儿跟着他一道进了大殿。
大殿内烛光微暗闪烁,以往那个威严肃穆的康熙皇帝此刻正躺在床榻上面不住地咳嗽。殿内除了跪着一众皇子外还跪了许多朝廷要员,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胤禟。
我牵着宸儿在那些跪着的人后面站定,魏珠躬身上前去向康熙禀报:“启禀皇上,笙歌格格带着小阿哥来看您了。”
几乎是立时,所有人都齐齐回头往后看,这其中也包括胤禟,他看我的眼神里面满是惊奇和担忧,想来是不知道康熙会召见我。
康熙摆手吩咐众人退下,众人起身朝外面走,我这才发现除了被派去祭天的四阿哥和征战在外的十四阿哥外,十三阿哥也不在。
心下生出一股不安来。我知道,十三阿哥此刻应该在丰台大营,指不定这会儿兵权已经到他手里了。
胤禟经过我的时候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我朝他点点头,回以微笑示意他放宽心。
牵着宸儿一步步缓缓朝床边走,才走了一半宸儿便一下挣脱我的手飞跑到床边,他抓着康熙的手腕哭道:“皇玛法,你生病了吗?”
康熙抓着宸儿的手在李德全和魏珠的帮助下艰难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急促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压着嗓子开口:“小宸儿乖,皇玛法不会有事的。”他捂着胸口咳嗽一阵,又低声道:“小宸儿,皇玛法还记得你答应过的,要笑着送皇玛法走的。”说罢又是一阵咳嗽,宸儿哭得更加厉害了。
我只觉得诧异无比。康熙竟然和宸儿有过这样的约定,而宸儿竟然还答应了,真是很难想象。难怪这几天宸儿总是问我他皇玛法是不是死了,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仔细打量着床榻上那已然油尽灯枯的一代帝王,现如今他已经不复当年的威严肃穆,有的只不过是满腔的慈爱罢了。
身在帝王之家,他必须先是皇才是父,他的儿子们都小心翼翼地待他,他可以说是没有享受过子孙承欢膝下的快乐,所以他才会和宸儿如此投缘。
看着看着,我不禁失了眼眶,以前对他的那些埋怨也消失殆尽。
康熙抱着痛哭的宸儿眼睛却朝我看来,片刻后,有些无力地嚅嗫道:“丫头,你给朕生了个好孙儿。”
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浑身上下开始发起抖来。半晌,哽咽道:“谢皇上赞赏。”
康熙很是苦涩的笑了笑,又问:“丫头,朕当年那样对你,你可恨朕?”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泣不成声,只能不停地摇头。
他当年虽然百般阻挠我和胤禟在一起,甚至还用死亡来威胁过我,可他最后终究还是一念仁慈成全了我们,而且他这些年对宸儿很是宠爱,我不想也不能恨他。
默然良久,康熙眉间紧拧,黯然低声道:“丫头,这天下明朝怕是就要改朝换代了,你跟着老九,只怕是……”
我心中顿时大骇,脑中轰然作响,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只能跪倒在地以表决心。
康熙悠然长叹,两眼茫然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语带愧疚道:“丫头,这些年,朕心里面一直觉得有愧于你。要不是朕当年自私的把你从科尔沁带回来,你也不会卷进这一场纷争中来。”
我只是跪在那里流着泪不停地摇头。也许是真的曾经怨怪过他,可如果不是他把我带进宫我也不会遇到胤禟,那样便会错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还会错过很多很多。
床上的这个老人,他已经是风烛残年,任他再怎么傲视一切,再多的丰功伟绩,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你的来历你妹妹已经告诉朕了,你可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他问,我点头,默了半晌他又问:“真的不愿意听朕的安排?”我继续点头,不管他安排的是四阿哥还是十三阿哥,我都不愿意。我只愿意守着我的胤禟。
又是沉默无话,整个大殿只余宸儿嘤嘤的哭泣之声和康熙偶尔的咳嗽声。康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面色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