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久违了的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国度,我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
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缓缓转过身,听见十三阿哥说:“笙歌,既然你已经恢复了记忆,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那你……”
我抿着嘴朝他摇头。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能怎么样的。
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以一个难题的形式出现在感情的世界里,前有十三阿哥后有四阿哥,现在又来一个我不忍心伤害的彦波,我想,我需要静下来好好的想清楚一些事情。
从康熙四十六年到现在,这中间隔了那么多的岁月蹉跎,那么多的爱恨纠葛,事到如今,不是单单用“误会”两个字就可以一笔抹除的。
过去的不再回来,回来的不再美好。
关于将来,我暂时失去了方向。
、第九十八章
一个人的离世,犹如一朵花儿的无声凋谢,绿暗红稀、沤珠槿艳,带着淡淡的哀愁。
死亡,来得是如此的悄无声息,毫无预警。
我没想到小蛮会走得如此之快,就在我们重逢后的第二天。
悬崖边上,我从十三阿哥手里面接过那个白色的磁罐,静默着凝视了良久,始终都觉得这个不像是能装下一整个人的东西。
毕淑敏说过:死亡必定会在某一个不可知的时辰与我们正面相撞,无论多么伟大的,都要屈服于它的麾下。
里尔克也说过:死亡很大,我们是他嘴巴里,发出的笑声。当我们以为站在生命中时,死亡也大胆地在我们中间哭泣。
我还听过一句话:活在活着的人的心里,就是没有死去。
如果人死了真的可以去到另外一个地方,那么,我亲爱的小蛮,我只愿你去到的地方是快乐的。
十三阿哥到家里来通知我小蛮离世的消息时,我没有难过,也没有流泪,只是告诉他我希望将小蛮的遗体火化掉。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个在这个时代看起来惊世骇俗的决定,在看到十三阿哥错愕的神情时我什么也没有解释,因为根本无从解释。我只是不愿意让小蛮长眠在冷冰冰的地下,我宁愿她随风而去,自由自在飘洒在天地间。或许这样,她的灵魂就能够得到自由了。
白色的骨灰粉末和着粉色的花瓣飘飘扬从我手里面滑出去,在空中不停地打着转,越降越低。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伸手去抓住点什么,抓住的却只有空气。也许,我从来就不曾真正抓住过什么。
“是我对不起她。”
“她喜欢你。”
我和十三阿哥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又很有默契的一起沉默。
良久,十三阿哥长叹口气,望着远方的山峰说:“我知道。”然后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四哥怕我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来这些年一直瞒着我,直到她快要走了,向四哥要求见我最后一面四哥才肯告诉我真相。”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我点头,不忍心看十三阿哥黯然神伤的表情,只能继续撒骨灰。
由于山很高,也很陡,我们必须得先步行下山,然后再伮沓怠2叫械哪且欢问奔湮液褪⒏缂负跏且宦肺藁埃易咴谒懊妫咴谖液竺妫谖铱煲さ沟氖焙蛩嵘焓址鑫乙话选?br》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可因为地势不是很平马车行驶得也不平稳,偶尔一两下抖个老高,怪吓人的。
十三阿哥仍是一脸愁云惨淡外加疲惫之色,嘴唇紧抿着,似乎铁了心不打算和我说话。可我却觉得受不了了,马车抖得我已经心烦意乱了,如果再不找些话题来说的话,我想我会疯掉。
“你和四爷怎么知道我恢复记忆了?”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毕竟恢复记忆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我自认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并且我也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他们两个见到我一点不觉得意外不说竟还二话不说直接拉了我去见小蛮,就不怕我认不出小蛮?
坐在对面的人扯起嘴角丢给我一个淡淡的笑容,说:“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和失忆之前一样了。虽然你失忆那段时间和我也相处得很好,可那时候你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赎罪”两个字。”
“那你们怎么会找到我?”我继续追问。
他看着我,用手捂着嘴巴咳嗽两声,有些犹豫:“九哥知道你在杭州的时候我和四哥就知道了。”说罢,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扭头拿起小案几上的书做掩饰。
听着他说这些,我只是笑。
不笑还能干什么呢?
世间之事本就是如此。是是非非、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无非验证了那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那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只要知道八阿哥和四阿哥的消息,而四阿哥他们却也随时注意着八爷党的动向,还真不愧是同根生出来的种。
这场战争眼看着已经到了尾声,却似乎才刚刚开始,战况愈演愈烈,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特大爆炸。
而我,不能够做些什么试图去改变。历史只能是历史,它必须按着原定的轨道走下去,一旦走偏一点点,后世都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笙歌,你不要这样子笑,我看了心里难受。”十三阿哥放下书过来抓起我的手,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我很不适应,想要挣脱却因他抓得太紧没能如愿。
“没事,我只是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而已。”我恬然微笑,却词不达意。
他抓住我的手紧了紧,眼神难掩伤感迷离,嘴角勾出一抹自嘲似的笑纹,开口道:“我知道你一直都瞧不起我们这一群兄弟,为了争夺那个位置我们可以不折手段、手足相残,甚至可以娶一大堆自己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女人回府。”他的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的,带着属于他的味道。
我怔怔地听着,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他们兄弟了?他们争皇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愿意不折手段愿意手足相残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暂时寄住在这个身体里的一抹孤魂,只不过暂时充当一下博尔济吉特。笙歌这个角色而已。
他们一个个都是身份尊贵的凤子龙孙,他们都有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姓氏,可谓是意气风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一个来自几百年后的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们?
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十三阿哥叹息一声继续说起来:“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都是得过且过,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不想得过且过了。每每回府看到我的那些福晋,我都在想她们为何都不是你,为何没一个长得像你,为何不能让我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为何我不愿意为她们去做一些不求回报、荒唐可笑的事情……”
“不要说了……”我猛然握紧他的手。
他摇头,眯了一下眼睛,又开始说:“这席话我早就想倒给你听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你就当我在发疯吧。”
他神色黯然,兀自笑了两声:“我们这些兄弟自懂事起便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活,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么过了,最后也只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可皇阿玛把你带进了我们这一群人的生活,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我们兄弟哪个不是对你另眼相看?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何当年明明是我先遇到你,是我先爱上你的,可为何你最后却和九哥走到了一起?”
我凄凄然一笑,眼睛有了湿意。
其实,我也常常在想,为什么我最先遇到的是十三阿哥,可最后为何爱上的却是另外一个呢?
爱情是什么?
是你浑身长满嘴巴都说不清楚的东西。
有的人认为爱情等于幸福,而幸福就是饿的时候有人给你一个肉包子吃;也有人认为爱情便是网住对方的心,具有亲密、情。欲和承诺的属性;还有人认为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
千百年来,谁又能真正领悟出爱情的真谛呢?
“对不起。”中华文学博大精深,有那么多的千言万语,我却词穷到只剩下这三个字。
或许是命运他老人家童心未泯吧,我们这一群本没有丝毫关系的人,却因为命运的捉弄被纠缠到了一块儿。就像是一部电影,谁都想把它演好,可谁都不想按照原定的剧本去演,最终拍出来的,只能是一出闹剧。
十三阿哥脸色惨白,眼中尽是心痛爱怜。他放开我的手去挑窗帘,许久,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我最怕听到你对我说这三个字?因为每次你一说这三个字,你的心都不是向着我的。”
看到这样子的十三阿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记忆深处那张满是笑容的俊脸如今已被伤感失落所取代,再也找不回往昔的容光焕发。
我很想告诉十三阿哥不是他想的那样,我也是个人,我也有七情六欲,对别人的付出我也会感动。可感动就是感动,它不能变成感情,更不能变成爱情。这一生,我注定要亏欠他许多。
之后的一路,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他望着马车外边的景物发呆,我则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发呆。好在路途不算长,很快便到了。
下车前,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你和四爷这一趟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现在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东道主,我觉得应该请他们去WaitingBar吃顿饭,顺道向四阿哥表达一下谢意。
“你怎么会知道?”十三阿哥做惊讶状。
我但笑不语。我当然知道,要是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的话,那我就实在是太对不起“M大历史系才女”这个称谓了。不过,我当然不会告诉十三阿哥这些的,如果说了,指不定他会怎么怪力乱神呢。
近年来,准噶尔的策妄阿布拉坦叛军越来越猖獗了,在清朝军队多次讨伐不力的情况下,康熙三月初授十四阿哥胤禛王爵,任抚远大将军,准备十月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希望尽快平息西北地区的战火。
康熙对这次出征看得很重,出征的队伍也很是庞大,这队伍庞大了,吃的喝的用的穿的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庞大起来,所以才有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这趟差事。
十三阿哥顿了顿,对我说:“我和四哥只负责督促下命,其他的事情都由地方官员全权负责。”他看我一眼,继续说:“我们明天就回京城了。”听得出来,他的口气多少有些伤感。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但好歹也还来得及,于是便对他说:“那今天晚上我请你和四爷吃饭吧,就在我家的WaitingBar。”
十三阿哥难得的笑了起来,他用手拍了拍我的额头,笑道:“你既然猜到我和四哥这次来杭州的目的,怎么就不知道今晚上那些官员会给我们践行呢?”
我错愕,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看来,我这个东道主是当不成了。
想到他们明天便要回京,这一别不知道再相见会是何年何月,我情不自禁的拥抱了十三阿哥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句“保重”便飞快跳下了马车。
跑了两步我忽然转过头,对上十三阿哥直愣愣的眼神,冲他笑笑,我再次转过了身。
、第九十九章
阴暗的黑室,四面围以高墙,蝇蚋遍地,尽显破旧。墙角放着几盘发了霉的饭菜和一个木桶,均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人蹲坐在屋子中间,只见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脸上表情痛苦难当,就连嘴角都在不停地抽搐。
那个男人,竟然是他……
我脑子里面的文字开始打架,仿佛听见一个飘忽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浅语低喃。
雍正四年正月,雍正宣布将胤禟与胤禩等人一并开除宗室籍。四月,奉旨由青海押解回京,并改其名为〃塞思黑”。六月,胤禟被解往保定□。胤禟被羁押在直隶巡抚衙门之前的三间小房里,四面围以高墙。胤禟入居后前门即被封闭,设转桶供传递饮食之用,院子四周由官兵昼夜轮班看守。
胤禟在此□期间的日用饮食之物都是按犯人之例,而不像一般被软禁的宗室贵族那样可以享受较好的生活待遇。当时正值酷暑季节,过惯了养尊处优贵族生活的胤禟很快就被折磨得病弱不支。到当年的七月二十五日胤禟已不省人事,看守人员不请医生调治。八月二十七日卯时,胤禟凄惨地结束了一生,时年四十三岁。
我想要冲上前去,手脚却被突然之间生出来的绳子给束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胤禟疼得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来回翻滚。
我想要出声喊叫,可嘴巴张得再大都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呜声。
我看到胤禟的嘴角开始溢出白色的液体,越来越多,最后他终于倒在那里不再动了。
于是我的心开始纠结,生生的发疼。
拼尽全力大喊一声,终于得以解脱。翻身坐起,看着熟悉的房间,原来是一场梦。可是,竟然是那么真实,那么符合历史。
开门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朝门外看,彦波和奶娘站在门口齐刷刷看着我,都是满脸焦急。
“做噩梦了吗?”彦波走到床边坐下。
我摇头,伸手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额头,尽量让自己的气息顺畅一点。可是,做不到,怎么都做不到。
我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起来,额头上的汗珠亦是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连带着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彦波皱了皱眉头,伸手把我揽进他怀里面。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慰我:“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呢。”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最终覆水难收……
隔壁传来宸儿的哭喊之声,奶娘长叹一口气,摇着头快速朝隔壁走去。
彦波把我放到床上躺好,拉过被子给我盖好,我见他转身要走,一下抓住他的衣袖。他转过身,轻轻说:“我不走,去给你倒杯水。”我放开了拉着他袖子的手。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的全是梦里面的场景。彦波紧紧握着我的手,时不时安慰我两句,可这些都不足以安抚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惧。不想他太担心,我便把头朝向里面,眼睛却始终大睁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宸儿却又突然发起了高烧。如此短的时间里连续承受两次这样的惊心动魄,我顿时方寸大失,失去了思考和正常行为的能力,只觉得两眼发黑,世界末日快要来了。
彦波又要安抚我,又要照顾宸儿,忙得可谓是焦头烂额,连店里都没有去。
一整天,家里就没有消停过。请大夫、抓药、熬药……还好,傍晚的时候宸儿总算是退了烧,我总算跟着松了一口气。
哄着宸儿吃了药,然后再给他加了一床棉被我才放心离开。刚回到自己房间,彦波就敲门进来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