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四阿哥许多次,我早就已经不怕他了。见他来,我也不停下,只吩咐书砚上茶。
四阿哥盯着我轻笑一声,也不管我,只见他脱□上的貂裘大氅递给侯在旁边的雪砚,然后又不紧不慢地摘了帽子递过去。
四阿哥径直踱步到凳子边坐下,接过书砚奉上的茶水,时不时轻啄两口,任我在屋子里来回乱串。
我终于表演不下去,跑过去象征性地给他福了福,然后脱了被子跑到另外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侧过脑袋望了一眼冷面王,他眉间果真拧成了一个“川”字,望着我极度无语的样子。
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没有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地方。只是,最让女人烦恼的三千烦恼丝此刻正全部披散在肩上。最糟糕的是,我居然没有穿鞋!难怪四阿哥会露出这种表情,我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丢脸丢到三百年后了。
暗自吐了吐舌头,早知道他今天要来,我一定把自己打扮周正了。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我赶紧跑到床边套上靴子,然后再跑回凳子上坐下,速度快的都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了。
四阿哥哼笑一声,道:“平时都作这种打扮?”然后随手从桌几上拣起本书,手上胡乱地翻着,脸却向着我的方向。
我讪讪一笑,低头不语,做出一幅挨批状。心想,平时的打扮吓不死你也要气死你这个老古板。平时我可是只穿里衣裹被子的,今天你大叔运气好,我好歹衣服是穿周正了的。
然后四阿哥又叫我把最近写的字给他检查,我乖乖拿出临的字帖递给他。看着他微微勾动的唇角,我的一颗心终于是落到实处了。
忽然,我看到他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怎么回事?我记得自己练字的时候很用心的啊,而且他刚刚明明还不是这副样子的,怎么短短时间内就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我凑近了一看,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肠子都悔青了”是什么状况?说的就是我现在的状况!
四阿哥手里面拿的是我无聊时默写的《一帘幽梦》的歌词,我记得明明收好了的,它怎么会跑到这一摞字帖里面来的?
“这是我作的诗。”我说完这话就想打自己的嘴巴。在雍正面前说这种不入流的话,我真是在自寻死路。
四阿哥看了我一眼,把那歌词放进字帖里一并置于桌上。然后,我们就是相顾无言,只差泪千行了。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几静坐着,谁也没有开口,空气中的氧气有点缺乏。反正我是不敢开口主动找话题来说的,他可是一名副其实的老古板,万一我不小心提到什么开放性的话题那不是又得挨他训。
沉默良久,四阿哥轻咳一声,终于开口:“我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我有点惊讶。
我耳朵好像没问题吧?康熙四阿哥,堂堂雍亲王,未来的雍正皇帝,他居然说要我帮他的忙!好像不太现实,不太现实。
正斟酌的时候,四阿哥的声音就像冷空气一样隔着桌几飘了过来:“十三弟最近腿疾发作了,皇阿玛已经决定让你跟着太医一起去养蜂夹道。”
“什么?!”我瞪大眼睛,再次震惊。
四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十三阿哥腿疾发作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康熙要让我跟着太医去养蜂夹道?为什么四阿哥说想请我帮忙?我又不是太医,能帮上什么忙?
瞟一眼四阿哥,他也正看向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眸子里跟往常一样的平淡如水。默了半晌,才开口:“告诉皇阿玛,养蜂夹道的环境不适合十三弟养病,求他恩准十三弟回府养病。”
“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太医。”看着他波澜不惊地吩咐我做事情,我有点赌气。
他接着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皇阿玛既然肯让你去养蜂夹道,说明他心里面还是很疼十三弟的。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做,十三弟必能重见天日。”他的语气很是肯定,仿佛下一秒十三阿哥就会活脱脱跳到面前似的。
、第七十六章
四阿哥前脚刚一离开,李德全后脚就传来康熙的口谕,还果真就是四阿哥说的那档子事儿,让我跟着太医院的胡太医一道去养蜂夹道给十三阿哥瞧病。
那胡太医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和四阿哥一样,是个老古板,谨守男女之防,死活不肯跟我坐一辆马车,非要自个儿坐轿子。对于这种老古板,我一向是没有办法的,只能随了他去。
马车双轮途经之地不是很平坦,“哒哒”的摇晃着有些颠簸。我坐在车里面捂着披风迷迷糊糊,心里面却无法平静下来。
康熙为什么要让我去养蜂夹道探十三阿哥?他是在暗示着什么吗?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宜春迎祥”?还有,四阿哥为什么认为只要我按他的话来说康熙就会放了十三阿哥?
记得四阿哥曾经说过,十三阿哥是因为一个女人被康熙圈禁的。当时我只道是四阿哥喝醉酒说胡话来着,可如今回头仔细想来,那晚他神色清明,眼中也无丝毫醉意,根本不像是醉酒的样子。
还有我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德妃的永和宫里,蛮儿的那句“以前阿爹带我去看姑姑和十三伯……”,从当时德妃听到这句话的言行举止来看,这句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我的脑子开始混乱,有点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明朗,我却不敢再往深里想。
伸手抚上额头,长叹口气。
乌雅。笙歌,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我算不准时辰,只知道大约走了两三个小时的样子,才听到拉车的马儿喷了个响鼻憨叫一声,似是被人带住缓缓停了下来。
赶车的小太监拉开车帘,搓了搓手,道:“格格,路上积雪有点厚,车走得慢了,这会子可算是到了,格格请下车吧。”
我略微点点头,起身下车。所到之处,是一条不宽也不窄的胡同,古老的青石地板上落着厚厚的积雪,竟是没人打扫。
胡同尽头是一处四合院,看着拿着长戟守在院门口的四个守卫,我心下便知,十三阿哥怕是就圈禁在那四合院里。
胡太医的轿子行得慢,此刻还没有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好直接进门,便裹紧披风踩着积雪一路小跑着到了四合院门口。
那几个守卫见了我也不惊奇,躬身给我打千儿,口里面还叫我笙歌格格。这让我更加确定,乌雅。笙歌曾经在养蜂夹道里呆过。
一个守卫拿了腰间的钥匙准备给我开门,我忙拦下,只说还要等人,那侍卫也就把钥匙放回了腰间。
等到胡太医伒哪嵌ゲ睾焐巫渔╂├闯偈保乙丫毂欢吵杀窳恕V幌氤迳先コ逅蠛穑耗阍趺床辉倮闯俚悖浚?br》
跟着胡太医进了院子,听见院门合上的声音,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十三阿哥是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的时候被圈禁的,到现在也有四年多时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甫一进院门,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便迎了上来,那妇人领着我和胡太医拐了几拐,便到了一间房门口。推门进去,室内的陈设极是简朴,除了一桌两椅,便只剩下一张没挂蚊帐的木头架子床。
一阵咳嗽的声音传来,那妇人赶紧行至床边扶起一个人。不用猜,床上之人定是我和胡太医此行的目标人物十三阿哥是也。
我好奇心大作,想一看究竟,却被看到的景象给惊呆了。
此情此景,不需要对着康熙撒谎了。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适合十三阿哥养病。
是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才能把一个热血男儿折磨成这般模样?!形如枯槁,骨瘦如柴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十三阿哥了。那满头的白发,竟比四阿哥看着还老几岁。
我心下一阵揪疼,赶忙跑上前去从那妇人手里接过十三阿哥。那妇人也不推辞,嘴角挂笑地出了门。
“陈嬷嬷,我不是说过不吃……”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望着我,深陷的眼睛里面风起云涌。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对他说道:“十三爷,我和胡太医今日是奉皇上之命来给你看病的。”
十三阿哥仍就目光呆滞地望着我,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口里却是只字不提。
我被看得一阵不自然,转过头赶紧叫正在一边摆弄药箱的胡太医来给十三阿哥看病。
看着胡太医着手卷起十三阿哥的裤管,我一阵揪心,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十三阿哥的脚细得比我的手腕粗不了多少,膝关节却肿得像个馒头,并且已经变形。肿大的膝关节上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脓泡,有的已经破了皮,正在向外冒着黄色的液体。
从我和胡太医进门那一刻起,十三阿哥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胡太医偶尔问一两句他脚的近况,他亦只是摇头或是点头。
看病的过程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我的心也纠结了半个时辰。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我的前身造成的,我占了她的身体,是不是应该替她向十三阿哥赎罪?
看完病,已经是过了午饭时间。刚才那陈嬷嬷准备了饭菜叫我和胡太医食用,胡太医却说要急着回宫向皇上复命,便留下我独自离开了。
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桌子边上食不知味,心里面五味掺杂。
本来只以为前边那位正主和九阿哥有暧昧关系,却不想和十三阿哥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关系。我对前边那个乌雅。笙歌是越来越好奇了。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让十三阿哥甘愿为她触犯皇家禁忌?
端了饭菜进屋,十三阿哥已经下了床,正一颠一簸地在屋中走动,他脸上表情虽然痛苦却也透着一股倔强。我看他这样,便静静地站在门边看着。
忽然,他脚下一颤,似要跌倒。我忙放下手里的饭菜,跑到他跟前搀扶住他:“十三爷,你怎么样?”
十三阿哥扶着我的手臂,面上虽是极力掩饰,可我还是看得出来他确实是撑不下去了。
胡太医看病的时候告诫过他,必须在床上养一阵子。没想到这十三阿哥竟是如此一意孤行,胡太医前脚才刚走,他立马就强撑着下地走路。
扶了十三阿哥到桌子边坐下,替他摆好碗筷。他还是不说话,默默地拿了筷子吃饭。见他不说话,我也缄默着不开口,只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吃饭。
半晌,十三阿哥放下碗筷,抬起头,目中茫茫,怔怔道:“病也看了,饭也吃了,你可以回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想了想,还是把俺家小十三放出来透口气。。。。关了那么久,够难受的了。。。。。
、第七十七章
马车抵达西华门,已经接近酉时。一下马车,就看见李德全站在不远处候着,他一见我下车,马上就迎了上来,说是康熙要见我。
我叹气,这康熙还真是会折腾人。忙了一天,这好不容易回了宫,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去见他。他以为人都是铁打出来的呀?
李德全领着我走的不是去乾清宫的路,我也懒得理会,只想早点见了康熙回去睡大觉。这大冷的天,真后悔没有穿棉被出门。
拐过去拐过来,终于在一个名叫静安堂的院子前停了下来。李德全替我推开门,道:“皇上就在里面,格格进去吧。”
我听李德全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和我一同进去,便向他询问:“公公,敢问皇上召见笙歌所为何事?”废话,这个地方这么僻静,康熙在这里见我,绝对有猫腻。
李德全躬身给我行礼:“主子的事情我们做奴才的不好插嘴,请格格不要为难奴才。”说完还给我磕了个头。
我摆摆手,“恩”了一声,知道他们这些人言行举止一向谨慎小心,他既不肯说,我也不好一味的去追问。
进了院子才知道,这里竟是一座佛堂。正殿里供奉着两尊大佛像,佛像前摆着一个半人高的香炉,香炉里面插着三柱香。此刻,那三柱香还在往上冒着诡异的青烟。
香炉前的蒲团上面跪着一个人,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人是康熙,于是赶紧上前去请安。康熙闻声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回头看我,只说了声“跟我来”就丢下我先走了。
我自是得跟着康熙后面走,他带我到了一个装饰得十分简朴的小四合院。康熙推开一间房门进去,我也赶忙迈起步子跟着他去。
一进门,香蜡钱纸的味道铺天盖地,我赶紧用手在鼻子周边扇了扇,但味道太浓,怎么扇都无济于事。
康熙坐在一张桌案后头,伸手朝我递来一管玉箫,道:“丫头,给朕吹一曲。”
吹一曲?这康熙带我来这里就为了让我吹一曲?这也未免太诡异了吧!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会吹箫的?
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眼下解决问题才是王道。暗自庆幸,我在二十一世纪好歹也还会两种乐器,好巧不巧,正好学过吹箫。接过玉箫,放到唇边试了几个音,便切入正题。
一曲《长相守》奏完,我自己都快要被感动了,抬眼看康熙,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眼神悲喜交加。透过桌案上那盏煤油灯微弱的光影,我看到他眼里面波光粼粼。
心下不禁一阵莫名的焦躁,只希望康熙快点放我离开这个地方。今天晚上的康熙太不寻常了,我见了他那么多次,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可今天,他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一个失恋的男人。
这太诡异了!太诡异了!
彼此沉默了半天,康熙终于开口:“老十三的病情怎么样了?”
听他这么问,我脑子里又出现胡太医卷起十三阿哥裤管那一幕,又想到四阿哥说的那番话,于是低声道:“皇上,十三阿哥的病情很是严重,如若继续在养蜂夹道呆着,只怕那双腿只能是彻底废了。”
默了稍许,康熙伸手重重地拍了两下额头,叹口气:“你先跪安吧。”
我见他放行,心思一阵跳跃,赶紧朝他福了福,逃也似的离开了。身后,似乎又传来他的叹息声,可我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念我的床。
一番折腾下来,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书砚她们怕是已经备好晚饭等着我了,这样想着,还真觉得自己饿了。
推门进了院子,书砚和雪砚没有像往常一样到门口来迎我,心下没来由的起了一阵不安,拖着步子朝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推开房门,一片漆黑,我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吹亮,却被眼睛所见惊得一下子丢掉了手里的火折子。过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摸索着寻回火折子再次吹亮。
透过火折子忽明忽闪的光亮与坐在我正对面的男人对视,那双茶色的眸子里面一贯的平淡如水,却又冷若冰霜。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屋子里?还是在这个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书砚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