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情缘
作者：江寒
1
在D市的边缘，围墙围了一大片土地，人们偶尔从墙外走过，会看见里面有许许多的网球场、篮球场，还有奥林匹克标准跑道，中间是标准足球场，然后就是许许多多的建筑场馆。不过，很少有人对这里产生什么好奇心，因为大门上的名称让人毫无暇想之处。
这里是S省运动技术学院。
当然，内行人却都知道，本省的各个代表队平时都在这里居住和集训。
由于经费紧张，跳水队和游泳队一向都在同一个游泳馆里训练。高高的屋顶下，有两个碧波荡漾的训练池，一边有跳台，另一边有浮标，所有人一进来都会一目了然。
现在是四月，入选国家队的队员们也都回到省队训练，并将在八月参加全国锦标赛，争夺亚运会的参赛资格，并为将来入选奥运会代表队而努力。
今天是从北京回来的国家队队员第一次来随队训练，省队的那些年轻人们都十分期待，显得有些兴奋。
林枫走进更衣室，立刻便被队员们围住了。他从六岁起开始训练，这里有好几个人都是他的小伙伴，几乎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此时见了面自然十分亲热。
时间很紧，教练很严厉，林枫虽然已经算是闻名遐迩的游泳名将，可也不敢搞特殊。他们一边说笑着一边赶紧换好了泳裤，在喷头下用温水打湿了身体，便走了出去。
教练已经等在外面了，即使见到得意弟子，他也照样面如玄坛，沉着脸道：“活动活动。”
队长陈曦出来，带着大家开始做操，活动身体的各个部分，以免一会儿训练时受伤。
刚做了一节，跳水队也出来了。
游泳队的一些少年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想瞧一眼着名的跳水王子沈鸿波。
他们的教练立刻板着脸咳了一声，那些孩子们马上收回了目光。
两边各自做着准备活动，整个游泳馆里都回荡着清脆的“一、二、三、四”的口令声。
做完活动后，教练给他们简单地讲了话，便开始了今天的训练。
林枫跳下水，缓缓地游了一个来回，找了找水感，然后便开始一趟一趟地游起来。
他从八岁起便专攻自由泳，进步十分快，很受教练重视。去年他在世界游泳锦标赛上游出了当年世界第八的好成绩，也是亚洲第一。这是亚洲男子游泳的一个突破，顿时引起了轰动。
相比起他来，总拿金牌的沈鸿波在人们心中反而并不出奇，都认为中国跳水拿金牌是理所应当的。
这让十七岁的沈鸿波总有些不服。
他知道林枫也回来省队参加训练了，跳水队里那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们一提起这事来就兴奋得很。他却表现得冷漠，完全不感兴趣。
其实他也是这些孩子们崇拜的偶像，可因为他总是心高气傲，待人冷冰冰的，因而那些少年都不敢亲近他。
此时，他听从教练的安排，开始练习一米板的跳水。他的动作十分轻灵舒展，腾空高度非常好，在空中的翻腾姿势特别漂亮，入水时翻腕压水，犹如一支箭般插进水中，几乎看不到水花。
其他队员与他相比，就显出差别来了。
沈鸿波跳完一米板的动作，便开始跳三米板。
他走板、腾空、翻腾、入水，一气呵成，一直都非常专注。教练对他十分满意。别看是“跳水王子”，可一点也不耍大牌，真是难得。
旁边在蹦床上练习空中翻腾动作的孩子们却没有他的这种素质，等在旁边的那些少年有些在看沈鸿波跳水，有些却忍不住看着另一边的泳池。
十八岁的林枫在水中劈波斩浪，骄若游龙，不停地游过去，然后迅速掉头，再游回来。他那古铜色的身体露出水面时显得十分光滑湿润，非常像一条海豚，不过，媒体提到他却总是亲热地称他“小鲨鱼”。
当教练让沈鸿波休息一下时，他才拿起毛巾，一边擦着身体一边坐到墙边去。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训练池，只见那里的每条泳道都有人在游，但中间的那条泳道里的人很明显与众不同。他每一划水都十分有力，整个人就像离弦之箭，不停地向前冲去。
游泳与跳水这两个项目对运动员身体条件的要求可说截然相反。林枫个子很高，有一米八五，由于长年训练和饮食的原因，生得肩宽腰细，四肢修长而有力，往那一站就是一尊不折不扣的希腊雕塑。沈鸿波却只有一米七五，虽然也是肌肉有力，可看上去身体却是纤细轻盈，特别是在跳板跳台上提着气做动作的时候，那真是身轻如燕，转折如意，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一直练到中午，林枫才从池里上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累得有点浑身发软。
这时，沈鸿波已经上了十米跳台。
林枫听到队里的孩子们都兴奋地说：“快看，快看，沈鸿波要跳十米台了。”
跳水队的少年们更是无比仰慕地向上瞧着。
沈鸿波在做动作时一向心无旁鹜，这时不知怎么的，忽然向下看了一眼，猛地看到一个高大健美的身影鹤立鸡群般站在池边，正仰头看着他。他微微一怔，随即稳住心神，准备起跳。
他临时改变了教练布置的训练动作，要跳自己的杀手锏，难度系数高达3。8的动作5255B，向后转体两周半翻腾两周半屈体。
这是目前跳台项目难度最高的技术动作，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跳水运动员都不敢尝试，他却凭借这个动作在国际跳水大赛上拿到过超出一百分的高分。
他要让那个林枫看看，什么叫做世界第一。
整个游泳馆鸦雀无声，都在等着这位风靡国际的少年高手的精彩表演。
沈鸿波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助跑，起跳，在空中如飞鸟一般轻捷地转体、翻腾，然后无声无息地插入水中。
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那声轻微的入水声显得特别清晰。
片刻之后，人们情不自禁大声叫好，并鼓起掌来。
林枫也不例外。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优美太准确了，让人看了既感惊心动魄，又感赏心悦目，真是无比刺激。
沈鸿波在池边上了岸，听到喝彩声和掌声，便转过身来。
他看到那个高大的雕塑一般英俊的人也在鼓着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赞赏的笑容。
他忽然像在比赛时一样，向着这边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时，脸上露出了一缕罕见的顽皮的微笑。
这一刻，林枫觉得那个纤细优雅的少年仿佛沐浴在阳光中，显得光芒四射。
两人隔着长长的泳池，互相对视着，忽然在心里生起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2
夜幕降临时，学院周围的街道便热闹起来，很多晚上没有训练任务的运动员都在吃了饭之后出来玩，有的看电影，有的上网吧，有的买东西，显得十分悠闲愉快。
林枫和陈曦他们笑闹着出了大门，直奔旁边的超市。
林枫的大部分生活用品都留在了国家队的宿舍，因此打算买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他从小就性格开朗活泼，队友们都喜欢与他玩在一起。这时听他要买东西，全都争先恐后地拥着他出来。
进了超市大门，大部分队友全都涌到了饮料食品区，惹得林枫忍俊不禁。他们训练时虽然严肃得像大人，其实都是半大孩子，人人都馋零食，可津贴都不多，不敢乱买，这时自然就赖上了林枫。他有比赛奖金，还有广告费拿，自然是让大家痛宰的对象，所以一进超市大门，他们便欢呼着冲向那些薯片、虾条、牛肉干、酸奶、可乐、冰淇淋……
林枫则提着购物篮转向了相对比较冷清的日用品区，打算买一些毛巾、香皂、洗衣粉、洗发水之类的东西。
走过两排货架，他不由得一怔。
沈鸿波正站在货架边，正低头仔细地看着洗发水的标价签。
林枫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头发也有点长，在灯光下闪着乌亮的光泽。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一个人看，倒有点像那些追星族，于是便收回视线，在货架上查看自己惯用的品牌。
走着走着，他便走到了沈鸿波的身边，这时才发现，他伸手正从货架上往下拿的洗发水正是自己喜欢用的牌子，喜欢用的规格，便顺手也拿了一瓶下来，放进筐中。
沈鸿波抬头一看，也是一愣，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他筐里的那瓶洗发水，一言不发地就要走。
林枫看着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由得童心大起，立刻跟在他旁边说：“我反正也要买这些，不如咱们结伴吧。”
沈鸿波冷冷地道：“有这必要吗？我们又不熟。”
“一回生，二回熟嘛。”林枫嬉皮笑脸地说。“你看，我们都是D市出去的，又都是搞水上运动，当然你比我优秀，不过，总的来说，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沈鸿波听他说自己比他优秀，心里对他的那丝没来由的不服立刻烟消云散，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脸色已经温和多了。
两人一起在货架间走着，接着便惊讶地发现，他们几乎用的都是同样的牌子，连买东西的习惯都相同。最后提着购物篮往收银台走时，林枫是满面春风，沈鸿波的脸上也有着难得一见的笑意。
林枫将购物篮放到收银台上，却没了动作。沈鸿波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疑惑。
林枫对他一笑，长长地吹了声口哨。
立刻，从食品区的各个货架旁冲出来大队人马，每个人都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袋子和盒子。
沈鸿波看到这阵势，顿时呆在那里。
林枫很有大哥的风范，一手叉腰，一手连连挥着，让他们依次排好，从收银台前过。只见那些孩子们满脸兴奋，雀跃着走出收银台，提着大大的购物袋等在那里。收银员迅速地工作着，收银条则越来越长。
好不容易等他们都走完了，林枫对他做了个手势：“你也来，我一起付。”
“不不不。”他赶紧摇头。“你先吧，我自己付。”
“给我个面子行吧？”林枫十分诚恳。“你这些东西又不贵。”
沈鸿波很犹豫。
林枫不由分说，把他的篮子一把夺过来，连自己的并排着，一起推向收银员。
一番扰攘之后，林枫从口袋里摸出了信用卡，潇洒地刷了，便提着袋子走了出去。
沈鸿波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晃得眼花缭乱，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他带着出了门。外面早已是华灯初上，清凉的风迎面而来，让他清醒了很多，连忙从林枫手上拿过装着自己东西的袋子来，对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别客气。”林枫洒脱地对他一笑。
行走在林荫道上，那些孩子们哗啦哗啦地嚷嚷着，显得特别快乐。他们纷纷把自己买的零食拿出来给林枫看，有些还大着胆子要给沈鸿波。
沈鸿波温和地摇了摇头。
有孩子天真地问他：“你们是不是要像练体操的那样，得控制体重？”
沈鸿波冷静地说：“其实任何项目都得控制体重，包括举重和摔跤，只不过每个项目的具体要求不同罢了。难道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大吃大喝？”
林枫立刻在一旁笑道：“对，我们也一样有要求，要吃帮助肌肉形成的食物，会长脂肪的东西也是不敢乱碰的。今天算是破一次例，让你们猖狂一下，以后也是不行的。”
那些少年都笑了起来。有个瘦高的孩子说：“我就想像林枫哥那样，能有一身那么漂亮的肌肉，拥有最标准的游泳身材。”
另一个有些壮的孩子笑他：“你一练力量就唉声叹气，觉得苦得不得了，我看是别想了。”
其他孩子都哈哈大笑。
林枫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亲切地说：“行啊，以后完成教练布置的训练量后，自己再加练一组，应该就会有长足的进步。”
那个少年顿时一脸苦相，惹得大家更是笑不可抑。
沈鸿波看着林枫与队友亲密无间的情形，心里忽然有些羡慕。他一直沉默着，跟在林枫身旁。
穿着运动服的林枫显得高大挺拔，有一股坚定的气势，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安全感。别看他自己年龄也不大，却总是自然而然地在照顾别人，一举一动都会让人有温暖如春的感觉。
这一刻，沈鸿波那总是洋溢着冷淡和骄傲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了一丝暖意。
他们走进学院大门，便看见有两个网球场还亮着灯，有运动员正在里面练习。田径场上也有不少长跑运动员还在不断地跑圈。体操馆、篮球馆、排球馆、羽毛球馆、乒乓球馆等场馆也都灯火通明。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大战将至，一向如此，只是各个项目选拔的时间不一样，所以他们暂时还可以轻松一下。
那些省队的大部分少年都肯定与国家队无缘，只有少数尖子有一拼的实力，所以大部分孩子都只是同情地看着那些仍然在训练的人，只有林枫和沈鸿波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走到跳水队的宿舍楼前，沈鸿波停下来，对林枫微微一笑，斯文地说：“晚安。”
林枫顺手从旁边的一个少年手中抓过两袋五香牛肉干，塞进了他的袋子，笑嘻嘻地说：“这东西长肌肉不长脂肪，而且味道好得很，你尝尝。”
沈鸿波一怔，随即笑着摇头，却拿他没办法，只好耸了耸肩，转身向游泳队的宿舍走走。
被他抢了美味的那个孩子噘起了嘴，嘀咕道：“偏心，为什么要抢我的？不抢别人的？”
林枫一拍他的后脑勺，瞪他一眼：“怎么？不能抢你的？我就是特别喜欢你……手上的牛肉干，才抢你的，怎么着？”
那个孩子一听，顿时大喜，和身扑上，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挂在他身上。他嘿嘿笑道：“林枫哥，你抢就抢了，我当然不能跟你计较。不过，能不能教我两手绝招？我也是攻自由泳的。”
“行啊。”林枫笑着，拖着那个耍赖的少年，大步走进了楼门。
夜色里，整个院区都显得十分宁静，沈鸿波慢慢地走在路上，眼前却总是浮现着林枫那开朗的满不在乎的笑脸。
3
天刚蒙蒙亮，沈鸿波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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