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牙不语,手上传来湿黏的感觉,想来是好不容易阖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烈焯!”腾耀低唤了一声,烈焯冷冷看了面无表情的我一眼,随即放开了手。
腾耀飞快起身随手抽出身旁侍从配剑直指向我,避之不及,我只好下意识的抬起右手去挡。
“看到了,他不是惯用左手之人。”再抬眼一看,腾耀已从容坐回原位。
烈焯见状,嘴角噙起清淡浅笑:“为这等小事打扰皇上实是不该,臣弟府中人等抓到一名少年似乎与那日犯罪凶手有关联,目前尚抓不到凶手,先处决了他也算先给亡者家眷一个交代。”
我以眼神向腾耀求助,望他伸援手救那孩子一命,腾耀却摆明要袖手旁观的视若无睹。
“六王爷请留步。”看见腾耀脸色闪过一瞬不悦的神情,我也狠狠的回瞪他一眼,他不愿帮这个忙,我自有别的办法,虽然明知这个方法有些蠢也没办法了。
我款款而道:“既然王爷尚未抓到凶手,苦主已身亡,凶案真相目前自然无从得知,既没有确切证据就要胡乱杀人,以奠亡魂,王爷府上死了人就非得马上找个人来偿命,无论贵贱,生命都是同样宝贵的,那孩子也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六王爷这等作风恐有失仁德!”
“萧遥,你太放肆了。”腾耀冷喝一声,眸光凌厉的投射在我身上。
我无奈的耸下了肩,反正我要说的也说完了,说这种话再笨的人也猜着我就是与那少年有关联的凶手,也在烈焯面前毫不保留的戳破腾耀刚刚的谎言,谁叫他要见死不救,这样让他难堪,我也是迫无奈才出此下策。
烈焯顿了半饷,忽然笑了:“一个奴才竟然如此出言不逊,皇上,入中原不过数月,国事繁忙,这手底下人也疏于管教了吗!”
我正想再开口,腾耀大概知晓了他不救人,我不知要再说出怎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已先一步说话:“萧遥他的确是对你不敬,可说的也不无道理,烈焯你就放了那个小儿了吧。”
“皇上都开口了,臣必定遵从,但这...”
腾耀冷冷看了我一眼,严厉的打断了烈焯:“萧遥以下犯上,出言顶撞,来人,处庭杖六十,立刻执行。”一群内监侍卫鱼贯而入,看着锦衣太监手上那两把结实的粗红棍,我暗暗叹息,看来就算藏身宫中,我的血光之灾也是少不到那去,真是枉费了当初师傅为我设此后路的一番心血。
一道道既重且沉的长杖使劲挥下,我疼的几乎要停了呼吸,腰际以下知觉慢慢钝去,只剩一股热辣的剧痛深入骨髓。
从站在旁边的小太监渐渐发青的脸色看来,后头想是一片血肉横飞。
虽然比这疼更折磨人的,我不是没有经历过,也习惯了。可惜疼痛无论受过再多次,人的身体是不会习惯的,会增进的只有面不改色的忍耐程度。
见我毫无痛苦之色,烈焯早已觉得无聊先行离开,只剩亭中端坐的腾耀与我干瞪眼。
我苦笑,努力的喘嘘道:“皇上大可...不必亲自监督,我没力气逃刑...你这五十板...是不会少半下的。”
腾耀静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萧遥,你那时动手虽是一时仗义之举,欠缺思量,却想到了要利用朕安排尾随你的靖丹出手相助,而一发现是帝家中人府第你改以左手使剑,为得是替自己留一条有力的后路,你已早一步料到霍都可能认出你来,六弟必会进宫兴师问罪,朕便可提出这点凭借这点叫他哑口无言,空手而回。”
我尴尬的笑了笑,都被料中了,我也无谓再多费唇舌辩解。
虽然此眼前的男子把我打的臀腿写肉模糊,我却不得不承认我对这个完美英明的君王又多了分欣赏。
“原来不止靖丹,朕竟也被你算计进去了。”腾耀蹙起双眉,盯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萧遥,你究竟是何许人也?”闻言,我笑的更加苦涩,怎么兜来转去;又说到这个问题上了。
我沉默的看向腾耀,对视良久,他走近俯下身来:“明知道你是不肯说的,朕却不知怎么的偏偏要问,罢了,这回的事你要知错下回不再犯就好了,朕可以原谅你这一次。”
微微一动,虽疼的撕牙裂嘴,我仍是勉强的扯开嘴角笑道:“如果皇上这话是对太监说的,那么奴才知错,如果是对萧遥说,那么,萧遥不会认错。”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这样傲到什么程度。”腾耀脸色几分略带阴冷,怒目而视:“不肯说实话不肯认错,那么就在这跪着跪到了肯说为止吧。”
看着腾耀渐去的身影,我想这回大概真是惹火他了,我伸出两臂撑地,慢慢的直起腰,咬牙紧忍阵阵刺骨疼痛,才一个动作便已满头大汗淋漓,感觉了一下,腰际至膝部知觉已然麻木,动弹不得,只好向小腿使劲,向前拢去,一移分毫,就拉扯到绽开的皮肉,不过端正跪好,已耗去我大半力气。
我能撑的了多久?
假意认错,随口说说是再简单不过,为什么要与腾耀争这口气?
被说成向是工于心计的我,这时竟也答不出来。
日落月升,漫漫一夜后,晨曦初露。
这一昼夜腾耀没出现过,反倒是丽妃听闻消息来了及趁夜深偷偷来探我的太监宫女,她们都问我为什么要与腾耀斗气,既然身处宫中,为何要与这宫中握有你生杀大权的人唱反调?
我笑而不答,疼过极了,脑中一遍嗡嗡作响,只剩下眩晕的感觉逐渐加重,其实眼前的事物早已是模糊虚晃的影子的飘动,他们出现,他们说话,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脑中幻影,我已分不清楚。
好几次眼前一黑就要晕了过去,我狠狠的往受伤的腿间大力一拧,才清醒了过来,为什么不肯向低头腾耀,把自己搞成这种地步。
我知道自己这回太过执着,却也不明白自己执着于什么,我想腾耀太过于骄傲,与他相仿的一种气势,所以让我更是要比腾耀傲。
想想这种性格似乎真的过于糟糕,就是这样的硬脾气,害我前前后后吃了多少数不尽的苦头,却还是学不会教训。
昏昏沉沉中,靖丹清俊的身影也曾出现,他欲拉我起身,我断然拒绝,他气急败坏的问我:“你以为无论什么事你次次都会赢吗...萧遥,示一次弱认一回输,对你而言有这般困难吗!”
再一失神,腾耀阴侧着脸站在跟前:“萧遥,你以为你还撑得了多久?”
我昂首轻轻一笑,说不准还可再撑上几个时辰,忽然再一阵昏眩袭来,我血淋淋背在身后的右手想再使劲拧下,却被腾耀眼尖的伸手箝制住,腾耀的近在眼前的脸庞越发的模糊,散成三三两两的重叠着,他接着在吼些什么,我就听不见了。
奈何天 第十章
睡梦不知人间事,等我再醒来,眼前是熟悉的金勾开罗青锦帐,貂被绸褥暗木床,富丽堂皇,是腾耀的寝室。
从后头伤口好了些许的情况看来,我恐怕已睡上好几天,甩了甩尚有些混沌吃重的脑子,见窗边桧木桌上,夜灯如豆,在从半掩雕花窗漏进的一地幽幽白光里闪灭。
“好美的月光...”
我已经,有多久不曾好好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了呢...
从前年少轻狂,没有那份悠哉,每天的日子过的很忙。
忙着杀人忙着不被人杀,忙着算计忙着不被人算计,生存一事总是耗资了所有的心血精神。
流光如电,人依旧,却是少了那份心情。
或许正如师父当年之语,我把万事看的太淡,却又偏偏放不下心里对世间一丝牵挂,若有似无,才更是痴迷。
一声沉沉叹息,幽幽的招回我的神智,望向暗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说:“一个君王不该这样常常叹气的。”挨板子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是我不是他,何况是奉他的意思,怎么反而是他在叹起气来了。
“本来没有这个坏习惯的,可认识你后朕倒是常常叹气了。”夜里的光线微弱,月光太淡,淡的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微微笑了,想想这些日子以来种种,这话倒也是实情,没有作声。
“你不说话是生朕的气吗....气朕罚了你,打你六十板子。”
“不是,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立场去责怪皇上。”
“你就是这种态度才让朕恼火,就算刀子架你脖上了也面不改色,反而是旁边一堆人替你担惊,一转头又为了初次见面的孩子闯进王府杀人,谁都看不清你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腾耀的声音少了平日的一股威严,语中有些烦躁之意。恍然不觉,倒是会误认成他人。
我失笑,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伟大,真的为了一时仗义,将生死置之度外。
世上不平之事何其多,正义情理在有权有势的人身上才得以伸张,我一个人管得了多少,不过只是不忍就在眼前看它血淋淋的发生。
话说回来,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时,还不忘算计思索,替自己留余地。
这样的人,真的了解之后只是徒增失望罢了。
“其实我不打算打你的,只不过一想到你对朕竟是处处保留,又为了一个陌生街童算计朕,顶撞朕,丝毫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朕就忍不住怒火中烧,你昏了几天,朕就守了你几天,怕你生朕的气怕你不原谅朕,可一醒来你却不当一回事,依然云淡风轻的,朕倒希望你生气了。朕是怎么会自讨苦吃喜欢上你这样一个人呢...”
腾耀一反沉默常态唠唠叨叨的一堆,我无心听听边伸懒腰打个呵欠,却被最后一句话惊吓的阖不上半张的嘴。
我该不是还在作梦吧!我怔怔的望着腾耀忽然靠来的脸,有些失神,看腾耀严肃不过的脸又不似在说笑,我伸手捏了下腾耀的脸皮,他愕然的叫了一声。
“有感觉会痛啊...那就不是作梦啰。”
“朕说喜欢你有这么难以置信吗?”腾耀表情有些莞尔。
“不是开玩笑?”我不死心的再问道。
腾耀倏然正色道:“你觉得朕像是会开这种无聊玩笑的人吗!”
“不是。”最惨的就是你不是在说笑啊...我长叹一声又埋回床上的被堆里,闷声不响。
“你....没有话要对朕说吗?”腾耀吶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仰首道:“我好饿,可以让我吃饭吗?”睡了几天没吃没喝,肚子实在饿的慌。
“就这样,你只想说这个!朕都低头向你表白心意了,你居然这种若无其事的反应!”腾耀一脸不可置否的吼道,剑眉紧拢,深闇的黑眼珠像是烧的两把火似的在璨动。
我凛了脸色,皮笑肉不笑道:“这是在命令萧遥吗?”
腾耀的脸色剎时难看了起来,冷酷的眸光流转间却多了一份焦躁,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乎在深思些什么,空气瞬间冻结了起来,我讨厌这种叫人烦闷的沉默,却也不肯先打破僵持。
“罢了...遇到你朕算是栽了。”腾耀放松了表情,又是无奈的喟叹一声,吩咐了下面准备点清淡的食物送来。
“膳房准备也要点时间,走吧,朕带你去御花园里逛逛。”腾耀见我一脸奇怪表情,又补上一句:“你刚刚不是想看月亮吗,朕带你赏月去。”
脸颊控制不了的抽了一下,后面的皮开肉绽的伤口光躺着就隐隐作痛了,站着恐怕都站不了多久,还要我走去御花园,这腾耀是存心还要处罚我吗?
“快上来啊,发什么愣!”腾耀背对着我蹲低了身体,不会是要背我吗?
天啊,你这是跟我开的什么玩笑。
我生平第一次讲话竟也坑坑疤疤了起来:“这...这恐怕不太好吧,有失皇上的威严!”
得不到合意回答的腾耀转头不悦的瞪向我:“还是你觉得用抱的比较好,那你自己选一样好了。”
我深感无力,问题不在于此吧。
“这皇土之上莫非朕有,朕想作什么没人可以干涉!你不选那朕可替你决定了。”腾耀二话不说,上前把我揽起抱靠至胸腔。
好险踏出房门后一路走来竟不见半个人影,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朕已经吩咐他们全撤下,没有人会看见,你大可以安心。”腾耀嘴角挂着浅笑。分明是在嘲笑我战战兢兢的样子。
夜已深,月已经爬过了半天。
丛间促织声矶矶如繁雨急落,清冷的月光泻了满园的水银,团团朱红缤纷都灿上了森森的光,落入眼里倒有些浮在云雾似的看不真切,如梦似幻的美。
不是没有看见腾耀眼里的那股炙热,实在不想承受,于是只好视若无睹
世情,我虽没有经历过多少。
偏偏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男女情爱,最后莫不爱消恨灭,徒留唏嘘。
爱情美好,只是世上美好的东西往往无法长久。
这须臾灿烂,瞬间消亡的美丽,不是我这等人享受的起。
奈何天 第十一章
“萧遥醒了吗?”腾耀的问话从门外传来。
“回...回皇上的话,萧先生他...他还睡着。”小林子的声音抖颤颤的,想必腾耀又扳出那张万年冰山脸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小子。
“还睡着,朕都来了好几次,一天了怎么可能还睡着!”
倏地扑一声,跪地,吓的魂不附体:“是..是萧先生说他还睡着。”
“是这样,萧遥他说他还睡着啊。”腾耀语气凌厉不再:“那现在应该一定醒了吧,是不?萧遥。”
见腾耀笑吟吟的推门而入,我认命的从被里探出头来:“醒了醒了,皇上说话那么大声气,都要压死人了,我能不醒吗?”唉,早知道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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