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保镖大概在肖义成走的时候就都散了。我顺着楼梯刚下楼，阿奇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笑嘻嘻道：“唐姐我送你回去。”
第 8 章
回到画廊，我几乎彻夜未眠。
那些曾努力忘记的过去，竟然都一点点翻搅出来。
整整五年了……我自己都没想到还能再次回到墨城……
自从我甘愿跟了秦爷之后，这位黑道老大越来越宠着我。不仅花重金为我在市中心最豪华地段开了一间画廊，还搜刮了许多名画送给我，甚至派了十多名兄弟二十四小时暗中守护，为怕我不高兴，更是严令所有人不得轻易露出行踪，简直就是一现代版的金屋藏娇。
我在秦爷面前得宠，父亲肖槐自然也得到了重用，一步步爬到了帮派二当家的位置，在墨城风光无限。
两年后，终于有一天，秦爷意外地在一次极为重要的黑货交易中被警方围堵，人赃并获。
此时的斡旋已经毫无用处，不独是这次交易，警方高层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帮派犯罪的确凿证据。秦爷走私贩毒，甚至亲自设厂制造冰毒，数额巨大，神仙也难救。这起大案甚至被作为全国十大重案之首重判。
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警方的所有消息和资料，都是最受秦爷宠信的我一手提供的。
出卖组织背叛帮会的叛徒，剥皮抽筋活剐凌迟都不为过，我再是秦爷的心头肉，也不会例外。面对刑堂的种种刑罚，我并不害怕，既然做下了，我就没打算活着出来，可秦爷临死前留下的一句话却让我得以绝处逢生。
“任何人都不许为难唐薇，放她自由！”
秦爷死后，肖槐迅速摘清了自己和帮派犯罪的关系，顺理成章接替秦爷做了墨城的大佬。而我，却选择了离开……
画廊贴出招聘启事几天了，都没有一个人前来应聘。
岳晓璐愁得饭都吃不下，说实在不行就请她学校的师弟师妹翘课轮班来打零工，好歹撑个场面。我不以为意，回来开这个画廊不过是为了打发往后的日子，并不打算多赚多少钱。
恰在这时，李青来了。
“我正在墨城筹备开个分公司，手续都跑差不多了。听说你画廊快开业了，希望能在你这里选几幅合适的画装点门面。”
弄明白他的来意，我有些诧异，虽然画廊开业的预告已经连续几天占据了本市晨报的文艺版面，倒真没想到李青竟然能看到。
“抱歉，我们还没最后定价，怕是不方便。”我委婉推却。
不知为什么，对这个李枫的哥哥，我总有些戒备的意思，并不打算接这笔生意。
“价钱不是问题。”李青微微一笑，“我们可以慢慢谈。”
我不觉微一皱眉，可没等我再次开口拒绝，早在一旁急得冒火的岳晓璐抢先道：“这位先生如果不介意，可以先签下意向协议。我们很快会做出评估好的价格单。”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袖。
诚然，李青虽然年轻，却长得帅气有型，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衬得人派头十足，一看就是有钱又有能力的大老板，一定不会吝于金钱。好容易有大顾客上门，确实没有赶人走的道理！
我明白她的心思，想到这画廊也有岳晓璐一半的心血，便不再坚持：“也好，晓璐你就跟这位李先生谈谈吧。李先生是李枫的哥哥，价格上不必多计较。”
“没问题！”对于画廊第一个顾客，岳晓璐极为重视。
我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李青伸手拦住：“唐小姐，我希望……能和您面谈。”
我转回头，李青注视我的目光诚恳而深邃：“我是因为李枫才来叨扰唐小姐的。我想，如果他在，一定会希望唐小姐的画廊兴旺发达。”
听他提到那个可爱而倔强的少年，我心里一软，点头道：“李先生有心了。”
因为画廊即将开业，所有画作都已经被蒙上了罩布，暂时没法挑选，我邀请李青去隔壁咖啡厅小坐。
因为两人都不在意价格，很快就谈好了这笔生意。随后，李青便默默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我轻轻抿着咖啡，神情闲适，对两人相顾无言的状况毫不介意。既然李青想坐坐，我就陪这人坐坐也无妨。
“阿枫从小就喜欢画画，”李青似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手中轻轻搅拌着浓香的摩卡，神态安静，嗓音却不觉低了下来，“可惜他爱玩，再加上天赋所限，终究没能有所成就。或许，他当你是他少时的梦想。”
“李枫这孩子……我很喜欢他。”
“阿枫车祸那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他来H市给我庆生。我们喝了点酒，他很开心，悄悄把他爱上唐小姐并休学跟你回国开画廊的事告诉了我。我很震惊，借着酒意结结实实打了他两记耳光。这小子任性妄为，竟然就这么辜负了母亲含辛茹苦的付出，辜负了这么多人的期望！”
青年语气渐渐激动，我不由低声叹息：“很抱歉。”
他摇头苦笑一声：“这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他。随后，他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然后就……”他哽了嗓子，说，“我对不起他，阿枫……”
李青慢慢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轻轻耸动的肩头泄露了他深深的悔意。
气氛沉闷，话题敏感，我没有再让他继续下去：“阿枫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对他的早逝，我也很遗憾。”
我知道李枫喜欢我，第一次见面他就曾向我表白，被我直接拒绝了。然而李枫却并没因此沮丧退缩，他答应我再不提感情。从那以后，李枫以一个弟弟、一个朋友的姿态跟我相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亦兄弟，融洽而亲近，这也正是我愿意留下这孩子作伴的原因。
过了一会儿，李青大约稳定了情绪，抬起头，扯动嘴唇一笑：“抱歉，不知不觉又想起许多从前的事。不知道画廊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不用客气。”
我对他的客套自然婉言谢绝，对我这个诱惑他弟弟堕落的女人，他心里多少有些怨气的吧。
李青也不勉强，又随意问了些开业的日期、经营模式和针对的客户群等问题，就告辞离开了。
我目送着他的车驶出小街，对这人屡次莫名的接近仍是不明究竟。
画廊以画展的形式如期开业。
为免冷清，岳晓璐先几天就在附近花店预定了十个花篮。可一早送来的花篮数却远远超过十个，密密麻麻从门口一直摆到了小街中央。看着外面仍在向下卸着花篮的货车，岳晓璐简直是以为自己魔怔了。她揪着几个花店送货的小弟盘根问底，可对方也不知道订花蓝的是谁。
有不少岳晓璐的师弟妹们也如约前来捧场，兴奋得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随后，礼仪公司的人也不约而至，来凑了热闹，一通礼炮震天响过，把小街内外的各色人等都吸引过来，熙熙攘攘，极为热闹。随着时间推移，人竟然越来越多。虽然来画廊的客人多是三教九流的样子，却也有不少出钱下订单的。
李青来得也不算晚，送了个很大很漂亮的花篮。可这个花篮一摆出来就淹没在了拥挤的花海里。好在他还带了一些衣饰考究的商界朋友前来捧场，我亲自陪同介绍。
画廊里有我收藏的珍品，也有不少我自己的作品，甚至还有我精心挑选的有灵气的美院学生的画作。
李青带来的这些人都有些身家地位，本就是给李青个面子来看看，初时神情倨傲，态度散漫，可在画廊里转了一圈之后，对于画作的质量和品味交口称赞，渐渐收敛了轻视的心理，有人当场就签下了订购或者委托合同。
岳晓璐带着几名学弟学妹迎来送往，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方慎来到时，正是这样一幅热闹的情景。大约这和他原先想象中的冷清完全不同，他站在门口有些怔楞。
我正陪着李青站在一幅陈列在显眼位置的枫叶图前，看到他，便让岳晓璐过去招呼。方慎朝我摆摆手，让两名手下将礼物交给岳晓璐，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踱了进来。
第 9 章
墙上这幅大尺寸的枫叶图是画廊的标志，红得艳丽的枫叶间隙点缀着三两只翠色的小鸟，生机盎然。
“我就要这幅！”李青嗓音有些发颤。
“很抱歉，这是非卖品。”我温和地微笑着，指了指标签，“上面有标注。”
李青没有去看标签，他稍稍俯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右下角隐约的痕迹，回过头看向我：“我知道这画是李枫画的，他有在这里签名的习惯。”
我微微一愕，点头道：“李先生好眼力，这确实是我和李枫合作的唯一一幅画，画廊的名字叫作‘枫’，就是取自这幅画。正因为如此，这才是非卖品。抱歉！”
“我出十倍的价格！”
我微笑着摇头：“对不起，这是私人的纪念物。”
李枫为了给画廊取名，煞费心思，最后决定以两人合作一副枫叶图而纪念画廊的新生。这幅画从构图到完工花费了李枫很多的心血，只有那几只翠鸟是我亲笔画的。这孩子对我用心颇深，这份心意，我虽然无法接受，却会加倍珍惜。
李青盯视我很久，见我虽是温和地微笑，却没有丝毫妥协，不觉挫败地收回目光，悻悻道：“唐小姐，总有一天我会得到它！”
“希望李先生心想事成。”我点点头。
李青怔了怔，脸黑下来。他忍着气说了声“告辞”，扭头就向外走。
望着他隐忍的背影，我忍不住挑起了唇角。
方慎见李青走了，才过来说话：“薇小姐。”
我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怎么有空过来？”
“嗯，开业大吉！”他顿了顿，说，“肖先生想要一幅画，您自己画的画。”
“我的画怕是难入贵人的法眼，还是免了吧。”我淡淡道。
这时有几名客人进来，纷纷涌到枫叶图前。方慎只得凑近我身旁低语：“薇小姐，肖先生的愿望很小……”
“我的愿望也很小，”我打断他的话，背过身，“希望你们能遵守约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刚要离开，方慎铁钳一样的手已经扣住了我的手臂。我吃痛，皱眉低哼一声。方慎忙放松力道，却仍是拉着我走到休息区，按入椅中。
“薇小姐，如果方便，能不能请你去见见肖先生。他……身体不大好。”
我抬头，眼前魁伟的汉子躬身立着，目光期盼，脸上的焦灼显而易见。我别开脸，看向展厅中热闹的人流，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道：“方慎，你相信这个世上有报应么？”
方慎脸色一白，没有作声。
我的目光渐渐空洞起来，感觉到心口微微抽动，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
大约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方慎担心地俯近身，手搭上我肩头，低声问：“薇小姐，你没事吧？”
我拨开肩上的手掌，抬起头看向方慎，勉强让神情恢复了平静：“方慎，再说一遍，我和肖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可以，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方慎垂眼直起身，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多保重。”
他转身向外走去，步履沉重，临出门前忍不住回头又看我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走出了大门，连岳晓璐热情的告别都没听见。
画廊的热闹持续到午后才渐渐淡下来。
我本打算低调开业，平静经营，可没想到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客人。我本来对生意冷热不是很在意，反是岳晓璐异常兴奋，得了空满头大汗地抱着一叠凌乱的合同过来，堆在了小桌上，连声叹气：“唐姐，你看乱的！你看乱的！我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幸好有几个学弟学妹帮着！”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运气好，能尽快找到一名助理。这样吧，今晚请你的学弟学妹们吃顿便饭，我请客。”说着朝岳晓璐身后小心翼翼跟过来的几名年轻人含笑点头，“谢谢几位帮忙了。”
几人这才围拢过来，叽叽喳喳说笑不已。
其中有两个男孩子的画今天被高价订了出去，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声向我道谢。
我微笑许诺：“你们的画作都很有功底，灵气十足，如果愿意，以后都可以拿到画廊来。”
“太好了！”几人欢呼雀跃，引得周围的客人都侧目看过来。
忙碌了大半天，我感觉身体疲累得受不了，就先上楼休息一下，没想到很快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从窗边透进来，将半边房间染上了橙红。
不经意间就想起几年前那些相似的时光，那时的我还是墨城大佬秦爷跟前最得宠的女人。
我身体一直比较弱，多数闲适的午后都被我用作了午休。于是，无数个这样的傍晚，年近半百的秦爷都会在我卧房外大平台的藤椅中小憩，面前摆上一壶好茶，等候我醒来共茗。
那个男人彻底摧毁了我的人生，却也用尽心思地宠着我，满足我的一切需求，就像是……养着一个宠物吧……
我摇头苦笑，起来进浴室冲了个澡，下楼去了画廊。
一进门就远远看到岳晓璐正和一个男孩子坐在休息区的藤椅里说话。男孩子看样子是来应聘的，身材高瘦，皮夹克牛仔裤，脚旁靠着一个旅行包，眉目飞扬。
见我进来，男孩子站起身。
岳晓璐转头看见，忙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唐姐，这是咱们……画廊的新助理。”
我看她一眼，心中了然。岳晓璐擅自决定留下这唯一前来应聘的男孩子，定然心中忐忑。我微笑着朝男孩子伸出手：“欢迎加入。我是唐薇。”
男孩子年轻生动的脸上满是惊羡，伸手在我掌心轻轻一握，接着又深深鞠了一躬：“唐老师好！我是齐遥，A市人，今年刚毕业。”
原来不是本地人，我的目光滑过他脚边的旅行包，岳晓璐抢着道：“证件我都看过了，货真价实！”
我点头，问：“找到住处没有？可以让晓璐帮着看看。”
齐遥爽快地答应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似乎充满了好奇。
岳晓璐知道我这是默认了她的决定，兴奋得直搓手。别说是他，我见这个男孩子第一眼也很喜欢，活泼开朗漂亮大方，合作起来应该很开心！
岳晓璐告诉我她刚才就和齐遥谈好了薪水，回头还要带他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附近再帮他租一小套，说好了第二天开始上班。
这时岳晓璐的师弟妹们都过来打招呼，年轻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融成一片。
这时候画廊基本上没什么客人了，我就吩咐岳晓璐收工。
电动门刚刚启动下落，门外突然有人一低头进来，嘿地一声道：“怎么见我来了就关门。不欢迎么？”
这人声调不高，却浑厚有力，带着一股强悍的气势，慌得岳晓璐赶紧按了停。
我见是南以宸，朝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