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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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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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鲁庵

第 1 章

“薇薇姐,我今晚会赶回来,再晚都要等着我!还有,要准备宵夜!”
李枫充满着期待的欢快声音从话筒里奔泻而出,我莞尔:“好,等你回来吃宵夜,路上小心。”
挂上电话,瞥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下来,又一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看看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的画廊,早早让工人收了工。
这个即将开业的“枫”画廊坐落在墨城一处略显偏僻的小街上。
房子是我还在国外时就委托岳晓璐帮着选址租好的,两层的独栋小楼,一层做画廊,楼上是独立的私人空间,家什用具齐全,简单实用。虽然比起从前在墨城的居所远远不如,我已经很满意了。
晓璐再加上李枫,画廊还没开业,我就已经有了两个热情的助手。
一些作品这几天会陆续从巴黎运过来,剩下的,就是择日开张了。
去厨房看了看,冰箱里荤的素的早被岳晓璐塞得满满当当,可却实在没什么食欲。我回到客厅,随手拨了个脑子里冒出来的号码出去叫了外卖,挂上电话才意识到,很久前在墨城生活的点点滴滴虽然时隔五年,却仍是根深蒂固地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没多久,外卖到了。
德胜楼送外卖小弟的黄色着装,各色素膳的熟悉味道,似乎都没有丝毫改变。我心里泛起微微的酸涩。虽然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墨城,可异域漂泊,时间越久,越是浮萍一般无着无落,最终仍是想叶落归根。
旅居多年,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我随便吃了点,就把饭菜收起来温着,又从冰箱里拿出食材煲了一份鲜奶菌菇汤。李枫这孩子不挑食,好养活,只要有的吃,都能把自己喂饱。
说起李枫,其实我和他认识并没有多久,是几个月前在F国某次名家的沙龙上遇到的,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有着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共同的特点,活泼可爱,性格倔强,就是书读得乱七八糟的。自从那次见了面,他就像跟屁虫一样缠着我,一听说我要回国开画廊,立马不管不顾办了休学收拾行李跟了来。我对这孩子的任性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最近这些日子有他陪着,倒不寂寞。
在厨房渐渐弥散的袅袅香气中,我不觉弯起了嘴角。
准备好了宵夜,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到。
今天在画廊里忙了一整天,觉着有些乏,干脆先进浴室洗漱。洗了澡穿好睡衣出来,一阵森冷的寒气夹带着雨丝吹来,我微微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客厅的窗户没关好。
走到窗口关窗,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我俯身望下去,吃了一惊。
五六名彪形大汉手持刀棍正在追打一名男子。这男子手无寸铁,似乎腿脚受了伤,奔走不便,跑几步就很快被追上,挥拳打倒一两人再跑,最终被人砍翻在地,围住了殴打。
我虽然对这些街头流氓的恶劣行径见得惯了,可见这人寡不敌众,对方甚至动了刀子,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我皱了皱眉,还是去按响了画廊的报警器。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在深夜的街道上分外刺耳。几名汉子都吓了一跳,惊慌地四下一看,扔下人飞快地逃走了。
我见人都走了,才伸手关上报警器。门外的小街瞬间恢复了宁静,雨声漓漓,橘色的路灯仿佛童话里的明珠,在朦胧的雨丝中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楼,从门后拿了把伞,打开门撑起伞慢慢走下台阶,到了受伤的男人跟前。
泥浆血水将这人的脸糊了大半,在昏暗的路灯下也看不清本来面目,不过似乎也并不显得讨厌。男人正费力地支撑着手臂要坐起来,听到脚步声微微侧转头看向我,蓦地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神情,过了片刻,这人慢慢咧开嘴朝我笑了笑,一句话没说就歪头昏死过去。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难道是被我吓昏的?”
手指压上男人耳后大动脉,还好,人还活着。我站起来,不打算再管这个人。
拍了拍衣服上溅到的几滴泥浆,寒风穿透了单薄的睡衣,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往回走了几步,又慢慢停下。
刚才逃走的几个混混万一回过神叫了帮手来,这人死活是逃不掉,其实哪怕就这样弃之不顾,阴风冷雨的天,只怕也会死人的。
我看了看四周,街道上没有一个人,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去找邻居帮忙,回头看了眼离家门的距离,倒不算远。
或许是今天心情不错,我决定日行一善。
扔下伞,弯腰拖起男人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一步步慢慢挪上了台阶,可望着高高的二层楼梯,我发了愁。这男人个头比我大了很多,一身腱子肉又重又硬,简直就像一头死猪!
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救人救到底。
卯足了劲死拖活拽,终于将这人扛上了楼,又坐在玄关歇了半天,才爬起来把人拖进了门,关上房门,我虚脱地倒进了沙发里。这一通折腾,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男人无知无识地歪躺在门口的地毯上,额前的刘海有些长,湿湿地耷拉着,遮住了半边脸,整个人长手长脚的,看起来个子很高,衣服上又是泥又是血,看样子伤得不轻。
我歇了一会儿回过劲儿来,起来帮着男人扒下湿透的血污衣服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顺便帮他擦了把头脸。
男人里面的衬衣仍然是血与水的混合物,我坚持着扯下这人的领带,帮他扎上手臂上还在不停流血的刀口。有心再帮他处理下伤口,可我身体一向不好,刚才穿得单薄淋了雨,这会儿身上实在冷得厉害。
我抱紧双臂,哆嗦着先去浴室好好冲了个热水澡,披上睡袍舒舒服服回到卧室,习惯性地就要爬上床休息,忽然想到客厅里还有个没处置的男人,不觉叹口气,重新换了身家居服,提着药箱出来。
男人还没醒,一身的泥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换上的干净衣服,索性踢了鞋窝进对面的沙发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抱住双膝默默地看着他。
很年轻的男人,脸廓棱角分明,相貌还算不错,微抿的唇薄而锋锐,透着冷郁。血迹斑斑的衬衫包裹着手臂,肌肉鼓胀,劲道分明。
望着眼前这张算得上英俊的面庞,我微微眯起了眼。青烟从指尖缭绕而起,渐渐将我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醒了,满是戒备地四下看了看,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锐利的眼神中透着些迷茫。他慢慢撑起身子,向后挪靠上沙发扶手:“是你救了我?”大约是身体虚弱、又淋了雨的缘故,男人的嗓音略有些暗哑,不过还算动听。
我回过神,随手弹下一截烟灰:“不错。不过你不用记着我,最好不要记着我。”这种道上的人,无论有恩有仇,还是都不要招惹的好。曾经经历过的伤害锥心刺骨,我不想再牵扯其中。
男人凝视着我,神色变幻,眸底深处有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过了一会儿,他一边嘴角慢慢勾起,绽出一抹轻松的笑容:“美人相救之恩怎么能轻易忘记,小生我以身相报可好?”
我自小见惯了这样的调笑,也不生气,两指随意夹着烟,伸出一只脚将急救药箱踢到他面前:“大爷您先排队吧,前面还有一百零八个。”
男人浓黑的眉微微挑起,饶有兴致地打量沙发上的我,慢慢道:“好。”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动手的意思,只得亲自过去打开药箱,取出伤药和纱布递给他:“来,既然没死就先包扎一下吧。”
这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仅剩的衬衣,露出些疑惑的神情,我先道:“你的外衣都湿了,我刚才帮你脱下来了。”
“谢谢。”男人低声道谢,拧着眉撑起手臂慢慢想站起来,身子不由自主打着晃。
我仰起头看他:“需要我代劳么?”
“我自己来吧。咳,可以先冲个澡么?当然,还是我自己来。”男人耸耸肩。

第 2 章

我本想拒绝,可男人深沉的目光扫过来,带着让人不愿碰触的危险。初回墨城,我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便站起来指了指自己房间:“浴室在卧房里。”
跟着男人过去,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自己的浴室,半透明的玻璃门关闭,我无奈地背过身子,这个男人占用了我的私人物品,看来明天需要清理掉不少东西。
刚回沙发上坐下,楼下门铃突然响了。
我略一怔楞,随即想起来应该是李枫回来了,忙快步下了楼。
“李枫……”
刚打开门,还没等看清外面的人影,肩上一痛,手臂已经被人反剪在身后狠狠扣住。我毫无防备之下被人制住,心中惊怒,努力抬头,见门外站着几名相貌粗豪的汉子,一个个神情凶悍,像是来讨债的。
“你们是谁?”我怒声喝问。
头顶有人问:“刚才外头那个受伤的小子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对方问话的同时,手上加重了力道,我疼得轻哼一声,弯下腰去,这时就听到旁边有道浑厚的嗓音低斥,似曾相识一般。
“放手!对女人客气些!”
“是!是!”
扭住我的汉子忙不迭松开手,我得以直起身喘了口气,慢慢揉了揉手腕,抬起头看向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高大男人: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雨雾中街灯昏暗,这男人魁伟的身影背对着微弱的光亮,看不清面目。
他到了我面前,看到我的脸后突然顿住:“是你!你……回来了……”他退后一步,朝我微微躬身,语气客气了许多,“这么晚,真是打扰了。咱们今天奉命抓一个对头,有兄弟本来已经得手了,却被您店里的警报声惊走。现在人不见了,我替他们过来问问,不知道您见到没有?”
他对我前倨后恭,态度大变,旁边的手下都愣住。
此时我也已经认出这人久违的熟悉嗓音,心里微微抽紧。
方慎,肖槐手下第一亲信。
我垂下眼,斟酌片刻,慢慢道:“我已经睡下了,这里很少有人来。”
方慎这才注意到我身上穿着家居服,因为刚才的拉扯,松垮垮地歪在肩上,忙道:“真是抱歉,打扰到您。这就告辞了。”
他身后的一名手下有些不满地嘟哝道:“方哥,那人多半是被这娘们藏起来了……”
“闭嘴!”方慎冷声喝止,朝我一躬身,迅速带着人离去。
我微蹙着眉看着这些人很快消失在小街尽头的茫茫雨雾中,心中有些烦乱,独自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踱上了楼。
那男人已经洗过澡,居然鸠占鹊巢躺到了我的床上,全身几乎赤/裸,只在腰上裹着一条浴巾,头发湿哒哒的还滴着水,棱角分明的肩膀和结实的肌肉,隐隐透着常年混迹血腥与暴力所浸染的剽悍之气。可此时这人手里却违和地捧着一本书,是我平日里放在床头看的诗集,似乎正读得津津有味。而我那只可怜的白色手机却端端正正搁在他的膝头。
我瞠目看着床上气定神闲的危险男人,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取回手机,咬牙道:“阁下就不怕我把您交出去?”
“你不会。”男人语气肯定,头都没抬。
这情景着实透着古怪,自己床上第一次睡了个陌生人,陌生且赤/裸的男人。
“下来,自己上药!”我踹了一脚药箱,心里不爽,口气也透着不善。
男人终于抬起头,注视我片刻,慢慢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伸出受伤的手臂凑到我面前,“来,救人救到底。”嗓音低而轻,整个人忽然显得柔和了许多。
眼前是被热水泡得发白的深长刀口,还在向外渗着血。
我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没动。对方嘴角含笑,手臂平伸,耐心地等待着,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
为了早点送这尊瘟神离开,我认命地弯下腰打开药箱,耐着性子给他抹上伤药,包好纱布绷带,接着处理了后背的伤处。这人大腿上的伤最重,肌肉外翻,在地上摩擦多了,伤口里进了不少沙石碎屑。我拿了镊子,蹲在床边仔细给他挑着,又用酒精擦拭,一边淡淡道:“最好去医院缝几针,不然会留个大伤疤。”顿了顿语气转作不屑,“不过你这种人大概也不需要。”
我下手很重,男人大约疼得厉害,不再说话,只紧紧握着拳,肌肉偶或轻轻颤抖。最后包扎时,他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长发,低声问:“为什么要帮我?”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声音淡漠:“不想有人死在我家里。”
“我是说在街上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的手又挪回来,不屈不挠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忍无可忍,声音却尽量平静:“你就当我救了条流浪狗,对阿猫阿狗什么的,我这人向来很有善心。”
不等对方回答,我猛然用力抽紧绷带,随着男人嘶嘶的抽气声,我站起身让开路:“这位先生,你请自便吧。这里是私宅,实在不方便留您。”
男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淡笑地看着我:“不问问我的姓名么?”
我也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不必了,萍水相逢,后会无期。”
男人的神色略微一僵,随即弯了弯嘴角道:“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你放心,我的私生活一向检点,不会亏待你。”
这人的无耻与无赖实在让人难以容忍!
我脸色一沉,转身在窗前的圆椅上慢慢坐下,伸手端起茶几上已经凉透的茶,微眯着眼将碧色的茶水一滴一滴从沾上血渍的指尖上淋下去,几乎是讥嘲地淡笑:“这位先生,您大概忘记自己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了。”
男人敛去笑意,眸中的调侃慢慢被一种难以读懂的情绪代替,他凝视着我的脸庞,缓缓开口:“你这几年过得好么,唐薇?”
被这男人直呼出姓名,我心里一惊,猛抬头看他。陌生的熟悉感隐约在心头掠过,却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
“你是谁?”我冷声问。
男人却不再说什么,垂下眼看了看表,伸了个懒腰:“我该走了。”说着站起身,扯下腰间的浴巾扔在地下,“有干净衣服么?”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赤/裸着身体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看看,啧啧道,“还是这么有品味!”一边随手翻了翻,从角落里找出了一身李枫留下的工作服往身上套。
这男人有着一副好身材,比李枫要高大得多,好在工作服肥大些,虽然紧绷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小滑稽,倒是勉强能穿。不过我已经顾不得这些,我看着这人套好衣服,默默跟着他下了楼,心里的惊疑与忐忑难以言表。
门外开始有乱糟糟的声音,看样子来了不少人。
多半是这男人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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