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两人就在原地对持,拿热切爱意和不灭冷寂。
最终萧骋落下阵来,一握他肩转身别去。
只不过盏茶功夫干靖宫便迎来圣旨,由内侍总管握着,道是晏青衫不必跪地接旨。
而那圣旨上所说的也是这句。
――自即日后,晏青衫特立礼法之外,包括圣上在内,再不需向任何人屈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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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本只是道宫内密旨,可不消数日便传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一时满朝哗然。
举天之下,幽幽众口。
是非流传的久了,也就慢慢失却了原来颜色。
赤国人开始传言说是皇宫里住着只妖媚,原先专做那后庭之事是个婊子,现下更是极尽谄 媚,将好端端的一个圣主迷的失了本性。
妖媚自是人人都恨的,于是晏青衫俨然出现在每个孩子惊恐的夜里。
“嫌弃读书辛苦?”做父母总是指着孩子额角:“那好,以后你便穿上青衫,抢娼妓饭碗 便是。”
这般流年似水,数月后更是发展到举国谈青衫色变,赤橙黄绿蓝紫,自此满巷无青衣。
二
“赤橙黄绿蓝紫,自此满巷无青衣。”
进到干靖宫时萧骋只听见这句,来来往往这句,被晏青衫无悲无喜念了来,用戏里长音。
“青衫。”他在原地唤他,酸涩满胸:“不过是些市井俚语,你又何苦在意呢。”
灯影里晏青衫起身,步伐趔趄的前来,已是喝的半醉了。
“圣上。”他在原地躬身,瓷白色脸颊上一抹醉后的酡红,算是通身上下唯一的暖色。
宫内不曾燃有火盆,萧骋也就在片冰凉里望他,一言不发。
“青衫。”许久许久后他才发话:“三天后便是吉日。”
“嗯。”那端晏青衫应。
应完后他就沉默,只听见萧骋语声一句低似一句。
“吉日里我要大婚。”
“我可以没有女人,但赤国不能无后。”
“我娶的是兵马元帅齐宣之女,据说姿色平常。”
“我也三十了,却还不曾有子肆女人,也难怪外头风言四起的。”
……
一句后还有一句,诸多借口只因抹不平心内愧疚。
最终他停了口,因为彼端晏青衫前来,在他跟前立定,那眸里神色平定,没有半点怨忖。
“圣上。”他道,带微微醉意:“本该如此,早该如此,您又何必来的这一通说辞。所谓 是受恩深,福薄浅。青衫当不起圣上这番厚意,不敢亦不配。”
一席话凉透肺腑,虽然平淡,却叫萧骋无限伤怀。
“不敢亦不配。”他咀嚼这话里绝望,咀嚼到那绝望的因由,那一日不曾离去的旧日伤创 ,不由的心间又是隐隐疼了,上前一步握住了晏青衫左手。
手冰凉,握了许久也不见温热,最终晏青衫将手缓缓抽了,一分分一寸寸抽却。
“圣上。”他低语:“后既是妻,是圣上最要紧,会和圣上长伴一生甘苦与共的人。望圣 上来日里好好待她,莫再要叫青衫受人诟骂。”
说完这句他就不胜酒力,迎面吐了萧骋满怀,脚步也顿时虚浮,一个趔趄后被萧骋乘势扶 住。
“醉了。”他自嘲,歪歪斜斜寻着铺盖,倒头片刻就入了梦。
萧骋一路扶携着他,他也一路劝萧骋早早去准备大婚事宜,可等到入了梦睡的沉了,左手 却还牢牢拽着萧骋衣袖。
“不过是你爱我。”梦中他喃喃自语:“这世上我最后的凭靠,不过是你爱我。”
话里悲凉无限,萧骋也顾不得身上污浊,在原地足足呆坐半宿。
――“后既是妻,是圣上最要紧,会和圣上长伴一生甘苦与共的人。”
最后他默念这句,三五遍后终于起身。
“放心。”他弯腰将晏青衫眉头抚平,在他耳侧低语:“我最要紧的,会长伴一生甘苦与 共的人,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这位子我留于你,纵不能给,我也留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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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婚如期举行,不过齐宣之女齐楣不曾如愿被封为后,最终得名淑贵妃,享东宫俸 禄,为后宫之首。
淑贵妃为后宫之首,言下之意就是后位空悬了。
虽然萧骋不曾明言,但通晓宫内事务的朝臣们也能隐约猜得七分。
这位子,是留于晏青衫的。
虽然碍于礼法,萧骋不能给予他名讳,但他分明是要晏青衫和朝臣知晓,谁才是他心中最 重那人。
这一石顿时激起千层浪,朝野内外自是流言更甚,那齐宣大元帅更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下朝后三番五次扬言要灭了晏青衫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然而这些窗外纷扰却仿似和干靖宫毫不相干,晏青衫还是晏青衫,神色冷淡平静如水,任 什么也不能激起他心一点波澜。
静王至此方才领略到了那袭青衫下深不见底的城府内涵,三月天里立在干靖宫发了一身冷 汗,好半晌才发声道明来意。
“不日就是公子生辰,我特地差人寻了关外良药,据说大补元气,还请公子笑纳。”
他拢住衣袖,面上笑意拳拳,虽然那笑容僵持太久难免尴尬。
晏青衫这会正立在案前写字,闻言也不曾回身,只淡淡道了声多谢。
静王也自觉尴尬,于是凑前看了那宣纸上诗句,止不住又是一通叫好。
“好字呢。”他搓着手:“俊秀里暗藏遒劲,心胸里没点丘壑的人断写不出这等好字来。 ”
“是吗?”晏青衫仍不抬头,额角因为左手使力微微发汗:“静王倒是懂行,那您觉得萧 凛死前在地上写的那个‘晏’字如何呢?”
这话一出静王顿时闭嘴,双目圆睁一脸迷茫形状。
“静王做事素来滴水不漏,若不是有心透密,那萧凛又如何确定授意杀他的人是我呢?” 晏青衫搁笔,那眼波平静却犀利,缓缓刺进人心去。
“公子多心了。”静王神色不改,在原地顿首。
“是啊。”晏青衫接他话头:“我是多心,前日里有人在各处酒肆茶馆绘声绘色描绘青衫 是如何魅惑圣主,那说辞太过整齐划一,我总猜想这后头是有人差使,成心要借众人之口断圣 上爱念。”
“是吗?”静王挑眉,那神态义愤非常:“还有这等事?待我查着了是谁有意坏公子名节 ,梁某第一个先不放过他。”
“那倒不必。”晏青衫上前,咫尺外看他:“有些事心下明了便罢,又何苦来捅破这层窗 户纸呢?青衫眼下可有更要紧的事要劳烦静王。”
静王被他那双琉璃色眼瞧得无处容身,好容易才维持住姿态,挂上个煞是恳切的笑脸道: “有事公子吩咐便是,又哪来什么劳不劳烦的。”
他这厢凑前,晏青衫便就耳说了几句,几句后他就全盘领会,道声放心后去了。
春风这时透过窗格,呼啦啦将案上宣纸扬起,拢住了晏青衫脸面。
真正是出好戏。
原地里晏青衫冷笑,你推我挡名利场里一出好戏。
这笑间他将脸上宣纸扯下,在案上展开,一字一句的瞧着入了神。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露盘空贮泪,锦瑟暗生尘。
每个字句里都藏着一个人的名字,这半日他不由自主,竟是将记忆里所有含有锦瑟这两字 的诗词都写了来。
锦瑟。
他轻念,这才察觉到周遭寂寞满庭,自己居然要靠个名字取暖。
“哈!“身后这时突然伸出只温热的手来,一掌拍上他肩头:”你念我名字干吗?难不成 早知道七爷要送我给你做生辰礼物吗?“
这声音如此熟习,晏青衫猛然回头,只看见一袭红影立在跟前,正侧头笑里带泪望他。
“青衫哥哥!”
恍然间晏青衫还没辨清是不是场幻梦,那红影已冲将上来,一把吊住他颈脖,象团红云挂 在了他胸前。
经月不见,小小锦瑟已发身长大,晏青衫顿时被这胸前重量吊了好大一个趔趄。
“对不住,对不住。”锦瑟赶忙落地,不过双手仍依依环住他颈脖。
“我来啦!”她拔高嗓音:“从今日起,谁也别想叫我离开我青衫哥哥半步!”
这声音响亮清澈,在晏青衫耳侧回旋,顿时将干靖宫内寒意驱去大半。
受恩深(下)
自是日起干靖宫有了热力,仿佛连烛火也明亮了几分,萧骋开始感慨自己这份寿礼送的明 智之至。
“本该明日你生辰再送这份礼的。”他笑:“可惜咱们锦瑟是个急性子,马不停蹄赶了来 ,早早的把我计划拆穿了。”
锦瑟这会子正在试戴萧骋赏她的新首饰,珠翠叮当的插了满头,闻言赶紧凑将过来扒住桌 边。
“那这寿礼便不算。”她涎着脸:“赶明儿七爷再重送一份。”
萧骋见她被堆钗呀簪呀压的抬不起头,一时觉得好笑,干脆摸她发顶问道:“那依我们锦 瑟,七爷该重送什么寿礼呢?”
锦瑟抚着指上一颗比手指还粗的鸽血宝石,一本正经回答:“您做圣上的,总不好太小家 子气,就这样的宝石送他个百十来斤吧,我喜欢,青衫哥哥也一定喜欢。”
她这厢装痴卖傻,晏青衫也实在忍俊不禁,连连点头:“是是是,回头你再把这百十来斤 红宝石通身挂上,那可绝对是霞光万丈。”
锦瑟闻言狠别了他一眼,叮叮当当的又挑拣首饰去了,案前只余下萧骋和晏青衫四目相对 ,内里情感纷呈复杂。
“那依你说呢。”萧骋开口:“我明日该如何替你做寿?”
“准青衫出去走走吧。”晏青衫答:“让青衫也晒晒这宫外的太阳。”
这话复又激起萧骋愧意,他将掌覆上晏青衫手背,暖意直达他心。
“是我疏忽了。”他道:“明日我罢朝陪你,也同去晒晒这宫外的太阳。”
“还是不必了。”晏青衫抬眼:“国事到底重要,我有锦瑟作陪便够。圣上能体察青衫孤 寂,这份寿礼里的心意,早足够深重。”
“陪?陪去哪里?”
萧骋还未及言语,那锦瑟已凑了上来,比着她那根鹅黄色镶了半圆珍珠的腰带。
“出宫的话,我围这根腰上黄如何?”她在原地左右打量:“配我的红衫子,头顶再别颗 最大的绿翡翠,是不是霞光万丈?”
“是是是。”晏青衫又在原地头如捣蒜:“再配双紫鞋,绝对是艳压群芳。”
“紫鞋?”锦瑟皱眉,接着又好一通撇嘴:“还配紫鞋,你当我什么,锦鸡吗?依我看, 配双葱绿色鞋子最是合衬了。”
她言犹未落便盯上了旁侧宫女的脚尖,一路找寻有没有葱绿色相配的花鞋,惹得宫女群体 强憋着笑,一个个活象抽风。
这干靖宫,自晏青衫入住以来,第一次有了盈盈笑声生鲜活力。
夜月这时静静洒入窗格,照上了案前那袭青衫,因着笑声和热力,那青衫上冷色也恍然退 减了几分。
没有照不彻的夜,没有捂不暖的寒。
萧骋这时感慨,唇角微扬,使力将晏青衫左手握的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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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晏青衫便带锦瑟出了门,因为晏青衫只许她插了支朴素不过的发簪,什么绿翡翠 腰上黄一概撂在宫里,锦瑟一路噘嘴,只好来回打量她那双葱绿色尖头绣花鞋。
鞋子有些挤脚,是她强拿了别人的,下马车后晏青衫带她在集市闲逛,没一会她便叫苦连 天。
晏青衫回头瞧她,叹口气只好寻了个街边茶馆落座,唤小二上茶。
茶馆里宾客满座,见初春里走来了两个这等样人物,不由的集体回顾。
晏青衫将杯高持,一口口品的从容,杯是淡淡天青色,便如他身上浆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衫 ,因他容光映照,青色显得分外澄碧,似自云天高处雨后剪来。
“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好看的人。”锦瑟托腮感慨:“我看我就是挂上了百十斤宝石,也 决计盖不过你风头。”
晏青衫闻言只是笑,笑里隐隐夹杂苦涩,再然后就是沉默,品那杯中绿茶,细数时分流过 。
茶馆里茶客是越聚越多,都勾着头打量这里颜色,到临近正午时晏青衫这才突然起身,一 拍锦瑟肩头。
“走吧。”他唤趴在桌角昏昏欲睡的锦瑟:“吃饭去,我请你去洪都内首屈一指的金玉楼 。”
锦瑟一声欢呼后飞奔而出,到了金玉楼,好大一锭银子才换得临窗一间雅座,锦瑟摇着头 ,实足幅暴发户模样,直说要小二捡店里最贵最好的菜式尽管上。
酒菜很快上了,果然是精细爽口,锦瑟挨样尝过,到临了却还是对盆油闷猪蹄情有独衷。
她这厢吃的摇头晃脑满嘴流油,晏青衫却只捧了壶酒,一杯后复又一杯,目光凝滞瞧往门 外,总象在期待什么。
到最后连锦瑟也有所觉察,放下碗筷问他:“你等什么?等七爷吗?还是别的谁?”
“没什么。”
晏青衫即刻回神,夹块鱼肉递到她跟前。
“也吃些清淡的。”他道:“留神这样吃法成了水桶,将来嫁不出去。”
“我才不嫁。”锦瑟张口,还待高声说些豪言壮语,门外却陡然嘈杂起来,有来客乘醉夺 了卖艺人长琴,在不远处张口大嘴边唱边弹。
琴上曲调依稀可辨是胡笳十八拍,唱词则含混不清,什么力拔山河兮气盖世,总之是豪气 干云。
锦瑟自小在戏班长大,也略通些音律,听那人唱弹了一阵,不由也叫了声好。
“不错呢。”她赞:“虽然醉了弹的乱七八糟,但气势甚足,这人该是个大丈夫。”
对案晏青衫这刻才将酒杯落桌,身子微微后仰,姿态里透着尘埃落定后的从容。
“来了。”
他轻声,几乎低不可闻。
这言语间那人已撞破门来,醉眼惺忪,身高八尺,虽则两鬓染霜,但丝毫不碍他英雄气概 。
“怎么,晏公子在这厢独饮,也不请我这莽夫一叙吗?”
他踏着歪斜步子前来,一把将长琴搁上饭桌,也不需人招呼,自说自话便拿起晏青衫跟前 酒杯斟满。
斟满后他举杯,酒已到了唇边,却突然间被他翻腕倾覆,兜头淋了晏青衫满脸。
“真是。”他趔趄着步子道:“一个婊子喝过的酒杯,我居然也端起来便喝,也不嫌脏, 真正是老糊涂了。”
这话已分明是决意挑衅,锦瑟一拍桌角,正想发难,却被晏青衫一把按住了手腕。
“齐宣齐大元帅。”晏青衫缓缓起身:“您是一朝重臣,大堂之上污言相向,怕是会有坠 您声名。”
“声名?”那齐宣扬眉,双目赤红迎到晏青衫跟前:“我哪有什么声名,我们这些个沙场 上血汗流尽的,哪及得上公子你几夜床上呻吟来的容易?”
“来来来。”他鼓掌,伸脚将雅座大门踢落:“大家今日有福,来瞧瞧这名动洪都的祸国 妖媚,晏青衫晏大公子。”
门外本就开始聚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