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力九段一边指导，一边给顾莫杰介绍着专门针对李世石的速成捷径。
“李世石这人，我和他在各大杯决赛里交手三十多次，基本上输赢各半，下星期‘三星杯’决赛估计又要交手。圈子里有一句话评价他的技术特点，‘布局最多七段，中盘能有十三段’。是典型的韩式高手。
和他下棋的人，如果不能在布局阶段赢得较大优势，到了中盘之后，以李世石天下第一的中盘实力、定式理解、官子功底，基本上就完了。
我在国际杯赛上赢他的十二盘，都是六十手之前就取得了明显优势。如果拖到一百手还和李世石局面胶着的人，基本上没必要下完了。”
这番话，这阵子古九段没少和顾莫杰灌输。
用顾莫杰的理念翻译一下，那就是韩国人不管搞啥智力活动，都喜欢“拼微操”。
下棋喜欢记定式；
打星际喜欢比手速；
打撸啊撸喜欢比QWER一串连招谁点得6；
一听说无双剑姬菲奥娜的“劳伦特心眼刀”技能改版了，可微操性更大了，韩国玩家一个个爽得不要不要的。
但是要讲“大局观”，讲战略层面的“道”，韩国人就弱智了。
李世石“布局最多七段”的江湖风评，就是此中典型。
顾莫杰让初音智能在所有拿过较多次世界冠军的人类选手中，唯独挑战李世石，不是没有原因的。
另一个时空，谷歌阴险地让阿尔法GO挑战李世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李世石的技能，和机器的重合度最高。
人工智能和暴力算法的结合，对围棋运动的攻克，正是从后往前攻克的。
暴力算法，攻克了末端的官子。所以人类和早期的围棋电脑游戏软件对下，如果在150手还没有赢得对电脑的优势，那么最后人类肯定必败。因为人是比不过可以穷尽一颗可能性的暴力算法官子的。
如今的“初行者”和阿尔法GO，还不是完全体，所以谈不上彻底攻克围棋这项运动。但是中盘部分，基本上已经被拿下了。
换句话说，现在再让人和机器下围棋，只要到80手，甚至60手，人类还没建立优势，那么后面就不用下了。
机器和电脑的特性，注定了一个棋局越到后期、变数可能性越来越少之后，机器会越战越强。
而人类却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无论是第20手，还是第120手，人类都要花同样多的脑力去思考。
而对人类更不利的，就是后段的计时因素。
现代围棋，是读秒下的，每个人可以用的总思考时间是一定的。
所以，古力李世石时代的巅峰对战，不一定就比古代的吴清源大师和那些日本高手下的好。
只不过，老一辈的大师不太习惯读秒，他们下得比较慢，会用很长的时间深思熟虑。
当代围棋，在这个角度上来说，并不是人类真正能达到的围棋巅峰水平——如果把双方的时间都放宽一倍甚至两倍，允许中场休息封盘吃个饭泡个脚舒缓一下神经，古力和李世石都有可能下出比他们在国际大赛决赛中好得多的棋。
而读秒，恰恰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利于机器的，至少是有利于中盘阶段以后的机器，因为机器在后段几乎是秒出结果，也就可以把大量的时间省到前面来用。
很多刚刚十几手的最初布局阶段、人类只需要想十几秒钟甚至几秒钟就下的棋，机器倒是要想满30秒。
综上一切考虑，李世石是所有“拿过5次以上世界冠军”的人里面，相对而言最容易被机器战胜的一个。
如果连李世石都战胜不了，机器也别谈去战胜其他人了。
而对于初音今天的布局而言，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还鼓动了韩国棋院把谷歌的阿尔法GO，作为李世石落败之后的助手。
而李世石技术水平和电脑的高度重合，注定了他无法发挥出阿尔法狗的大部分优势。
他本人就是“中盘十三段”，还要阿尔法狗给他参谋布局？
他本人就是“布局最多七段”，还指望阿尔法狗那种布局时候的臭棋篓子帮忙？
这就好比打撸啊撸的时候，一个大局观很好、偏偏微操很烂的人，要是给他一个“可以和魔兽世界里PK时那样自动放连招的宏”，那么此人的综合水平自然会如虎添翼。
要是给一个本来就大局观超烂、抓人意识辣鸡、只有微操摁得很6的人，加上一个“连招宏”……
有毛用啊？
哥自己就可以精确到0。2秒的误差以内及时摁出劳伦特心眼刀！你要给老子开挂，好歹拿‘地图全开外挂’来啊魂淡！
阿尔法GO的补益效果，在李世石身上基本上就是个废。
……
“这盘表现不错，后面不用练了，我们和初行者都模拟下了好几盘了，初行者60手之后的水平绝对不比我差，你只要专注60手之前的就行。”
一盘模拟得差不多，古力九段果断叫停，让顾莫杰重开。
而这一盘才下了刚刚50手出头。
别人一盘棋要下160～180手，顾莫杰就下到五六十手后面交给电脑了。
“前20手一定要快，没什么好想的，你反复练个几千次，就强记我和他对战的套路，再稍微学几个人，其他的不用学，错不了多少的。人家是中盘解局记定式，你给我开局记定式。初行者开盘想得特别慢，你的价值就是帮它省时间。
同样的，正式比赛的时候你可以下得快，但是千万别表现出来你60手之后就不下全丢给电脑了，你要迷惑李世石，让他不知道初行者运作的真正原理。不然他很有可能会制定针对性帮你拖时间的战法的。
他这个人平时有个坏习惯，喜欢用控制读秒节奏来和对手打心理战。但是机器人是不会受心理战干扰的——如果你让他直接看出你已经放弃了某些阶段的思考，全权委托给机器人了，那他就不会跟你打心理战了。”
“我懂了，就是要营造那种‘明明他的心理战招数对我毫无用处，但我还是要假装被他的心理战影响到了节奏’的假象，好引诱他继续对一台机器施加无用功的心理战。”
“对，谷歌的阿尔法GO是啥样的，目前我不知道，但是既然你说谷歌方面立项就起码比初行者落后半年、加上外国人搞围棋还走弯路，我估计阿尔法GO也就只能做到‘100手后无敌手’。而你的初行者我们几个都试过了，60～80手之后就不用想了，稳赢，所以你应该‘假装初行者也要撑到100手之后你才能双放手’，就可以足足多干扰李世石40手的心理战。”
孔杰九段在旁边插嘴道：“估计还不止！初行者能胜任60手后无敌手，那也是我们充分下了几十盘之后得出的。李世石没和阿尔法GO合作预演过，他不可能那么信任阿尔法GO，说不定他要120手后才放心交给阿尔法狗。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假装初行者也要120手后才能双放手’。”
古力并不反驳，想了想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到时候中盘那么长的时间，顾莫杰就是一个和李世石玩心理战，干扰李世石判断的木偶。
如此一来，经过层层抽丝剥茧，初音方面的“半人马模式”战略，基本上就出炉了：
前20几手，顾莫杰以一个业余四五段的水平，突击强练古力九段的开局定势，死记硬背囫囵吞枣，别犯低级错误。
20手之后，由初行者担任演算，提供每一步三到四种选项和后续推演的视频演示，顾莫杰看了走势之后做出判断，辅助初行者从这中间给出最好或者次好的选择——而这一阶段的另一个同样重要的目标，仍然是帮助机器节约读秒时间。解决机器下棋“越前面越慢、越后面越快”的瓶颈阶段。
古力能和李世石在国际大赛中打成伯仲之间的水平，可见古力在60手之前，面对李世石的优势普遍还是比较巨大的——因为若非如此的话，李世石的“中盘十三段”疯狂追赶，早就把古力斩于马下了。
如此一来，60～80手（具体需要视双方前面吃子、打劫情况而定）之后彻底交给机器、只要70手时顾莫杰不处于劣势，这个棋基本上就赢定了。
第九十五章挑的就是你这个中盘十三段
江南会，丁家楼。
钱塘这座江南小城，这一年居然反常而难得地在12月中旬，就迎来了一场初雪。
升斗小民笑谈感慨：天时这么不正常，该不会21号真要世界末日了吧。
从齐大酝酿八项规定以来，江南会很上道地停止了公务宴请，不再接待公职客户，九位股东的独栋小楼都没什么客人。
顾莫杰在圈子里打听了一下，发现老哥们儿丁三石那儿最近没客户，就把丁家楼借来，招待来参赛的“国际友人”。
至于钱么，都是什么档次的人了，借个楼住十天半个月的，还用谈钱？
这天一大早，“世界冠军之一”李世石被雷俊的庞巴迪专机从首尔接来，一下飞机就住进了丁家楼。来之前，他已经收了300万人民币的出场费，无论胜败。后面每赢一场，都还有1000万人民币。
他会在这里休息五天，备战21号的人机史诗大战。
江南会的奢华低调内涵，让这名韩国棋手大开眼界，更颇畅胸怀。
朝鲜半岛不是没有名胜古迹，只不过无论崇礼门成均馆，那都是相当于中国明朝时候的东西。和江南会的南宋古迹一比，境界自然另有不同。
园子里一圈南宋老桩的寒梅，凌然傲雪，道韵非凡。
“不就是和机器人对打么，再加一个业余棋手布局，哼，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莫杰不过是一个生意人，自以为很懂他的机器，就能和机器打出配合来么？当他不存在好了。”
“他请我来，无非是想为他的人工智能助手打打广告，不过，到时候都收了人家几千万人民币奖金了，就算最后让他的机器稍微赢一盘留点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坐在丁家楼里，围着银霜兽炭的壁炉烤火，李世石乱七八糟地意淫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李世石并不是什么富豪大人物，出国也不可能带仆人管家，所以丁家楼里的一切侍应都是本地人提供的，李世石并没有耳目。
他坐了一会儿，一个侍女正好进来上茶点。
一壶热腾腾的龙井，几样精致的和菓子；其中一款知味观古方的荷花酥，层层叠叠薄如蝉翼，放在一把青花瓷的折扇上。那折扇上的青花瓷图样，正好是风荷摆柳的底色，荷花酥衬在青瓷色的茎秆上，恰到好处。
李世石看着精致的茶点，反而有些心烦意乱，逮住侍女就问：“听说你们顾总为了五天后的人机大战，他本人也在练棋？这两个月都和谁对练呢？”
侍女楞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毫无思想准备。
李世石也发现自己问得糊涂了，和这种服务生有啥好多说的：“算了，你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要保密的了。”
“不不不，不是要保密，顾总说过了，您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回答，没有保密——上个月开始，顾总主要是找古力九段帮他对练速成，学成啥样我就不知道了。”
“古力啊……好，没你事儿了，下去吧。”李世石眼珠子一转，打发走了侍女；
等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李世石就有些碎碎念起来：“果然是古力，中国人本来就不太可能找别人来‘喂招’对付我。手下败将而已，也增加不了机器人多少‘经验值’。”
一开始，他微微的一点紧张，只不过是基于他在明、敌在暗。
毕竟人类始终会对未知的对手，怀有一丝敬畏，这种戒备和强弱无关。
而听说顾莫杰主打请古力喂招、甚至想针对性突击改良“初行”的智能程度之后，他反而放松了。
一个星期之前，12月11、12、13号三天，他刚刚在首尔的“三星杯”决赛上，2比1击败了古力。
此前的7月底，在燕京的凯宾斯基酒店，他和古力在三星杯预赛下成了四劫循环的和棋。
中国人能够拿出的最强对手，也就是古力了。
人类一旦觉得自己可以预测对手，紧张也就消散了大半。
他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的体力和脑力恢复问题，后面五天，一定要好好休息调整状态。
从三星杯决赛的最后一场，到人机史诗大战的第一场，总共只有短短八天的休息间隔。
李世石和韩国棋院一开始很想让初音方面把邀请赛的时间再延后一点。但初音方面给出的理由和彩头也很明确：
人机大战，理论上要比五场，五局三胜。从12月21号开始，每天一局，比到25号。正好从“世界末日”比到圣诞节。
在玛雅文化的传说中，2012年的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人类的“第五世界”将被毁灭重置，并进入“第六世界”，一个传说中的精神世界。
或许，这仅仅是一个隐喻？
人类的精神，会在人工智能的虚拟世界中得到升华？
这个圣诞节，或许会有重塑人类文明的新圣诞生吧。
如此重大的噱头，初音方面是绝对不肯更改比赛日期的。他们宁可多给韩方几百万出场费。
如今这个点，全球各地的互联网上，平面媒体上，社交媒体上，人机史诗大战的稿件早就满天飞了。
尤其是听说谷歌方面的阿尔法GO，有可能在李世石失利之后，作为李世石的电子助手，和顾莫杰打一场“双方都是半人马型选手”的升级赛后，不光亚洲媒体关注这事儿，连欧美媒体都非常在意。
谁的智能更强大，谁才是开创新的世界的人，光哔哔没用，还是得拿出来遛。
……
五天的调整备战，一晃就过去了。
李世石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
好歹围棋圈子里最顶级杯赛的决赛参加过六七十次。
不过，到了比赛日当天，转播的阵容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不管是三星杯还是应氏杯，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多的频道把摄像机架在那儿。
这一回，不光是中日韩的体育媒体要拍第一手资料，连CNN之类的传统新闻电视台、网媒的YOUTUBE官方记者团，还有ESPN和一堆说不出名字的欧美媒体。
除了转播之外，现场还有总共十几位中日韩九段棋手观战。
古力没有出现，因为他被初音视频请走了，需要在隔壁楼的转播厅里当一回主播，为观众提供解说。初音视频的这档直播节目，也会被CCXV5套同步直播。
韩国方面也会有转播解说，但不是在这里。他们会待在首尔，等着视频信号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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