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不认得娘了?”姨娘看到逐琴满脸喜色,招了招手,“快到娘这里来,让娘好好瞧瞧你。”
逐琴缓缓移步向前,屈膝蹲在姨娘身旁,泪珠扑簌而下,伸手抚上姨娘的脸颊,强忍啜泣:“娘,女儿才两个多月没来看您,您怎么瘦成这样?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姨娘执起帕子轻拂逐琴脸上的湿痕,软言安慰道,“娘没事,就是年纪大了,怀胎辛苦些。”
“娘,您什么时候长白头发了?上次见你时还没有的。”逐琴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颤声追问。
“就几根,你可不许老说,娘不爱听,小小每天都给我熬芝麻糊,说是可以补衰老,益延年,你都生下耀楣,娘自然是老了。”姨娘唇边勾起一抹笑,“快起来,不许哭,你看你都把小小弄哭了,你俩谁都不许再哭,你难得回来一次,快把我的小外孙抱过来给我仔细瞅瞅。”
逐琴起身擦干脸上的眼泪,沉默半晌后转过背,对一直跟着我们身后的少妇吩咐道,“李奶娘,把小公子给我。”
李奶娘应声上前,逐琴接过裹着大红色锦袄的小耀楣,温言细语道,“小耀楣,我们到姥爷家了,我们去看看姥姥。”
怀孕的妇人是不能抱婴孩的,逐琴在女人榻旁的圈椅坐下,抱着孩子凑近给姨娘看。
小耀楣被照顾很好,白白胖胖,隐隐的奶香扑鼻而来,这会他正津津有味地嘬着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嘴唇像晶莹的果冻闪着健康的光泽,又长又密的睫毛下转动着一双乌溜溜凤眸,他也在仔细打量着我们,肉墩墩的脸颊像水嫩嫩的蜜桃,逐琴用手点点他的小鼻头逗弄他,他咧开小嘴,露出粉红色的光秃秃牙床,咯咯地笑出声,眼睛像夜空里明亮的弯月,看着他那可爱样,我也破涕而笑。
“好!好!”姨娘仔细端祥好一会,摸上小耀楣的额头,脸上绽开满意的笑容,直点头道,“不过,这爱吃指头的习惯可不好,想法子让他戒掉,要不以后牙齿就长不齐。”
逐琴莞尔道,“家里人也这么说,还用黄莲水涂在他的指头上,可是他哭闹的厉害,有一次连奶都吐了,家里人心疼就给停了,也是怕他哭得上风着凉,婆婆交待等天气暖和些再说。”
姨娘点点头,“对了,今天天上已经飘雪,你怎么还把我的小外孙抱回来?要是冻坏了如何是好?”姨娘的语气有些责怪逐琴,“秦妈,再加个碳盆,让火烧得旺些,别把我的乖外孙给冻着了。”
“相公在车厢里加了个小碳炉,孩子又包得扎实,冻不着的,前两天,相公乡下的亲戚来人,捎来两只野猪给我们尝鲜,我觉着味道不错,肉也嫩,就带了四只肘子给娘补补身子。”
母女的相聚冲淡了些感伤,我们有说有笑地聊着家长理短,逐琴讲着小耀楣日常生活中的趣事,引得姨娘笑声不断,“快让我看看我的小外甥。”这时屋外响起容雨薇的声音,话音未落,她就挑着帘子进屋来。“大嫂,你来了。”逐琴起身向容雨薇施礼。“别多礼,知道你回家,就先交待厨房中午做你喜欢的菜色。”容雨薇笑吟吟拍着逐琴的手背,“快坐下,我还特意请教过王嬷嬷,加了猪脚汤和清炖鱼汤两道菜,说是催奶最好。”
“烦劳大嫂了。”
“不许和我生分。”容雨薇眼睛打在小耀楣身上,粲齿笑道,“给我抱抱吧。”
“对对,雨薇,你可要多抱抱,对你有好处。”姨娘热心道,“小耀楣的浓眉和下巴像极逐日小时候,鼻子倒像逐星。”她思孙心切,只要有任何沾上喜气的机会都不放弃。
“真的?”容雨薇双眼晶亮。
“真的,特别是眉毛,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秦妈乐呵呵在我们旁边加了张椅子,“大少奶奶,坐着吧。”
容雨薇小心翼翼地接小耀楣入怀中坐下来,眼尾柔情顿起,唇边噙着和煦的笑容,似喃喃自语地温柔道,“仔细一看,这眼眉之间还真有几分像相公,真是应了那句话,外甥像娘舅。”
小耀楣不认生,谁抱都不哭闹,乖乖任容雨薇抱在怀里,安安静静地吸着自己的指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容雨薇抬手地掐了掐他肉嘟嘟的小脸颊,小耀楣就抓住她的手指往嘴里塞,惹得容雨薇温柔地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怜爱地轻笑出声,“真是招人疼的孩子。”
没过一会,小耀楣就不安分起来,脑袋使劲往容雨薇的胸前拱,两只小手摸上容雨薇的右胸,黏糊糊的口水弄湿了她胸前的一小块衣服,淡淡的红晕爬上容雨薇的耳根。“大嫂,不好意思。”逐琴噗嗤笑道,侧身接过孩子解释着,“给我吧,他这是饿了在找奶吃呢。小耀楣与大嫂真是投缘,除我外,他可没向其它人讨奶喝呢。”
“不要紧。”容雨薇一点也不介意,掏出手帕轻拭他的口水,目光充满母性的慈爱。
逐琴抱起小耀楣退到屏风后喂奶,小家伙嘴里吧唧吧唧吸得正欢。
容雨轻挑柳眉问道,“逐琴,你都是自己喂奶?家里不是请奶娘吗?”
“我的奶水够,就只让他喝我的奶,这样养出的孩子才亲。”
“哎哟。”屏风后的逐琴忽然轻呼出声。
“怎么了?”我和容雨薇不约而同问道。
姨娘问道,“是小外孙长牙了吗?”
“快了,牙包硬硬的,最近没少被他咬,喝饱了,还要狠狠咬住磨一磨,他啊,小毛病不少,吃奶时一定要摸着我的鼻子,要不就不肯吃。”逐琴的声音充满了母亲的幸福。
“这随你,你小时也这样。”姨娘笑眯眯的回道。
二夫人等家里其它女眷没多久也过来看孩子,逐星下课也赶来,他也想抱着玩一玩,小耀楣吃饱喝足后精神更好,因为还不到七个月,身子都是软趴趴,姨娘怕逐星笨手笨脚不小伤到孩子不许他抱,逐星只好拿着拨浪鼓和布老虎逗着他。
“小小,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耀楣吗?快带我去瞧瞧。”逐琴突然拉我的起身,向我施了个眼色,“娘,我和小小去去就来,你们先帮我照看一下耀楣。”
我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逐琴是有话要问我,肯定是为姨娘的事。
“娘,尝尝我的手艺。”
逐琴夹起一块肉放入姨娘的碗中,她心疼姨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红焖肘子给姨娘开胃,姨父平常不在家里用午膳,所以饭桌上的气氛相对活络,一家人是一团和气。这是逐琴出月子后首次抱着孩子回娘家,看到女儿和小外孙,久违的开心笑容重回到姨娘的脸上。自打我们从容家回来后,连着五天,她不遗余力的追问我和姨父那天的具体细节,容夫人说的话,容夫人的意思,虽然我们事先套过词,保持口径一致,安慰她没有什么事,但不能打消她的疑虑,好在今天逐琴抱着孩子回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奇道,“逐琴,你什么学会做菜了?”做得不错,油而不腻,香嫩爽口,才女就是才女,学什么都像样。
“刚进门打发无聊时间瞎学的,相公都夸我做的好,每过些日子都要我给他做。”逐琴有些娇羞,两颊绯色微显,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瓜子和飞扬的神采,想来她在金家的日子还不错的,金家三公子对她还是好的。
“逐琴的手艺确实不错。”二夫人和三夫人微笑点头肯定。
杜雪芝还语带含羞的向逐琴讨教做法,她也是想做给逐月吃。
“姐,这次回家多住些日子,我好久得看到娘这么高兴。”逐星默默开口。
“对,对,多住些日子。”容雨薇也热情相邀,她是真的很喜欢小耀楣,刚才一直抢着抱,谁都争不过她,她渴望孩子很久很久了。
“不许。”还没有等逐琴出声,姨娘就开口回绝,“等会我差人给女婿带个话,叫他到今晚来家里用饭,陪你爹好好喝上两盅,让你爹也抱抱外孙高兴高兴,吃完饭你们就给我回去。”
“娘,就让我住上两天,我也想您了。”逐琴恳切道,刚才在我屋里,大概了解过最近家里的情况后,知道容夫人收我为义女,她也是愁眉紧锁,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
“刚刚交待你的话扭头就忘了,今天你来看娘,娘就已经很高兴了,知道你孝顺,心意到了就成,你现在是金家的人,事事都要以夫家为重,这你可要向你大嫂多学学。”姨娘的语气坚定,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上午姨娘逮了个机会,问逐琴过得如何,金国栋对她好不好,金国栋的二房陈姨娘识不识趣,有没有造次等等,反复叮嘱她不可善忌,儿子才是王道,要利用二房怀喜的机会,争取尽快再还上一胎。
晚饭后,逐琴和姨娘依依不舍道别后,一家三口就打道回府。
“小小,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需要我帮忙的差人到家里通知我。”逐琴拽着我故意走在最后,她想住下来,又恸不过姨娘。
“知道了,你都说过好几遍。”
走到大门口,大伙都在等我们,看到容雨薇恋恋不舍地把孩子交给李奶娘,逐星亲自扶着逐琴上马车,“姐夫,姐,有空带着小耀楣常回来。”
“知道了,都进去吧,大冷天的。”金国根笑着和我们挥了挥手,也钻进车厢里。
叮铛做响的马车渐渐驶出我们的视线,门房把大门缓缓合上、落下门栓。
逐星对我道,“表姐,我们进去吧。”
目光描过身侧正在沉思的容雨薇,“你先进去。”
逐星接过我的视线,瞥了一眼容雨薇,然后吩咐其它的仆从们先行退下,自已也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我们。
容雨薇正对着朱漆大门垂目蹙眉,似在思量着什么,直到王嬷嬷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再抬头时,眼睛先前的柔光已不在,像只高昂头颅的骄傲孔雀从我的身边走过,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当下心里升起不祥之感,相处这些年,多少也了解她的脾气和心思。
“表嫂,”我一个箭步窜上挡住她的去路,低声提醒,“别忘记姨父说的话。”
容雨薇讥诮的回道,“还轮不到你教训我!”绕过我,继续往前走。
“小小不敢。”我追上前去,“只是想说,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拥有一切,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情你要缓着来,欲速则不达。有时候,一个人做错一件事,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回头,而且做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说不定还会终身后悔。”
容雨薇终于停下来,横眉冷对,斜睨的双眸里阴戾一闪而逝,伏在我耳边低语,“你真是巧舌如簧,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如果真是那样,我也认,是你逼我的!”不等我回话,她撞开我的肩膀向内院走。
难道非要我立马走人才不算相逼吗?现在是非常时刻,如果我忽然消失姨娘怕是会急疯的。“表嫂,不要走,我是为你好,当然更是为了姨娘好,为了成家好,我……”想继续跟上她的脚步被王嬷嬷挡住,面无表情地说道,“请表小姐自重。”
老太婆力气还真大,把我拦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容雨薇倨傲的背景消失在走廊尽头。
身后小荷走上前,毕恭毕敬地给王嬷嬷施了个礼,开口解围,“王嬷嬷,咱们做下人的手心重,万一错手伤到表小姐就不好了。”
王嬷嬷回瞪了眼小荷,松开手后退一步,泰然自若施礼道,“表小姐既是小姐的妹妹,
更要为她多想想,可不能再为难她,刚才老身护主心切逾越本分,给表小姐赔个不是,老身告退。”扭头抬脚就要走。
“王嬷嬷,你既然知道我是主子,主子没有发话,做奴才的能说走就走吗?”
王嬷嬷脖子一僵,缓缓的转过身体,对我低首,“表小姐还有何吩咐?”
赔不是,有鼻孔朝天给人赔不是吗?她也太嚣张,真当我是软面团,随你们软揉硬搓,抖抖被她抓皱的衣袖,敛容肃道,“奴才就是奴才,爬上天也变不成主子,在主子面前只能称奴,王嬷嬷可是表嫂娘家过来的老人,更应该懂进退,知分寸,事事要给其它奴才做表率。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冲撞我,可要给那些不明就理的人看到难免说三道四、搬弄事非,毁了表嫂的好名声,你的丁点不是最后都会算到表嫂头上,王嬷嬷可不能破坏她这三年来的苦心经营,我是看在干娘上给您老提个醒。”
王嬷嬷望着我良久后,屈膝弯腰行礼,似笑非笑道,“表小姐教训的是,老奴记住了,这夜色已深,小姐要老奴伺候着,老奴就告退了。看着表面的态度是端正许多,摆摆手,“快去吧,好好伺候好表嫂。”
“是。”
容雨薇真是个性子执恸的女人,希望她不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对于她自己,对于成家都是恶梦。
“表小姐,我们也回屋吧,雪越来越大了。”小荷轻声唤道。
“嗯。”慢慢跺步回房,今年的雪好大,到处都是白恺恺一片,“小荷,你叫福伯安排马车,明天用过早饭,我要去趟大相国烧香还愿。”
“是,表小姐。”
明天就是我和白顺根约定好见面的时间,接近年关,汴京城越发地热闹起来,不知生意如何,过完年小荷就要离开成家嫁作人妇,她伺候我这么些年,肯定要给她包个红包。
95两八钱,不由的会心一笑,提笔记下本月盈利营,生意比我想像中的顺利,除了汴京城的普通老百姓,羊奶店还有特殊的客户群胡人,他们不喜欢加杏仁羊奶,爱吃原味的,说我们的羊奶有家乡的味道,经常光顾。这再好不过,又节省杏仁的成本,白顺根脑子是好用,利用原来的门路,顺便也把羊奶推广到酒楼和酒店的渠道,虽然占现在总利润的两层不到,但销量统计表上显示的数据是呈直线正增长,是大有可为的潜力市场。现在生意慢慢步入轨道,如果再有糕点配奶更好,又是一项稳定的收入,最好要其它糕点铺直接到店里卖,我们提成,这样只赚不赔,看来要再找个时间和白顺根好好沟通沟通。
叩!叩!门外却突然响起敲门声。
“表小姐。”
“什么事?”不悦的搁下笔,不是特别交代过不许进来打扰我。
小荷恭顺地回道,“是老爷叫您到书房,说是有事找。”
现在已过已时,姨父找我有什么事?接下来的十来天,都是在姨娘房里过夜,平常这会他都陪在姨娘左右。
走到姨父书房时,看到逐星、齐叔、二夫人等除了姨娘外的其它女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