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没有日的耀眼,却有月的皎洁,不刺眼,却足够明亮,不炙热,却足够温暖。
她的心猛地一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视觉变得迟钝,她的视线里,他的动作缓慢而清晰。
她看着他的右手缓缓地往上抬起,缓缓地摊开了手掌,缓缓地朝她伸了过来。
接着,她手就被一只温暖绵软的掌心包住,那么紧,紧得让她手微微发疼。也紧得让她回了神。
她偏过了头,看向了跟着她下楼,立在她身旁的凤十七。
凤十七的目光却没在她的身上,全都灌注在了公仪璟的伸出地那只手上,恶狠狠地,像是要用目光把这只手烧出两个洞:“昨日在下昏着,不得已才劳烦王公子,此刻在下既醒了,新郎就不需王公子代劳了!”
公仪璟面上淡淡的,伸手握住了她另一只手:“凤公子刚醒,还是不要操劳为好,这个新郎,在下很乐意代劳。”
凤十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王公子客气了,在下的身体已无碍,当新郎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公仪璟目光沉了沉,深邃得让人看不明白在想什么,拉着她的那只手未再用力,却也不松开:“在下一向言出必践,昨日既答应了,便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个新郎,今日在下是当定了!”
气氛一下子僵持,她如一道美味,被两个食客争抢。两只手一左一右被两人死死捏住,她却憋屈地忍着疼不敢吭声,生怕一出声,成了火引子,点燃了这两人之间一触即发地怒火。
酥饼却在这时,不知死活地凑到了她身边,附耳低笑:“小白脸,没想到你行情还不错,做个假新郎就能让他们争成这样。你要是真是娘们,他们还不得以命相搏了!”
她白了酥饼一眼,警告他闭嘴,不要再火上浇油。酥饼呵呵一笑,识趣地闭上了嘴,退到了一边,换来了二当家移步上前。
二当家轻咳一声,轻拍了拍凤十七的肩:“小凤,既然王公子有自己的原则,不能背信,不如你就把这新郎让给他!”
“不行!”凤十七拧着眉,连看都没看二当家,就厉声拒绝,一双美眸冷冷和公仪璟对视,不肯退让半分。
这边显然是死路,二当家不由得凑到另一边另辟蹊径:“王公子,既然小凤他想当新郎,不如您就……”
话未说完,就被公仪璟一声冷笑截断,冰冷的语调,倒是隐隐现出了战场上冷血战神的几分影子:“二当家的意思,是要在下自破规矩,做个失信的小人!”
二当家碰了一鼻子灰,却和柳青青一样,碍于现下特殊的情况不好发作,烦乱地摸了把脸上的络腮胡子,灵光一闪:“新郎只能一个人来当,既然你们两个都不肯想让,那这样……老办法,抓阄怎么样?谁当新郎,让老天爷决定!”顿了顿,就朝酥饼吩咐:“酥饼啊!去柜上要纸笔,咱们抓阄!”
酥饼点了点头,正要移步往客栈的柜台前走,却被公仪璟制止。
“不用麻烦了!”公仪璟摊开另一手,把手心的物件展露在凤十七面前,“咱们各掷一把,谁的点数大,谁就做这个新郎如何?”
柳青青往公仪璟摊开的手心上一看,是颗骰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骨头做的,质地十分温润,白日里看着,竟想琉璃般泛着微光。
“也行也行,掷骰子全凭手气,倒也算得上公平!”二当家难掩喜色,从就近的桌上抄起一个空碗,递到了两人面前。
凤十七的眉头未松,眸中一闪而逝的犹豫,悉数被公仪璟捕捉。
公仪璟眼睛眯了一眯,嘴角的笑纹跟着荡漾,刻意放缓地语调带着些许挑衅:“怎地?凤公子不敢?怕自己不是上天认定的新郎?”
柳青青在心里叹了一声,公仪璟不愧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手,一句话语调、语气、语速拿捏得恰到好处,听着像是慵懒不经意的问话,却隐隐透着几许挑衅,几许不屑。这样都能忍住不中套,那忍耐力,可不是一般两般的强悍啊!
她不太看好的目光瞟向了凤十七,果真见凤十七沉不住气地夺下了公仪璟手中的骰子,往二当家端着的碗里咣当一扔。
036 至胜之数
更新时间:2014820 22:12:22 本章字数:3220
骰子在瓷碗中翻滚,从急速到缓慢,几个轮回的旋转后,停滞在五个圆点的那面。
酥饼凑过头,对着凤十七提前祝贺:“五,不错呀,小凤!”
五的确不错,但是并非顶点!六,才是稳操胜券的至胜之数!这六……
柳青青感觉到公仪璟握着她手松开了。
是他的右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公仪璟此时松手,是为了使用这只更稳当,更灵活的手,来增加对骰子的掌控。更直觉地认为骰子上的数字应该是这只手能随意掌控的,只要这只手的在主人他想。
可是她想不到他今日非赢不可的理由?他不是对凤十七有意么?他不是一直暗暗保护着凤十七,可是为何当着面,却要激怒他?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咣当——’又是一声脆响,骰子以比方才更快速度在瓷碗内旋转,几乎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个因极速翻转模糊成一个圆点的小东西上。
意外的,这个小东西的速度在几圈轮转后并没有缓慢下来,反而越来愈快,空碗的禁锢力在这样凶猛的旋转中变得越来越微弱。
‘啊——’在场不知道谁发出一声惊呼。
随着这声惊呼,那个小东西仿佛有生命般从碗里跳脱出来,客栈粗糙的地面终于减缓了它的速度,又是几周牵动人心的翻滚后,停在了她鞋尖不足三指的距离。
柳青青低头细瞧,那六个圆点齐齐整整地排在骰子停滞的那面上,弯腰捡起,骰子滑润的触感蕴满掌心,有点凉、却不似玉般凉得坚硬,明明是硬质的物件,在掌心中却生出了柔软的错觉。如此奇异的手感,难怪能让公仪璟放在手中把玩。
“哇……六!是六!”已经有眼尖的人喊了出来,带着莫名的兴奋。
“你……”凤十七总于明白了过来,和自己比掷骰子的是此中高手。自己中了此人的套,却只能要紧了牙根,忍了下去,把剩下要责问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输便是输!输了便要有担当的胸襟,如市井无赖般死抱着赌桌耍赖,他实在是做不出来。蕴含在贵族骨血中的傲气,和多年来家族蓄意栽培培植出的涵养,更不允许他如此做。
“小凤,别在意,不过是个假婚礼,一会儿你跟在后头骑着马,还乐得清闲!”酥饼拍了拍凤十七的肩膀,低低安慰。
是啊!不过是个假婚礼!他不过就只能当个假新郎!
凤十七如此说服自己,深吸了口气,松开了眉头,握着柳青青的那只手却未松,抿唇一笑,望着她的眸光中满是温柔:“青青,我送你上轿!”
“好!”她颔首点头,偏过头把掌心的骰子,现到了公仪璟的面前:“还给你!”
公仪璟眉心一跳,缓缓地伸出右手来取,捏住骰子的瞬间,指尖划过她的掌心。
她的手跟着轻轻一颤,竟然也是凉的,和这枚骰子一样,方才握着她手的时候,她怎么没有感觉?!
神思一晃,公仪璟清润地嗓音滑过耳畔,听着平静,却不得不让人怀疑他那似乎想火上浇油的用心。
他居然说:“青青,我替你盖上盖头!”
话语刚顿,红光已罩住了她的眼,面前的这两人男人,在一片殷红掩盖下,变得一团喜气。
但,这绝不是他们此刻真正的样子。垂下眸,果真看到了凤十七修长的手指,正在往手心收拢,再收拢。
她果断扣住了凤十七握住她的那只手,十指紧紧相扣,把他拉出了两人对峙的战场。
走至客栈外,掀开盖头一瞧,一顶精致的花轿放在显眼处,四个扮好的现成轿夫分立花轿四边,倒是颇像那么回事,她走了过去,右手边的轿夫机灵地掀开了轿帘,她细细一认,居然是有财。有财一脸含笑,比往日殷勤了许多,看样子是她这身女装起了点功效。
她对着有财微微点了点头,便松了凤十七的手,弓身进了轿子。
刚坐定,轿帘再次掀开,凤十七居然也挤了进来,挨着她坐了下来。本就不大的花轿内,一下子变得促狭拥挤。
“你……”她讶异地看着他,正想说点什么,唇却被他点住了。
“不要说让我下去的话!王景这个人,心思太重!即便这场婚礼是假,我也不放心!一时一刻,都不能让你离了我的眼!”
这算是表白吗?如果是!那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听过的最好听的表白。前世里,有人许过她荣华,有人许过她福贵,有人许过她侧妃的位置,却都不及此刻他这番话来得真诚。
一时一刻,都不能让她离了他的眼?!好动听的话,即便是假,听着也能让一个姑娘心花怒放了吧!她怎么能拒绝呢?不能吧!所以便随了他吧,只是苦了有财他们四个了!
她抿了唇,垂眸下了眸,意外地有了含羞带怯的神情,看得身旁的人出神。
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偏过头问:“我们这一去是要去夕国,你知道吗?”
“嗯!”凤十七微微颔首,“酥饼和我说了!”
“那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离开云国,去夕国吗?”虽是多余,但她还是不免要确认一次。
凤十七再次执住了她的手,目光里是醉死人的温柔:“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她转回了头,不敢和他的视线碰撞,那样灼热的目光,只怕会化了她,这样的真挚热烈的情感,她此刻还承受不起。
轿子里的空气霎时压抑起来,闷闷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正烦乱间,帘子又被掀起。
她抬眼一瞧,居然又是公仪璟!
037 负责
更新时间:2014820 22:12:22 本章字数:3320
这男人今日是怎么了?干嘛一直咄咄逼人,好像不让凤十七发怒,不让他揍上几拳就不甘心!难道是这场莫名其妙的假婚礼,让所有人都变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她觉察出了公仪璟的反常,不忍直言。隐藏爱意,不能直言的痛苦,她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会逼疯一个人,而此刻公仪璟只是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实在算不得什么!至少比前世的她要好得多,至少做了什么,哪怕是引起心上人的怒火,但至少是注视,总比她一颗心隐藏了许多年,连一个关注的眼神也不曾得到过,要好得多!
公仪璟的目光扫过两人,开了口:“凤十七,此去是要往夕国,你可想好了?”
他的目的不是让凤十七去夕国么?为何还要如此发问?
她看向了凤十七,怕凤十七在这样强硬的语气下当场反悔,却意外地见到了凤十七坚定的目光。
“她去,我便去,不用想!同样,哪天她要离开,我便会跟着离开,也同样不用想!”
公仪璟唇角又勾起那抹深不可测的笑,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放下了帘子,把在狭小轿子里独处的安宁,又还给了他们两个。
“十七,其实……我是女的!”这原本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此刻她觉得有必要和凤十七说明。
凤十七却一点也不吃惊,“我知道!”
这下轮到她吃惊了,“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据实以答:“你撞柱子,你挡下我那晚!”
“你……你知道,还一直叫我柳公子!”她的脸有些烧,想起那日的同床共枕,难怪他一直扭捏不肯上床。
他扳过了她的双肩,有意让她直视他脸上的真诚,因为接下来的这句话,等同一句誓言:“青青,你我既已共过枕席,我便会负责!”
原来如此,他一番话,原来是为了负责?!
方才的忧思一下子飘远,她一阵轻松,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我们又没做什么,共过枕席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你……这么想?”他的面上掠过一丝失落:“可是对我来说,却很重要!我会放在心上,牢牢记住!”
如何重要?她很想这么追问,把这段应该是属于她的,美好的感情问个清晰分明。但,此刻她却没勇气追问了,还是方才的那个想法,太重的感情,她承受不起,再说此次还不知能不能顺利过关,离开云国。没保住命之前,谈什么都是奢侈!
她躲避般掀开了一侧的轿窗帘子,往外面瞧,前方骑着马的‘新郎’像是受到感应般,回过了头。深邃的眸光浅浅地划过她这边,她像一个被意外发现的偷窥者般,惊了一下,被虫子蛰了一般放下了手,帘子随即滑落,轿子内的光线又暗了暗。
“离边关还有好些路程,你若困了,在我肩上靠一会儿!”凤十七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嘴边的笑意,写满了诚挚的邀请。
又是拒绝不了!她便把头靠了过去。是个很舒适的肩膀,虽然不够宽厚,但却充满了能挡风遮雨的能量,让人莫名的安心。她的心防跟着松了下来,神思跟着浮游,说话就有些不着边际。
她听到了自己不经意地发问:“你不用香囊吗?”
“嗯?”凤十七讶异地偏过了头,目光落在她紧闭地双眸上,不住反问:“你喜欢男子用香囊?”
该死!她问这个干吗!一定是闻多了公仪璟身上的味道,脑子被熏坏掉了!
她睁开了,坐直和他对视,眸光里是修饰过的疑惑:“你们氏族家的公子,不是很多都喜欢佩戴香囊么?”
凤十七果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我们安国的男子,平日里是不佩戴香囊的,如若佩戴,那便是……”
话音忽然一顿,凤十七耳根处的绯色快速漫了上来。
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追问:“便是什么?”
“便是……”凤十七咬了咬唇,像是说出一件极难的事:“便是有了心上人……安国有个风俗,女子如若有了心上人,便会缝制香囊,给心上人戴上。”
“还有这样的传统?”她吃惊,脑中却跟着飞快的转动起来。
各地风俗不同,夕国和安国隔得远,应该没有这样的风俗吧?如若有,公仪璟身上那味道,该是源于一个什么样的香囊呢?会是沐烟霏缝制的吗?大概是吧!那样的奇特的香味,应该出自贵重罕有的香料,非得她那样的尚书家的千金,既有权势,又有金钱才能得到。这么看来,公仪璟日日佩戴身上,刻刻不离,是否表示他对那位尚书千金还未忘情?那凤十七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她想到这里,偏过头看凤十七。
凤十七双颊已经红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问道:“一会儿出了关,我让侍书买一个带着!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