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去,不讲情面。当下就有些不快,口内说道:“王黼一向深得朕心,你如此说,可有证据?”
“臣当然有证据!”马植俯首道,“陛下也知道,王黼在宫外的应录局,外面是古董铺子,内里却强占他人财物,甚至将其家产夺去以谋私利!陛下若去调查一番,自然水落石出!”
往日朝堂上,柬人的折子不是没有。而且从大到小的官,几乎都被他人柬过。而今日马植所说,就如这往常的举柬一样,轻飘飘毫无效力。有的则纯粹是个人恩怨,有的一查,就是子虚乌有。所以此刻陛下满脸不耐烦,挥手打发他走,“知道了知道了,朕会查的,你下去罢!”
马植不肯走,满脸激愤又说了一会子,陛下一拍桌:“堂堂宰相,也是由得你说嘴的!下去!再不走就治你污蔑朝廷大员!”
马植这才灰溜溜地下去了。人徙在一旁说道:“这人也真是,估计是跟王大人有过节才如此。就算王大人结交内侍,也不会有那样大胆背着爹爹干那样事。”
徽宗一听,心内倒“咯噔”一声。那日知道了那角门,就对王黼不像往日般热情。可王黼像往常一样殷勤备至,想着往日他的好处,那气渐渐消了,将角门一事忽略过去。今日又听见马植说的话,心里不甚痛快。这强占他人家产可是重罪,心头忽悠一下。
人徙观察着他的表情,走至背后与他捏肩,笑说道:“陛下别多想了,王大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也不会干对不起陛下的事!”
“此话甚是。”徽宗笑了笑,将心放下。人徙又说一两个笑话,至陛下要安寝,才出得殿来,走至一昏暗拐角,见马植抱着膀子哆嗦,忙上前悄声道:“难为马大人了,家去暖和罢!”
马植道:“下官倒不妨,就不知王爷这法子,可有效?”
“怎么着也比以往的人使的法子好多着。”人徙笑着轻声道,“这可是我跟梁大人学来的。若要按常路走,以你我的能力,弄不了不说,自己都得倒。”
马植仔细看看她的脸色,夸道:“王爷这么一病,倒老成了三分!还是娘娘有法子!”
人徙一听,方知他上次来商量今日之事时又听木格满嘴跑风,顿时脸热,庆幸天暗对方瞧不见,“哪,哪有这回事!马大人不笑我就罢了!”
马植笑笑,悄声说道:“下官不在意这个。娘娘大美人!而且若事成,下官倒了也高兴!”说完,转身小跑着去了,人徙站在那里,仍没好意思,脑里回想起来最近的事来,既兴奋又不安。
自打了却了对陈忆的一段心事后,她身子越发健旺起来,偶尔有个伤风小感冒,也是连药都不吃,过两日自己便好了。脸上常挂着喜气,好象前头任有个什么也不以为意了。眼下年也过完了,也好好将陛下引到了那角门处,算是棋走开了一步。想着终于可以自主在棋盘上行走,与陈忆的“书”信里也多了几分得意的语气。之所以继续用“书”
信,还是想着谨慎当头,除了梁师成,宫里爱说闲话的不在少数,所以两人商定,还是尽量少亲自到对方宫里头。
那日得了个信儿,翻来覆去看了几遭。不敢频繁,这是自打那次陈忆从这儿走后的第一回。当时她临走,自己缠住她要另一个“回礼”,着实把对方难住了。
“还有回礼?”陈忆顿时觉得吃亏,为了她喝药,勇气都用光了。
人徙毫不客气地盯着她道:“我说了喜欢,然后你是不是该回礼?”
陈忆生气地回道:“六殿下没脸没皮!”说完甩手走了。而在这次的书里,写了自己一直内心对她的感触,并一句让她沉思的话:“老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必要想法子求安稳。”
为何听不到那想听的二字?况且在这深宫之内,地位悬殊,伦理相隔,怎得安稳?
连日来的沸腾心绪逐渐冷却,“求稳定”三字让人徙重又有了重压之感。
金。长白山天门岭。流帮营地。
一次猎捕刚刚结束,营地中间的空地上堆着鹿、貂和几只野兔。篝火熊熊燃烧,已架上了铁架,锅里的水翻滚着,随时都可以准备晚饭。可营地上的众人仿佛都对一次成功的狩猎并不开心,一个个闷头坐在树桩上,几个女人则躲进了帐篷里,只有小溪源围着猎物高兴地转圈,考虑自己要吃什么。
流月靠着一棵树,面无表情。不远处,一个男子终于不耐烦地打破沉默,愤怒地抬起头冲着流月喊道:“没人会同意!要给那帮埋汰(肮脏)朝廷做事,还不如一刀砍了我!要去你自己去,没情谊的东西!”
此话一出,营地一片骚动,人们纷纷抬起头来。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小声道:“双,不要对帮主那么说话。”
流月脸也瞬间沉了下来,眼睛瞪着那男子。那男子遇到那目光,习惯性地有些胆怯,可还是仰着头,和她怒目而视。溪源跑过来推了双一把,“不许这么说昌克赤!”
流月走过去把溪源抱起来,冷着脸对古里甲双说道:“那你要如何?”
双站起来走到营地中央,环视众人,大声喊道:“谁同意的,就跟这个东西走,不同意的留下,我们自己就是一个新的帮派!”
人们小声议论着,但没有人动,也没有人答话。古里甲愤恨地吐一口唾沫,转过头来咬着牙从嘴唇里崩出一句话:“在这里除了你就数我了。如今一决胜负,敢吗?不敢就自己滚!”
流月听到“滚”字,眼睛憋红了。声音终于露出了女子的尖细,高声道:“来罢!若你输了,就给我走!”
金族一般的比武,就是摔交。可古里甲上下打量她轻笑道:“跟个女人一样,不跟你比摔交了!免得说我欺负你!”想了想又说道,“不摔交就是箭,可你的箭那么准,于我也不公平。我说一个公平的办法!”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散开,将家伙也都各自拿开,营地变得空旷。流月和古里甲两人分站营地两头,相隔约有三十几步。两人请众人做证,用树枝在分别站的地方画了一条线。一人一张弓,两支箭。两次机会。
流月伸手,一旁的人递过一块布。她对古里甲点了点头,用布蒙上了眼。古里甲也照做。片刻之后,一个男人手拿锤子,看看两人,在一个木桩上使劲敲了一把。
两人同时搭弓,耳朵则静听着对方的声音。规矩只能向左右移动一步或不动。营地上的人大气也不敢出,静得只剩下鸟叫。
一阵风过,古里甲“嗖”地射出了第一箭。众人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只见那箭呼啸着擦过流月的脸,打在一棵树上。流月的脸渗了血,她端稳了弓,心内仔细分辨一瞬,指松箭离。
古里甲的肩膀破了。他动了动脖子,调整了下弓的位置,静听到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嘴角一弯射出了箭。
许多声惊呼,流月身子歪了一下,但弓仍稳稳端着。只见她也轻笑了一下,将弓移动,弹出了箭。箭头划过古里甲的耳朵,只破了皮。他兴奋地摘掉眼布,看到对方肩膀上插着的箭,大喊道:“你输了!”
“是,我输了。”流月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用手捂住往外渗血的伤口。旁边的人拥上来,有人拿出了草药。溪源一头将古里甲撞个趔趄,又上前搂住他的腰想把他摔倒。
一个女人蹲在流月身边,示意她脱掉衣服,好将箭拔出。流月起先不愿意,可想了想,一咬牙撕开了衣襟。
众人一下子没声了。那纤弱的肩膀,那不是男子肤色的皮肤。见众人都愣了,流月不耐烦地用右手抓住箭柄,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拔。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流月大喊一声,直直躺倒,汗如雨下。旁边的人这才慌的将草药给她敷上,看她闭着眼睛,以为晕过去,都担忧地要把她抬进帐篷去,只听她微弱地说道:“让我躺会儿,我就走了。”
营地再一次沉默。一个年轻的猎手不高兴地看着发愣的古里甲大声道:“你知道不知道她是个女人?而且她还让着你!我清楚地看到她能射到你的头,却故意偏了偏!”
人群中有人点头赞同。古里甲低下了头。
猎手愤怒地向众人喊道,“我不会离开帮主,你们谁要走就走罢!”
流月慢慢爬起来,向营地外走。溪源一把上前抱住她的腰哭道:“不要走!”
一多半人叹着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古里甲跑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膀不说话。流月转过身来,一下坐在地上没力气起来了。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块翡翠玉珏,擦掉上面的一点血迹,垂下脸,用手支撑着头。那冰凉的玉就在手心里,紧紧贴着额头。
53、五十三
“马大人请坐。”陈忆款款回了马植的礼,请他坐下,亲自捧茶。马植慌的坐下又站起,拿过茶壶自倒,“下官怎敢请娘娘倒茶。”
“你以为我的茶是好喝的?”陈忆话中含笑,“叫你老儿拿东西来,可拿来了?”
陈娘娘近日突然忙得紧。她自从在石洞里把人徙劝明白了,自己也留心起这样事来。得知马植正在和人徙干一样的事,便今日将他唤到自己宫里,要那些他和人徙讨论时常看的帐目状子等物。
这当儿马植从两袖内掏出两叠纸来,恭敬放在茶桌上道:“回娘娘,都在这儿了。娘娘只管用,一些下官已抄了。王爷那儿更不用说,比下官找娘娘还方便。”
“人老嘴还那么乱说!”陈忆脸热,只得笑着与他说些家常。马植陪笑说了几句,还是忍不住凑近她轻声问道:“不知娘娘打算怎么着?别怪下官不会说话,娘娘这个地方儿,恐怕皇上没怎么住过罢?”
“是没怎么住过。但不妨。”陈忆不在意地回道,“若是按以前,我是懒得用法子的。如今倒当作玩儿,试它一试。”
“下官糊涂。”马植不明就里,还想追问。
陈忆干脆说道:“我要个孩子,他不来么?”
马植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人徙,不免吃惊。他不敢再问,只默默低头。陈忆看看天色,催他道:“我这儿基本不来人,被人看见倒稀罕。马大人快回罢。”
马植忙道了扰告辞,一路上既纳罕又惊讶。纳罕的是这娘娘根本不似外头传得那样不近人情,倒是个爱说话的好姑娘样儿。惊讶的是刚听到的那毫不掩饰的话,说得毫不客气,一股辛辣在内。边想边摇头叹气着去了。
又过两日,一个傍晚,受人徙之邀,前往昱王殿议事,见她说起正事来信心百倍兴致勃勃,总想起陈娘娘那句话来,便听几句便瞧她两眼。人徙被她瞧得奇怪,便停住话头道:“马大人有心事?”
马植咳嗽两声道:“无。王爷继续说。”
“我是说,许将这个事,也许能用上一用。”人徙继续眉飞色舞地打算道,“也许我能说动陛下,过几日去宫外踏青?到时许将当街拦车,是不是很大影响?即便当时成不了事,陛下心里也有了影子了,一个一个影子叠起来,便是个实心儿。”
“到底是父子,还是王爷了解陛下的性格。这指不当比大臣们联名上奏还有效。”马植赞同道,“再怎么上奏,那也是别人说,陛下听。听到耳里的,再怎么好都不如自己感觉的。”
“我倒想联名上奏,可上哪找那么些大臣去?找来的都是像你这么的小官。”人徙见他赞同,越发兴起,笑着说话打趣。马植与她又商量几句,要告辞时,还是忍不住看了她几眼,转过身去叹了口气。他还只当人徙看不见,不知对方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见他又来这眼神,便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马爷爷,我今儿脸上长了虱子?有什么就说罢,你这么走了我不塌实。”
马植一边拱手叫她别乱称呼,一边叹着气,张了张口才试探地问道:“王爷与娘娘做个友人罢了。她是个好人,可性格不定与王爷合适。况且你们这辈分,何时有个天日?”
人徙一听,脸顿时由晴转阴。她这些日子已听够了木格的唠叨,说如此太辛苦,不如找个平凡姑娘,才是好事。弄得她如今都不大想用木格了,可遇见一个马植也是如此说,脱口就替人分辨道:“你怎知她的性格?”
“她——”马植一张口就哑了,捏着胡子打马虎眼,“下官就是劝劝,王爷听与不听请便。”说着还要走,人徙死缠活缠,直缠到院外。回来时脸黑得像要下雨,走上楼吓了其非一跳。问她也不理,只在桌前乱翻。其非见状摇头叹气,走上前从桌上的小柜里拿出那本《春秋公羊传》递过去道:“可是这个?得了个信儿欢喜得什么似的,换了三次藏的地方,自己倒不记得了!”
人徙一把抓过,翻到陈忆留话那一页,仔细又看一遍,目光还是顿在“安稳”二字上了。
自从她看到了对方这句话以后,得闲便冥思苦想如何能做点什么来让对方安心。仿佛这就是一个命令一般,挂在心头沉甸甸不安。可无论怎么想,还是无可行之路。如今又听马植学来的话,更加迷糊不说,心内先凉了。
正发呆,眼瞧见那页书里一行字:“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顿时清楚,气愤之下,歪念从生,邪侵入骨。
“母以子贵,从此便安稳了!”说着将书一扔。其非忙拣起来替她收好,也不知缘故,只得劝道:“不管为何,定是你无端想错。快改呢,做你的正事去。刚不还和马大人满是雄心的聊得欢?”
人徙鞋也不脱上床用被子包了个严实,不但一夜无话,就连接下来的几日也仍是没怎么开口,整天低个头垂个眼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再“生病”见太医,自然也没有书送出去。唯一有精神的是每日晚间饭后等木格从外面回来,一主一仆在院内凑着头嘀咕几句,然后一脸轻松地复又进得房来。第二日又变回无精打采。直到第四日的晚上,木格急匆匆满面兴奋跑进院来,见人徙就手指指远处,结巴道:“爷,去了,去了!”
人徙惊了一下,飞跑出院子,到路上才想起什么似的放慢脚步,慢慢拐到小路上去了,一路上东张西望,做贼一般。好容易小碎步跑至那已熟悉的建筑门外,望望整个小楼灯火通明,院门虚掩,便深吸一口气轻推开门,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