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是真,谁是假,也不知谁和谁是一起儿的,谁在对付他。梁大人多年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了,一烦恼就烦恼出了满嘴燎泡。叫丫头日日煮了消火的汤来喝,总算定住了神——先不管人是谁救的,自己手里总还捏着一条可以使的,便又放了心。
不几日到了郑贵妃的生辰,宫中按例大摆筵席,皇上放出榜来,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休息一日,各学中的皇子也通通放假跟着庆典玩乐。众人自然是欣喜非常,随着陛下尽兴乐了一整天,全部忘记了外头正在打仗。中午领了集体的宴后各宫里又趁兴摆起了小宴,各个宫里歌舞升平,笙歌艳舞。看看已是掌灯十分,皇上早就陪着郑妃安寝了,
不论在哪领宴的,众人几乎都喝得七晕八素。人徙先是被赵杞拉着一起吃了晚饭,王黼又非要死活拉去他家里喝酒,好说歹说才罢了,却又接了一个金黄请柬,一看那名字是太子赵桓,只得皱着眉头到了太子东宫。
进了门便叹太子宫内之豪华,一个个门进得眼花缭乱,来不及细想这平日根本躲着自己的大太子为何突然请她赴宴。被使女领着走过了雕花游廊,赫然瞧见前面院子里摆着一张圆桌,桌旁坐着太子并梁师成。
两人见他前来,都站起来笑迎,各自行礼之后,人徙正想对着太子说两句客套话,便见他下巴向梁师成一挑,“梁叔,我先就寝了,我可借给你地方了,你答应给我弄匹北方的小马,可别忘了。好好陪着六弟。”说完就进屋了,一干宫女也都退了出去,干净的院子里只剩他两个。梁师成见她惊讶,便笑眯眯招呼她坐,一边给她倒酒一边说道:“王爷别惊了,是我求了太子殿下,让他卖我个面子,替我请你。否则,你定不肯来不是?”
“那倒是,若我给梁大人下药,下次再请梁大人喝酒喝茶,梁大人可肯来不肯?”人徙在他对面坐下,拿手挡他递过来的酒杯。
“咳,王爷可多虑了。”梁师成把倒给她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上次我也是不得已,人总想自保不是?再说,王爷那点子事也不算什么,自古以来各朝各代便多的是!”说着压低声音,“陈娘娘和你年岁差不离,又是个美人,王爷看上也算是她的造化!”
人徙拿过他的杯子,一口喝干道:“梁大人,谁说我看上她了?你不要拿我下药之后的那情况说事,”见他想开口,忙拦道,“我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总之除了你和你府上的人,谁也没听见我说什么。汴梁包大人断案的故事可听说过?证据何在?你府上的人和你是一起的,我若说你诬陷,你拿和你一起的人做证人可是不足以为证。”
梁师成呵呵低笑,她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内。于是便笑道:“如今是没什么证据,可你往她寝宫跑我可是有可用的人证,即便王爷想抵赖,就你老和她来往这一条,便可以让陛下废了你这王位,从此把你打入冷宫。”
“昱王二字也不是甚好听。不要也罢。”人徙自斟自饮,满不在乎。
“王爷疏忽了。”梁师成拽过她手里的酒壶,“你不怕丢了昱王二字,因为你是陛下的血脉,好歹也不会被扫地出门。”他笑笑,“可陈娘娘呢?她未给陛下留下一男半女不说,即便是留下了,搭上这和皇子私通的罪名,是怎么也留不在宫里了。是死是活都难保。”
人徙使劲捏住杯子,抬头笑道:“‘私通’?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啊,若陈娘娘知道了,怕是笑你会编呢,我们之前可是清白如水啊。”
“不管你是不是清白如水。流言杀人。你常去她寝宫,这就足够了。陛下忍不得。”梁师成凑近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这事迟早会有人发觉。到时候,王爷可就洗不清了。与其让人家去说,不如我去说。既然王爷也不喜欢她,我便不必顾及王爷的感受,就说成陈娘娘勾引王爷,让陛下把她扫地出门,下官保证,绝对不会有王爷的干系。”
人徙死捏住酒杯,脸上苍白如纸,口内笑道:“梁大人好狠心,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忍心亲手把她往外赶。不瞒大人说,我对她有好感也是因为一时怜惜而已。既然如此,我从此不再去找她便是。”
“王爷当真?”梁师成心内更加确定,慌忙重新给她斟满酒,“既如此,即便有谣言,陛下也不会信了。”
梁师成说完,仔细盯着她,看她如何作答。人徙抓住胸口咳嗽,连笑说自己酒喝急了胸闷,咳嗽半天从桌下抬起通红的脸道:“没问题,我从此便不认识她就罢。”
手指仍紧紧攥住胸口,脖间露出鲜艳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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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自从人徙答应王黼做应录局的二掌柜,便时常有东西送进她宫里,不是钱,就是珠宝,第一次送进来时,曹绅接了,想按原先的习惯散给下人,人徙拦在头里,连他也一点不赏,好好的藏在内室五斗橱里,还叫曹绅留神谁进她卧室。曹绅看了她得意的脸色,心内发凉,一次试探地说一句,人徙就训斥叫他别管。不仅如此,还经常给学里说慌说病了不能上学,然后就偷偷出宫去应录局当差,正儿八经地拿个帐本算起帐来,指使万掌柜和应录局里的下人习惯得像在自己宫里。每次去了回来,钻进自己房里也不做功课,一直低头抄什么东西,曹绅一次撞见,见她在抄那本应录局的帐本。虽说心里疑惑有了为何还要抄,但近日只要一说跟这有关的事儿定要挨人徙训斥,便不敢做声了,心里自然是担忧。
这日像往常一样从宫外溜回来,脸色却带了怒气,急急进了内室。曹绅等还以为她又去抄本子,便没在意,谁知片刻楼上便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几个人急急上去一看,见人徙脸色大变,将笔筒砚台全砸在了地上,看着墨汁洒了一地,众人都忙去劝阻。她也不听,抓起桌上抄了半个月的帐本一下子撕了个粉碎,坐在床沿看着一地的碎纸直喘气。
今日她去应录局,和往常一样算帐,看了看帐目,觉得近日生意不济,没什么进帐。正想着,便有生意来,万掌柜上前周旋一番后成交,卖出一个价值不菲的玉壶。人徙连忙喜滋滋在自己的帐本上记上一笔,正要和万掌柜说笑两句,抬头不见了人影。以为他又偷懒在后堂吃酒,头钻进帘子里一看,万掌柜正忙忙的附身在小桌上写着什么,而写着的正是那本黄页线装的帐本。那日两人说定时,王黼郑重地把一本帐本交到她手里,说轮流照管,信誓旦旦地说店里的总帐就这一本,她也时常见王黼在上面记东西,然后再交到自己手里。如今自己抄了半个多月,连汤师傅的功课都疏忽了,却发现白抄了,她怎么能不气?
好半天才将气平定,将众人撵出去,自己在屋里乱转。一盏茶过,面上方有喜色,当即坐在案前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出宫去,自己则叫人打扫了房间,规矩看起书来,次日开始便又开始好好上学去,过了几日,跟王黼讲是最近功课忙,不敢疏懒了。谁知那王黼皱着眉头附和道:“你近日不来也罢,万掌柜病倒了,你自己怕是照应不来,还是我亲自多去的好。”
人徙心里一动,忙关切问道:“万掌柜什么病?有碍无碍?”
王黼凑进她耳朵说道:“好好的被人下了药,应该是原先被挤兑关门的铺子干的。我这两天正查呢。”
人徙惊道:“那还了得!可找人看了没有?可要找好大夫!”
“自然是找了。问了几家人都摇头,不过好在找着了。现在正天天医呢。”王黼摇摇头去了,心里还记挂着王诜总有一天还要找自己要那秋兰,便派个人去王诜府上打听,可谁知那人撞见王诜在和他的新相好幽会,被人打了个肿脸,哭丧着回来报信。王黼才知王诜又移性了,也庆幸甩掉了一个麻烦。
话说回来,那日万掌柜独自在店里当差,进来个人说前些日子在这定了个玉器,今日是约定来领的日子。那万掌柜瞧瞧那人面生,便叫他先看着,自去回屋查帐本。查来查去找不见,再出来时,人就没影了。以为遇上小偷,查看了下货品果然丢了件宝贝,是一件汉代官窑的瓷碗。顿时后悔自己疏忽,在天街上遇贵人遇惯了,从不想进来的客人会偷东西。无奈东西也丢了,只得按规矩自己赔偿。这也就罢了,午后照例喝了一盏茶,喝完就不行了,舌头打结,满口白沫,不能动弹。可巧这日也生意稀少,因此伙计也没来前堂帮忙,结果直到晚间才被人发现,以为不能治了,可是居然还活着,便忙忙的找大夫去。问了两家,都不敢接,怕拖这么久了要治死人。到了圆药铺,那黄大夫倒答应了,前去调了汤药,一服下去果见安静睡了。那黄大夫说是中了名叫“雷公藤”的毒,这种毒渗透极快,需得好好调养几日才得,用的药几乎每天都需不同。店里人一听,忙拉住他求他天天来调治。又付了大笔诊费,黄大夫便天天在应录局闭馆之后带着一个药童来亲自看视,往往看病人到大半夜,才作辞而去。
黄大夫夜夜寸步不离,直过了七日,万掌柜才下得来床。人徙听了也面带喜色,又开始装病逃学。只再也未见过她抄帐本了。
时值八月。再过不几日便是人徙的生日,但因不是整岁,宫内便并无专门庆事,陛下早早的放出话来,说让她一早到跟前儿请安,拜过一干皇亲国戚,便可领了赏自回宫请人自乐。这日人徙下了学,叫木格拿点冰块来冰茶,自己收敛收敛常常恍惚不定的心神看书。可木格边端了放冰的缸子来,边拿了封书子,吞吐着道:“琉璃宫又来信儿来了。上次的殿下看看便撕了,还叫我以后别拿来直接撕了,可小的想了想还是爷自己撕罢,免得后悔了又怪罪小的。”
人徙因上次那个被撕了的帖儿恍惚了好几日,如今又听帖子的事来,不免头痛,拿书照他头上使劲一拍道:“别给我贫嘴,快给我拿出去撕了,不然,你给我吃了也成!总之别叫我看见!”
木格本还想赖皮,见她脸色大变,不是说玩话,便低着头道一声“那我撕了撒到树下埋了罢”就出去了,人徙把头埋在桌上半晌,伸头从窗户望望下面院中无人,便知道木格已埋完了,长叹一声,走至屋外问曹绅:“木格哪里去了?”
“没见。怕是钻厨房偷点心吃去了。他老这么着。”曹绅手一摊道。
人徙听闻,便飞速冲进院子,跑到那棵木棉树下便使劲扒拉土。扒拉半天找不见,瞥见那边的青松,便又跑到那下面开始使劲扒拉。身后一阵笑声,只见木格拿着那封书子朝她扬着,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爷还说不后悔?”
人徙涨紫了面皮,嘴里还硬道:“我怕你埋得不结实,我来替你重新盖盖土。”
木格一瞧那土,被她扒拉出一个坑,心内说这哪是盖啊?还是忍住笑把信塞在她手里道:“那爷自己埋罢,我去厨房替爷尝尝今晚的菜。”说着飞一样去了。人徙见他转到楼后面去了,忙一把撕开封,扯开信看道:‘六殿下还在生本位的气不成?上次约你喝茶你不来,想了想大约是为了避嫌,也罢,听说近天儿热了,有几位皇子和自己生母总爱在晚上凑在花园吃西瓜说笑话,你和他们凑凑热闹,岂不好看?自己若不想去,本位便作为友人与你同去。’
人徙看一遍,脸上带出笑意来,心内又不足,又从头到尾地看了好几遍,更加熟悉这位娘娘的字迹,才折了几折,揣进怀里。猛然又觉得自己在院内看着这琉璃宫的书子笑,实在太显眼,不由怕得四下乱瞧。自打和梁师成约好后,自己一出自己宫门便觉得有人看着自己,一进宫就觉得那种感觉不见。又看了看院门好好的关着,才将心放下。
这边陈忆又送了一封书子去,措辞也严谨,就是旁人看了也碍,心内觉得定会有回信来。可左等又等等了三日,还是一点动静也无,心内生气,可又担忧,细想是为何不理自己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道歉不够诚心,上次她真心为自己,自己却抢白她,着实不该。又想想应该她的生辰将至,便去问明白了孙奶奶确切日子,便备了礼,准备到时亲自去道贺。
又过了两日,便是人徙的生辰。学里自然是放了假,她一早起来,便着华服去见陛下请安。陛下和她说了些家常闲话,摸摸她的头,命她去拜见皇后和太子,边叫人赏了表礼六封,金银锞各两对,并一方“四大名砚”之一的广东肇庆的端砚。人徙跪下叩了头接了赏,出门命人先送回宫去,自去拜见皇后太子并一些贵妃,到各处自然是各有贺礼,不一而足。全部拜完时已近正午,人徙抖抖衣裳,命人拿着东西和她一起回宫。走至沁香亭时,见陈忆带着两个宫女站在亭边,心里一震,自顾自地要走过去。那陈忆还当是她看不见自己,便走至路中间拦着她笑道:“六殿下可是拜完了礼了?叫本位好等。”
人徙偏着头不看她道:“陈娘娘有事么?本王还要回宫设宴邀请六哥等来贺我的生辰。”
陈忆见她如此冷漠,心里焦急,更加确信是她气还没消,便向宫女手中接了一个锦包递给她道:“本位也是知道今儿是殿下的生辰,特备了薄礼给殿下。知道殿下不方便请我去喝酒,那就接了这礼,受了我这祝贺之意罢。”
人徙哼了一声道:“娘娘别费心了,本王与你辈分相隔,别弄这不干不净的东西,惹人笑话!”
陈忆完全没料到她能如此说,当下气得脸颊涨红,愤愤道:“再如何,殿下也不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若不收,我便现在就扔进河里,免得别人笑话!”
人徙笑了一声道:“娘娘请便。”说着直直走过去,用了劲般,将陈忆撞得一个趔趄,被宫女一把扶住才没有跌到地上。陈忆望着她决然的背影,一时心里委屈上来,红了眼眶。看手中那锦包,咬牙切齿,一把扯开锦布,走两步至河边,使劲将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