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刘弗陵的嗜好这天底下的人都是知道的,何况是住在宫里头的永宁。她有些发呆,脸色更是难看,说:“我去找他,冬哥哥,你只等着我罢,我就是拼了公主不做,也不叫冬哥哥受欺负。”
她说罢就急匆匆朝外头走去,桃良眼见她走的远了,才小声问冬奴:“少爷,公主可是救咱们最好的法子啊,少爷怎么……”
“欲破先立罢了。”冬奴垂下头,说:“永宁不懂得人心险恶,她一心对我,我却有心利用她,到底是我对不住她。”他说罢,便撑着伞往里头走:“将大门关上吧,咱们在家里等消息。”
永宁公主这一去,第二日就来了消息了,来的是永宁宫里头的一个小太监,一见了冬奴就跪下了,说:“公主在鸾观殿前跪了一整夜,少爷也知道公主那样娇贵,昨日又下了那么大的雨,公主千金贵体,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昨晚上的时候就晕倒在殿前了,一整夜的高烧不退,太医都束手无策了,好容易醒过来了,可公主知道皇上还是不同意她的请求,今儿早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去求皇上了。孙嬷嬷急得不得了,说这时候只有少爷劝得动公主,嬷嬷还说了少爷与公主如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要少爷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公主。”
那小太监说罢就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小嬷嬷到底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永宁来了他这里一次,就突然变了模样,她早已猜出这些都是为着冬奴说了什么的缘故,也知道只有冬奴阻止的了。冬奴坐在榻上,手指微微蜷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儿,他终究是狠了心,说:“公主有自己的主意在,我哪里能阻止得了她。”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望着窗外头从檐下落下的雨滴,鼻子一酸,终于还是挥了挥手,说:“我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你走罢,好好照顾着你们主子。”
那小太监走了之后,冬奴一天都没有吃饭,只在书房里头呆着,这样无助关键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姐夫,心想那个人虽然无耻阴险,但若有他在身边,该是怎样的踏实安心。他想他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姐夫在京城里安插了这么多的眼线,一定也早早地知道了吧,可是他却一句的问候也没有,好像他姐夫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亦或者,是他已经被他伤透了心,此生此世再也不肯理睬他。如果真是这样,他也没有脸面再去纠缠他,寻求他的帮助。
傍晚的时候,外头的雨终于是停息了,院子里水汪汪的一片,风一吹草木哗啦啦地响,摇落下许多的雨珠子砸落在地上。外头突然响起了很大的骚动,接着就有人跑了过来,啪啪嗒嗒的脚步声传过来,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地上的雨水被溅开的情景。桃良紧张地从屋子里头跑了出来,说:“外头来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撞开了。一群侍卫闯了进来,关信也拿着剑从屋里头跑了出来,冬奴拦住他,说:“先别慌张。”
来的人为首的是陈公公,他看了冬奴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来:“请你们府里的人出来接旨,老夫人呢?”
“老夫人身体不适,公公有话,直接对我讲就是了。”
陈公公也不计较,摊开了手里的圣旨,瞧了他一眼,说:“还不跪下?”
冬奴屈膝跪了下来,陈公公声调尖锐,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相之子来,妄图引航皇亲国戚,以致公主永宁病重,此心可诛,立即押往宫中,不得延误,燕府其他人等,并所有,一律充入宫中,钦此。”
冬奴身上瞬间冰到了极点,陈公公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燕少爷,接旨吧?”
“少爷……”
“别怕。”冬奴站起来,将圣指接到手里:“我这就跟公公走。”
“少爷……”
“皇上第一个反应是召我入宫,说明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们别慌张,我一定尽力保你们周全。”
“奴婢不在乎自己,只求少爷能够自保,我跟关信死不足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们三个都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桃良抓着冬奴的衣袖不肯松开,眼看着他们就要分开了,这一分开,或许就是生离死别,关信也有些慌了,喘着气说:“桃良说的是,少爷保重自己最重要,我们不能在少爷身边了,少爷万事多小心,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跟皇上顶撞,也不要记挂着我们……”他还在说着,那些侍卫已经围上来将他跟桃良抓在手里往外头拖,关信挣扎着大喊道:“奴才回来的时候姑爷交代了,说要少爷千万保重自己!少爷!”
冬奴慌的要上前抓他们,却被陈公公一把拦住,说:“少爷即刻进宫去吧。”
冬奴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咬着牙说:“好好对他们,要是我知道他们受了委屈,我绝饶不了你!”
陈公公笑了一声,说:“少爷还是先进宫里瞧瞧再说话吧,永宁公主怕是不好了呢。”
冬奴一听,只觉得心如刀绞,他听见桃良还在墙外头哭喊,恨恨地看向陈公公说:“我的话你记住,不准欺负他们,要不然我就算沦为皇上的玩物,也治得了你!”
陈公公讪讪的,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躬着身子说道:“奴才要是任谁得了宠就能欺负的,那这几十年不是白活了么,燕少爷别想太多了,进宫去吧,公主求来的恩宠,让您即刻就进宫去探望呢。”
冬奴出了燕府的大门,站在阶前最后一次回头看,只看到巍峨的屋檐和高高的凤凰台,在暮色里头守着他们燕家的威严与显赫。脚下的雨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一身素衣,只有脚上的靴子是黑色的,容貌光洁秀朗,让人见了只觉得美好光鲜,还有少年刚刚长成的柔韧与刚强。
第六十四章 孤注一掷
陈建并没有说谎,永宁确实已经病重了,刘弗陵,也真是心狠,若不是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或许也不会叫冬奴过来看她。他们兄妹两个再不亲近,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永宁到了这个地步,是大病难愈,也是伤透了心。这世上刘弗陵愿意做的事情,还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只是一个女子。
在宫门口迎他的依旧是当初去燕府里求他的小太监,那个小太监已经憔悴不堪了,看见他就跪了下来,哭道:“燕少爷,您快进去瞅瞅公主吧,她……她……”
冬奴三岁并作两步跑了进去,殿内的孙嬷嬷瞧见了他,急忙笑着说:“公主,公主,你看看谁来了。”
“永宁。”冬奴跑上前去,在榻前坐了下来,抓住她的手,急声叫道:“我是冬奴,我来看你来了。”
没想到永宁看见他,却惊惶地喘了起来,摇着头说:“你……你怎么来了,皇上……皇上他……”
“你放心,我是偷偷来的,我听说你病了,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永宁落下泪来,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乌发柔软地铺散在枕头上,更让她多了一分回天无力的憔悴与凄美。她握住冬奴的手,哭着说:“皇上心狠,不顾我们兄妹之情,冬哥哥,我到底是没有用……”
冬奴噙着眼泪摇头,说:“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不该将你扯进来,你只放心养病吧,不用怕,皇上只是说说而已,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他并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
孙嬷嬷见他们两个在那里静静地说话,便领着众宫女退了出来。那榻本设在长窗之前,外头雨水初霁,有一株极老的海棠树生在那里,枝叶繁茂,蓓蕾一簇一簇地冒着雨珠藏在里头,永宁自知自己大限将至,她虽然不畏惧死亡,但这人世间的美好她还未曾细细品尝,便要这样仓促离世,心里也觉得不舍哀伤。她喘着气躺在冬奴的怀里头,轻轻地说:“我自从十一岁那年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你,就再也没将旁的人看在眼里头,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你,冬哥哥,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是真心喜欢你。”
冬奴红着眼睛,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抹了抹眼睛,说:“永宁,这辈子除了你,我不娶任何人。”
永宁破涕而笑,抓住他的手说:“可惜上天偏偏作弄人,我都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
永宁不再说话,只是匍匐在他怀时闻出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手腕细的可怜,已经没有了光泽,仿佛他再抱的用力一点,就会将她勒碎掉。永宁躺在他怀里,说:“我一直等着窗前的海棠花开,嬷嬷说就在这两日了……我母妃去世的早,宫里头只有父皇真心疼爱我,可是这宫里我却不留恋,总想着早早地离开这里,唯一不舍的,就是这棵老海棠,从前我还想,等我嫁了人,就把这棵海棠树当做嫁妆带过去……我从知道要做冬哥哥的新娘开始,就幻想着这样的一天,我们依偎在一起,看这海棠树的第一朵花开。”
这样静谧的一个日子,他们静静地躺在一起,手握着手,脸颊贴着脸颊,仿佛恩爱缠绵的小夫妻,傻呼呼地坐在这株海棠前头。夜色渐渐浮上来,花朵似乎有了开的迹象,可是身边的孙嬷嬷上来催了,说:“刚下了雨,夜里风寒重,公主身子不好,还是进里头去睡吧。”
永宁说什么也不肯,半夜的时候终于昏睡了过去,冬奴悄悄地把她抱到了床上去,小声地说:“我一个人去窗前守着,你们看着公主殿下。”
“燕公子……”孙嬷嬷说:“我看你脸色也不好,怕也是受了风寒了,还是回去睡吧,这花指不定什么时候开呢,奴才在这里守着,等花开了,再叫宫女去请公子过来。”
“我不碍事,我想自己守着。”
孙嬷嬷抹着泪点点头,冬奴抱着膀子靠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庭前的海棠树。朦朦胧胧里头他打了个盹,突然一个寒颤醒了过来,他好像发了烧,眼皮子烫的厉害,可是他的心神都被眼前那一枝红艳艳的海棠花给吸引住了,他哈哈笑了出来,赶紧站起来将那枝花折掉了,捧在怀里头往殿里头跑去,边跑边说:“永宁,永宁,你快看,海棠花开了,只开了这一枝呢!”
榻前昏睡的孙嬷嬷被他的声音惊醒,眉开眼笑地去叫榻上睡着的永宁,可是永宁没有反应。她的头发随便被拂着,虽然稠密,却无半点杂乱,光彩熠熠,华美照人。温润的烛光将她颜面耀得雪白,她如此恬静而美丽的躺在那里,胜过昔日的浓墨重彩的妆容,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和温柔。
原来,她已经在这里的一个夏日里头,等着第一朵海棠花开时,就那样死掉了。
孙嬷嬷当场就哭了出来,冬奴呆呆的,将海棠花举起来,叫道:“永宁,永宁。”
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打在刚开的海棠花上头,红的教人忧伤。他的脑子晕乎乎的看不清永宁的脸,只有红艳艳的一片花的光泽,他有些委屈,说:“我抱病给你摘的花呢,你也不看一眼?”
他们都不曾等他,他父亲,他娘,还有永宁,这世上他爱着的人,似乎都不愿意等着他。
他呆呆地抱着海棠花,站在永宁的榻前,孙嬷嬷哭着说:“公子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公主这一走,皇上更饶不了公子了,趁着现在外头没人,赶紧出宫吧。”
冬奴忽然捂着眼睛哭了出来,边哭边叫道:“永宁,永宁……”
这是他生命中,再一次亲身经历别人的死亡,没有人安慰他,也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他那样伤心,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孙嬷嬷忍着伤心,教一个小宫女领着他从偏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天色已经蒙蒙亮,出了宫的时候,他怀里还抱着那一枝海棠花,他站在朱红色的宫墙前头,心想,这里从此再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人了。清晨的长街有一丝薄薄的雾气,清冷的色彩,教人看了透心的冷,他在夏日的清晨回头看,只看到朱红色的宫门紧紧地闭着。
到如今,他已经孤身一个人,要到哪里去呢。他的身上还留着永宁身上的香气,缭绕在衣衫上经久没有散去。或许再等一炷香的时间,这京城里便都是通缉他的布告了,他哪里也逃不了,谁也不敢牵连。他红肿着双眼漫无目的地走,日头渐渐升起来,雨后的阳光干净而温暖,他将手里的海棠花扔进了河渠里头,失魂落魄地到处游荡。在经过一处集市的时候,他突然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吸引了过去,他在那一群被贩卖的人里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衣衫褴褛,露着雪白的大腿,那个女子,他还记得那一年斗舞时的无限风华,她叫苏墨芸。曾经名动京城的公府小姐,如今却像个牲口一样,被人用绳子栓着,在集市口上被人贩卖。她这样的小姐,纵然再美貌,那些官员再垂涎,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要了她,所以只能将她拉到大街上叫卖。
冬奴躲在帷帽里头,呆呆地看着负责买卖的那个男人大笑着扯开苏墨芸的衣袍,让来的人看她曼妙的身体,苏墨芸尖叫着哆嗦成一团,披散着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又有一群人被牵出来了,冬奴瞬间抖了起来,那里头竟然有几个是他们燕府早已经遣散的下人们,他身子僵在了那里,因为他看见了他的桃良,她的身上都是被人蹂躏过的伤痕,神情有些呆滞,哆哆嗦嗦地垂着头。
冬奴再也忍不住了,他脱了帷帽就要往前去,后头却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竟然是明石,捂着他的嘴说:“你别过去。”
“我要去救她……”
“冬奴!”明石抓住他的肩头说:“桃良你还不懂她么,你觉得她会希望你现在去救她么?皇上已经派人暗暗地寻你了,你还在这里呆着?”
冬奴红着眼睛说:“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看着她这样被人卖了……”
“这事交给我,桃良和关信,我都给你救出来。”明石说着便将他的帷帽给戴上,拉着他往外头走,他们一路跑过了几个拐角,直到跑到一处寂静的小巷里头,明石推开一家农户的房门,拉着他说:“进来。”
那房屋里头很洁净,看起来刚刚教人打扫了,明石说:“你就先在这里住下,等到我把桃良和关信带回来,你们就离开这儿。”
明石只简单交代了他两句,便急匆匆地出去了。冬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