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还算贴心,冬奴在半个月之后终于和他姐夫再一次坐到了一起吃饭,只是各吃各的,都不怎么说话。燕双飞夹在中间,反倒有些尴尬起来,只好尽力跟着圆络。吃完饭石坚站起来,却不动声色地给他说了一个叫他万分惊喜的消息:“下午的时候以前在你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就到了。”
冬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姐夫。石坚一脸淡淡的,仿佛那消息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并不是在故意讨冬奴的欢心。冬奴看了看他姐姐,有点难以置信:“是谁?”
燕双飞看样子已经早就知道了,只是等着石坚自己说,于是莞尔一笑,无限柔情看向石坚说:“是桃良和嘉平。”
冬奴却没顾得听他姐姐说出的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姐姐与他姐夫默契而温柔的对视,那样和谐美满,不知内情的人,真的会以为他们是很恩爱的一对夫妻。他以前读书,读到“凤凰于飞,和鸣铿锵”,也曾幻想过这样美满的爱情,只是不是他姐姐与姐夫两个,而是他与永宁,所谓少年夫妻,曾是他多么灿烂的美梦。
“她们两个本来是和厨子一块来的,只是桃良路上病了,可她听说你在连州胃口不好,又不肯耽搁了行程,只好让两个厨子先过来,她们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不过今天下午就能到了。”
燕双飞继续解释说:“爹娘也很挂心你,说你再折腾,就把家里人的命都给折腾掉了。”
冬奴甜甜地一笑,声音清亮,说:“谢谢姐夫。”
石坚点点头便出去了,外头依旧在下着雪,吃了饭燕双飞也回去了,冬奴躺在榻上看了会皮影戏,自己手痒了,就叫那班主教自己玩皮影。他读书上不行,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却很灵光,不一会就学会了一段皮影戏,自己在那玩的不亦乐乎。丫头端了药上来,冬奴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药味,捂着鼻子皱眉说:“我一闻到那味道就头疼,赶快端远一点。”
“不行,这是主子临走前特意吩咐了的,说无论少爷怎么不愿意,这药都是要喝的。”阿蛮赶紧端了一盘子蜜枣上来,说:“少爷要是嫌苦,喝了药吃几个蜜枣儿。”
“那东西太腻歪。”冬奴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又问:“燕府来的那两个人还没到么?”
“还没呢。”那小丫头摸了摸药碗,说:“少爷赶紧喝了吧,再等药就凉了。”
冬奴皱着眉头把那药喝了,苦得直抽气,看的阿蛮他们都跟着笑了出来。阿蛮赶紧拿了一个蜜枣递过来说:“少爷赶紧吃个这个。”
冬奴一口咬在嘴里,才发现那蜜枣甜而不腻,比他想象的好吃多了,忍不住又多吃了两个。阿蛮开心的要命,笑着问:“好吃吧?这可是我们连州有名的蜜丝枣,用的也是九月的花蜜,外来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真好吃。”冬奴不一会就把那些蜜枣全都吃了,皮影班子下去之后他又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捂着手看着窗外,问阿蛮说:“你知道怎么堆雪人么?”
“少爷想堆雪人?”阿蛮想了一会儿说:“还是别了,少爷身体刚好,再冻坏了怎么办,这样,我们几个堆一个给少爷看吧,少爷你就在这老老实实地坐着。”
冬奴不满意,披着斗篷就来到了院子里头,院子的雪实在太凉了,他摸了几把手就冻红了,直发抖,只好在一旁看着阿蛮他们滚雪球,看他们玩的那么开心,别提有多羡慕了。阿蛮说要堆一对雪人,看着才不寂寞。冬奴在一旁看了一会,发现外头山石上的红梅开了,就跑过去看。梅花清香凛冽,他弯腰闻了闻,想到桃良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心情大好,就折了几枝抱在怀里面。他直起腰又看了看,觉得上头的梅花开得更好,可是山石上全是积雪,爬上去有些危险。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听见院子里头一阵喧闹,他扭过头一看,就看见桃良和嘉平两个披着披风跑进来来,边跑边大叫说:“少爷,少爷!”
冬奴捧着梅花静静地站在山石上,浅浅的笑了出来,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映着红艳艳的梅花,依然是那个病中不减尊贵的兰陵公子。
第十一章 雪后时光
桃良和嘉平都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容貌也生的极好,比连州城里那些千金小姐还要美丽一些,穿着谈吐更是不凡,一看就是公府出来的丫鬟。石府的人见了,自然对燕府的奢华又多了一层想象,伺候冬奴更是尽心尽力,几乎当成了蓬莱的神仙来供奉。有了桃良和嘉平的陪伴,冬奴的心情愉悦,身体也很快好了起来,不出两日脸色就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和光泽,又变成了那副明亮灿烂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一分隐忍,仿佛这一场大病长大了不少。院子里的两个雪人可爱亮丽,成了凤凰台一道绮丽的风景线。日暮天地之间只有莹莹雪色,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冬奴躺在软榻上赏雪,桃良就坐在他身边,给他讲自从他走后,燕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和夫人都又各有什么交代。暖炉熏得冬奴昏昏欲睡,这样的日子过得竟然也这样安然。天快黑的时候嘉平去院子里点灯,正好碰见石坚进来。冬奴眯着眼睛听见嘉平叫了声“姑爷”,心底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桃良小声说:“姑爷来了。”冬奴小声说:“就说我听你讲故事,已经睡着了。”他说着翻身向里,把盖在身上的袍子拉了拉,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进来了,桃良起身叫了声“姑爷”,那人声音低沉轻微,问:“你们少爷睡着了么?”“刚还在听奴婢讲故事,这会子已经睡着了。”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少爷身体刚好,天又这么冷,怎么在这里就睡开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桃良支吾着不知道要说是很么,要说寄人篱下,她身为一个奴才,这种心理比冬奴还要多一些,自然不敢得罪了石坚,怕自己受苦,也怕连累了冬奴跟着受委屈。冬奴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忽然就被男人给整个儿抱了起来,一直抱到了床上去,轻轻放下,又拿了被子给他盖上。男人身上的气息传到他鼻子里的一刹那,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怅然,心里温热的一片,仿佛血液在往他的脸上涌。男人又低声跟桃良说了几句话,等冬奴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冬奴翻过身,趴在床上问:“我姐夫跟你说什么了?”“姑爷说晚饭的时候多少也要少爷吃一点,还说今儿晚上叫少爷早点睡,明天天一亮就要起来。”
“天一亮就要起来?”冬奴皱起了眉头,他是最喜欢睡懒觉的了,那么冷的天,又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睁开眼就是在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睡觉呢:“他没说为什么要我早起么?”
“说了。”桃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冬奴的眼睛,说:“姑爷说从明儿个起,少爷就要每天早晨起来习武了。”
冬奴用鼻子笑了一声:“那么冷的天,习武?”
“姑爷说……说少爷身子骨儿太弱,上次生病就是个教训……”桃良小心翼翼地说:“少爷就答应了吧,少爷以前不也说,将来要像姑爷那样体格强壮,才算男子汉大丈夫么?”
“那时我年纪小不懂事才乱说的,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就是天天练武,也长不成他那样。再说了,他有什么好,莽夫一个,我才不想像他一样。外头又那么冷,我病才刚好,他就又来折磨我了,他就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有气,故意折磨我呢!”
桃良听的云里雾里,陪着笑说:“什么折磨不折磨的,姑爷是有些心急,少爷这身子刚好就要师傅教你练武,可是依我看,姑爷倒还是真心的。少爷打小身体就不好,原先老爷不也找了师傅教少爷习武了么,只是少爷吃不得苦,老夫人又心疼,这才作罢了。可是这些年,少爷总是三天两头的病,依我看,就是少爷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缘故,而且连州这里不比咱们京城,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五大三粗的,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厨房里的厨娘,那身形就比男子还要壮实。姑爷自幼在这里做长大,可能心里就认为男孩子就不能养的太娇贵,咱们怎么能让他小瞧了咱们,少爷你说是不是?再有一点,如今我们在这里住着,姑爷的话,能听的话还是要听一句,要不然少爷还是为所欲为,小姐会为难的。”
嘉平在一旁听了直抿着唇笑,暗暗夸桃良会说话。冬奴烦躁地打了个滚儿,狠命踹了几脚,仿佛把那被子当成了他姐夫来虐待。踹了几脚心情才平复了一点,恨恨地说:“行了行了,看我明天的心情吧。”
他说着就拉起被子蒙上头,桃良赶紧说:“少爷先别睡,多少吃一点,姑爷说……”
“不想吃了,没胃口!”姑爷长姑爷短的,他看桃良是着了他姐夫的魔了,什么都听他的。
桃良脸色通红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嘉平悄悄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一块退了出去,小声说:“我看少爷在这过的也不舒心。”
“能舒心么,在咱们府里的时候两个人就水火不容了,少爷性子做,又因为小姐的事情心里一直记恨着,咱们姑爷呢,却又是个性子阴沉不易捉摸的,要我看,两个人能不出事的,安安静静地等到老爷来接我们,那我就烧高香了。”
嘉平捂着手站在廊下,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说:“都说连州城冰天火地,果然一点都不假。这雪下了这么久,一点停的迹象都没有。”
桃良笑着替她捂着手说:“不过这雪景真是好看,我记忆中,也就咱们刚进燕府的那一年,京城也下过一次这么大的雪,管家领着你进来,说以后你也要跟着伺候小少爷,那时候咱们才那么大一点儿,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嘉平也觉得感慨,低声说:“我有件事一直没对你说。你知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要把少爷送到姑爷这里来?”
“这不是京城里如今时局不稳么,老爷怕燕府出了事,少爷在京城没办法自保。”
“其实真实原因不只是这个……”嘉平压低了声音,说:“我来的时候无意听夫人身边的阿和姐姐说的,说是东宫里的那个太子,看上了咱们家少爷,太子殿下喜欢男色,老爷是怕……这才把少爷送过来的。”
桃良脸色有些白,外头的那两个雪人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头,冰天雪地里头就它们两个,竟然也有一种相依为命的凄凉。
“那……那老爷跟恒王联合叛乱的事……”
嘉平瞪大了眼睛,赶紧说:“那不是诬陷么,已经给老爷平反了,你不要胡说。”
“原先我也这么想,可是你想,太子既然有那个想法,老爷心里能不忌讳?少爷躲在这里,能躲几天躲几年,可是能躲一辈子么,太子将来是要登基的,到时候他当了皇帝,谁还能怎么样他,老爷又能保护少爷到什么时候?这种事我想的到,老爷怎么会想不到,他能不提早做一些防范么?”
嘉平被她说的背上发凉,着急地说:“可是谋逆可是要抄家的罪啊。”
“嘘。”桃良急忙捂住她的嘴,着急地说:“我不过随便一猜,又不一定是真的,你别乱嚷,小心叫少爷听见!”
嘉平睁着眼睛,看向外头黑压压的天,握着桃良的手,久久没有说话。外头的风很大,桃良拉了拉衣襟,说:“这种事,也不是在咱们可以左右的,别想了,早些睡吧。”
嘉平松开她的手,说:“你先去睡吧,我等一等再去睡,少爷待会怕是会嚷着饿,今儿吃药伤了胃,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呢。”
桃良点点头,说:“那我去叫厨房做碗粥来,再做两个小菜。”
桃良说着便披上了帷帽,走进了风雪里头,风姿袅袅,也是很动人的一个美人。嘉平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叹口气,又转身进了屋里面。冬奴喝了粥就睡下了,可是这几日睡得太多,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觉得身上有些冷,就抱着被子蜷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忽然听见有人推开了他的门,他眯着眼睛翻过身来,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十二章 东郭先生
冬奴趴在帐子里头,屏着气不敢出声。外头胧胧的光透过帐子照进来,他姐夫的脚步在帐子前停住,高大的影子投在上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有微微的眩晕。他咬着手指头瞪大了眼睛看,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帐子掀开的时候他急忙闭上了眼睛,感受到那人投射到他脸上的目光,他的脸都红透了,喘不过气来,也不敢喘气,幸而红色的帐子遮掩了他的脸红,他感到那人摸上他的额头,轻轻地触摸,仿佛蝴蝶轻颤的温柔小心,他的心越跳越快,有东西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嗓子里突然“嗯”地一声叫了出来,叫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吓呆了,猛地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脸上也微微露出惊异表情的石坚。
“我……我做恶梦了。”他红透了脸,连眼睛也不敢抬起来,翻身向里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看见你就心烦。”他说着就将被子拉上来将自己团团裹住,脸上还是烫的,生病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虚飘和朦胧。石坚伸手扯了扯,说:“好好睡,别蒙着头。”
“我乐意,你别管我。”他说着拉下被子,露出了黑溜溜的眼珠子:“你还没回答我呢,大半夜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明天姐夫要去一趟水周县,两三天才能回来,天一亮就走了,所以趁着你睡着的时候来看看你。”石坚温柔地看着他,低声问:“生气了?”
“没有。”冬奴吐了口气,问:“现在看完了么,看完就走吧,你看着我没办法睡着。”
他以为男人会胡搅蛮缠,没想到石坚竟然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好睡,明天姐夫不在也不准偷懒,要起来练武,知道么?”
“不能不练么?”
“不能。”
冬奴的眼尾微微吊起来,露出了不满的意味,仿佛报复一样,恨恨地说:“姐夫要是忙,在水周多呆几天也没关系,姐姐不是说姐夫喜欢到处游山玩水去么,现在怎么不去了?”
“今年秋冬事情太多,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