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傅逸云道:“其一,皇后怀疑那几件贵重的首饰就藏在紫玥姑娘的物品中,须带回宫仔细检查。其二,皇后娘娘觉得王爷大婚在即,应一心一意的好生对待新王妃,身边怎能留有狐猸之人的东西?”
傅逸云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越来越低,不仔细听很难听清:“皇后道长嫂如母,未免王爷被祸水迷惑,她便命人将紫玥姑娘的一应物品俱都清走了……因来人持有皇上的手喻,府中侍卫不敢抗旨,只能……”
羽千夜美目一眯,眼神高深莫测:“她到管的宽,是日子过的太安谥了吗?什么新王妃,谁又如此厚脸皮?”
傅逸云不好道皇后的事非,便道:“想必王爷已了解了,新王妃乃是宁二小姐。”
羽千夜挑眉冷笑:“圣旨未下,谁敢乱嚼舌头?”他在路途中便知道赐婚圣旨还未下达,料想是傅逸云怕他赖着不回,故意说的十万火急。
“先前之所以给王爷发急函,正是因为皇上已为王爷拟好了赐婚圣旨,因顾忌着王爷还未归府,皇上便拟而不发。但这件事早被传的人尽皆知,因此即使圣旨未下,这桩婚事亦不是什么秘密了。”傅逸云据实以告。
羽千夜眸色一寒,抚着袖,轻声道:“都吃多了,撑的。”
……
金碧辉煌的皇宫内。
时值冬月,皇后宁紫彤的长秋宫炉火旺旺。长,是长久的意思;秋,是万物刚成熟的景色,合起来有永远美好吉祥的蕴意,此乃长秋宫名称的由来,也是湮国历代皇后居住之殿。
室内淡淡的熏香萦绕,细瓷美人瓶里插着濯濯妍妍的鲜花,映着精致华丽的陈设,处处透着奢华的气息。
床榻上锦被凌乱,床幔半垂。
刚刚经历过一场耗体力的男欢女爱,元盛帝精神倦怠,正阖着眼睛养神。皇后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脸颊蕴霞,额头薄汗,薄软的纱衣散落在她圆润的肩头,一身肌肤胜雪,闪动着透人的光泽。
她生得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约摸二十三四的模样,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和宁如烟有七八分相似,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模样。
但凡是和皇后接触过一次的人,却永远都不会觉得她和其妹是一种人。柔弱是她的外表,为人却八面玲珑,虽然言辞犀利,却也不会让你下不了台。
然而行事方面,她则喜欢先下手为强,手段更是雷厉风行。她身上比宁如烟多了一股成熟的美态,兼之刚生过孩子,体态颇显娇娆。
“皇上。”宁紫彤半支起身子,用爱恋的目光望着英俊依旧的羽寰,软糯娇唤。
羽寰昏昏欲睡,没有睁开眼,仅是从鼻子里哼出一道声音:“何事?”他因年龄和阅厉的缘故,声音日渐低沉醇厚,有着不容人侵犯的帝王威严。
宁紫彤只觉心肝一颤,对他是又爱又惧。若说她宁紫彤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便是嫁给羽寰。
当初的锦王生的英俊无比,尽管他镇守南疆,嫁过去等于是独守空房,但仍有许多名门贵女想要嫁他。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打败众佳丽,最终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他。
这些年,夫妻俩一直分隔两地,真正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如跟着羽寰去南疆侍候的姬妾多。正是因为这样,她直到前几个月才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本以为会是位皇子,这样她的后位会更稳固,孰料是位女娃。
但开怀总比不开怀好,像前几年,她蛋都不生一个,那才让人着急。横竖后面她还会生,总会生到儿子的,她不气馁。
生孩子急不来,当务之急,是解决二妹的婚事。
思及此,宁紫彤入鬓的黛眉轻动,卧蚕眼儿眯了眯,又娇滴滴地道:“皇上,如烟的赐婚圣旨为何迟迟不赐下去?到时婚期临近,岂不让人手忙脚乱?”
羽寰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朗月星眸深如古潭,讳莫如深,哪见半丝睡意?
他微瞥了怀里的女子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怎么?如烟的嫁妆还未准备好吗?朕怎么听说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啊,当不会慌乱才是。”
宁紫彤微嘟了红唇,撒着娇道:“皇上,早一天赐下,也好早一天安如烟的心嘛!如今谣言四起,她们惟恐夜长梦多,难免急上火……”
羽寰淡淡地勾着嘴角,要笑不笑,“急也没用,当初你求朕赐下这门婚事,朕便说过,总要等他人回来,这事方能做数。你常年在帝都,未必不了解他的性子?还用朕提醒你吗?”
宁紫彤闻言,眼神阴了下来,羽千夜和二妹的婚事的确是她求下来的,她之所以想尽快促成这门婚事,无怪乎是为巩固自己的后位和娘家的地位。
说起来,事情也甚是怪异,先前皇上还是锦王时,她和一众姬妾皆未有孕。然他登基之后,后宫美人多了起来,同时有身孕的逐渐增多。像四位皇贵妃,不但家世不比她差,其中有两位的肚子也鼓起来了,若她们中有人率先产下大皇子,那自己的后位便岌岌可危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纵然她现在是后宫之首,却不代表永远是。宁紫彤心思慎密,时刻不忘居安思危。如今娘家的势力纵然扶摇直上,但她的后台还不够强。
想要扩大娘家的势力,唯有联姻是最快最好的选择,而联姻的最佳人选,非宝睿王羽千夜莫属。
她知道皇上极看重羽千夜,但凡有点好的都不会忘他,即便是给羽千夜选妃,皇上也总担心女方家世不好,或是生的不够美貌、这样那样的原因委屈了他的宝贝弟弟。
幸好如烟生的美貌动人,宁氏的家世也与羽千夜堪匹配。在她旁敲侧击的多次劝说下,皇上终于应下赐婚一事,并在娘亲进宫谢恩时的一再要求下,拟了圣旨。
君无戏言,她和娘家人都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既高兴又得意。她也松了一口气,有羽千夜做她的妹夫,无人能抢走她的母仪天下!
事情一步步按她的意愿在走,唯一令她不满意的,就是皇上迟迟不将赐婚圣旨颁下。
先前她尚且不着急,待听到妹妹哭诉,她才惊觉先前算漏了这一点——羽千夜那种性子,倘若没有喜欢的人,估计不会对婚事有什么异议。但若是他有心上人,岂能任人摆布?
不过宁紫彤倒没有完全慌乱,第一,如果圣旨已赐,羽千夜纵有天大的不愿,也不会公然抗旨。第二,她派人调查过,羽千夜与那名女子认识的日子尚浅,且那名女子身份低下,根本配不上他,连皇上这关都过不了,何谈其它?
此女子不足以为惧,威胁不到如烟什么!
既然如此,只要找人除掉那名女子便万事无忧了!反正她无后台,也没人替她出头。
恰好妹妹妒恨交架,誓要将那女子的痕迹从羽千夜身边抹去,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姐妹暗中多方合计,再加上父母的鼎力相助,便弄出了个皇宫失窃案。
趁着追查赃物的机会,讨了皇上的旨意,强行打开了宝睿王府的碧波阁,将那女子的所有用具清扫一空,统统丢给二妹处置。
宁紫彤虽然知道羽千夜不好惹,但她如今乃一国之母,且是领了皇上的旨意,再说了,皇上初为人父,极疼爱小公主,连带着她也沾了不少光。母凭子贵,小公主是她的护身符,有事皇上自然会护着她。
更何况,以民间的说话,她是羽千夜名正言顺的嫂子,难道他敢公然反抗哥嫂的安排?
是以,权衡再三,宁紫彤觉得只须求得皇上将圣旨赐下,这事便不会有什么变卦了。
她见皇上似不为所动,眼珠儿一转,换成一种委委屈屈地口气:“皇上金口玉言定下了这桩婚事,臣妾可都让钦天监看好了日子,就在腊月初……如今,整个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桩婚事了,都盼着他们早日能缔结良缘呢!皇上,这事儿一旦出了什么纰漏,臣妾的脸往哪儿搁啊?”
她的话绵里藏针,明着说自己的脸没地方搁,暗指婚事若有个什么风波,皇上的脸只怕更不好看。
羽寰望着帐顶,没有回答她。他为人城府甚深,岂能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但他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当初觉得这桩婚事非常靠谱,便应下了赐婚一事,如今细想,当时真是太过冲动了,娶妻的人毕竟是千夜,问都没有过问他,便替他做了决定,似乎真的有些欠妥。
且他心里另藏着一件大事儿,那便是元夔所提到的天水族的宝藏。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不喜欢宝藏的。他在南疆多年,天水族的巨额财宝他隐隐听说过,但绝没有元夔这个当事人知道的详细。这也是他为什么可以杀掉元夔,却留下他的原因。据元夔所说,这批宝藏极有可能和萌紫玥有关。若是如此,他更不能让千夜和萌紫玥在一起了。
他知道千夜这次名着是出游,其实暗地里却找萌紫玥了。他不想千夜和萌紫玥纠葛太深,因为他已经命元夔带上人马去寻找萌紫玥了,还令他务必夺回天水族的宝藏,以换取滔天的荣华富贵。
实际上,他早做了决定——待寻回宝藏后,不管是元夔和萌紫玥,无一人能活命。
正因为有萌紫玥掺合在其中,他便一直对千夜隐瞒着这件事。他非常希望千夜能移情别恋,甚至不惜拆散他们,就是不希望弟弟以后为这名女子和他反目成仇。
不过,正如皇后的所说,他是皇上,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岂能不作数?寻常人尚且知道“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倘若他的话不能兑现,那往后谁还会将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所以现今这种状况,他也只能硬撑着吧!希望千夜不要令他下不了台。
“皇上,为何不回答臣妾?”宁紫彤见皇上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怎肯轻易罢休!
后宫佳丽甚多,皇上也不常来她的这里,今日还是以小公主身子不适为由将他骗来的,借机又点了催情香,这才换得皇上片刻的宠幸。如果不抓住机会,只怕又要等上半个月。
羽寰的思绪被打断,便淡淡地答道:“朕既是答应了的事,会出什么纰漏?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宁紫彤立刻喜上眉上,正要谢主隆恩,殿外却突然传来太监的尖声禀报:“陛下,宝睿王回府了。”
……
原本羽寰以为,千夜既然回来了,少不得先来面圣。到时他趁机将圣旨赐下,千夜是爽快应下,还是拒绝都会有个结果。于是,他便安心在勤政殿里等他。
他身上穿着九龙滚龙袍,头上戴着一顶镶钻的冕冠,眼帘和脑后各有十二对珠玉下垂,一身的帝王威仪,格个的气势凌云。太监和宫女随侍两侧,无不屏声敛息。
殊料都过了半天,羽千夜楞是不来。
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羽寰等得满肚子火。正要派人去责问,傅逸云满头大汗的来面圣。
不待他发问,傅逸云倒头便拜,三拜九叩,三呼万岁:“启奏皇上,宝睿王回程途中感染时疫之症,恐对皇上龙体有碍,不敢来见皇上,派微臣代为问候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时疫!”羽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眉倒竖,星眸圆睁,威风凛凛地喝道:“傅逸云,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咒……”
傅逸云俯身跪地,无比沉痛地道:“皇上,微臣句句属实,皇上若不信微臣,只管派太医去验查。王爷回府后一直喊痛,他头痛身痛,恶寒发热,四肢倦怠,烦躁难安……”
随后,他又多此一举地加上一句:“最好让懂时疫瘟疠的太医前去……”
羽寰震惊不已,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万万没料到羽千夜竟染上了时疫,他好像被人生生敲了一闷棍,脑子嗡嗡直响。
时疫瘟疠,其实就是各种急性传染性疾病,其传染蔓延的速度极快,且无药可医,染上的人相当于得了绝症……他委实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千夜怎么可能……
“摆驾!”他毫不犹豫地从龙椅上起身,绕过龙案抬脚就向外走,并对傅逸云道:“傅爱卿,快快平身,朕马上和你去见千夜……”
傅逸云一脸焦急,出声阻拦:“皇上,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王爷千交待,万嘱咐过微臣,千万不能让皇上去见他,以免皇上龙体受损,社稷不安,国无宁日!便是微臣这般微不足道之人,王爷尚且不曾见微臣一面,只肯让人递话出来……”
殿前太监也急忙跪下,随声附和:“皇上,王爷亦上一片好心,皇上当体谅才是。若皇上真去了,王爷定会于心难安,反为皇上担忧,恐对王爷贵体无益啊!”
殿中其他宫人纷纷跪下,忠心耿耿地喊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您的龙体关系着国家兴亡,社稷安危……”
羽寰以手抚额,焦虑难安——人人都怕染上时疫,他并非不怕,但他极想知道羽千夜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了。
略作沉吟,立刻吩咐持事太监:“传朕口谕,宣白马寺主持释圆大师速速前去宝睿王府,悉心救治宝睿王!还有,命太医院的众太医火速前去救治王爷。”
傅逸云哽声请求:“请皇上恕罪,允许微臣先行告退,王爷病倒于榻,府中一切事宜还得微臣去安排。”
“傅爱卿,抬起头来!”羽寰手撑龙案,借以支撑身体的重量。
傅逸云怕冒犯了天威,始终不曾抬头,此刻有了皇上的命令,不得违抗,他迟疑了一下,方缓缓抬头,
羽寰见他双眼赤红微肿,好似刚刚大哭过一场,心头竟也一酸,龙目泛红。旋即无力的挥了挥手,微微哽咽道:“去吧!有劳爱卿帮他打理,这些天爱卿不用来上早朝……有什么情况,速来报与朕知……”
傅逸云得令,如同丧家之犬,一刻不停的匆忙跑出皇宫,惹得宫中人纷纷侧目。
直到钻入轿中,他才痛哭失声:“王爷,你也太狠心了,太残忍了,太绝情了!好歹我跟了你这么久,你怎能这样对我……呜呜呼……他娘的,番椒好吃不好用,爷的眼睛都快辣瞎哒……”
“……”众轿夫绝倒。
……
宝睿王感染时疫瘟邪的消息如同瘟疫一样传播开来,就好像长了翅膀,不用半天,整个帝都人尽皆知。
时下,一旦染上时疫,十有**是活不成了。
举城哗然。
惋惜同情者有之,摇头喟叹者有之,拍手称庆的也有之……反正向火的有,向灯的也有,莫衷一是,无须一一赘述。
而此刻的宁太师府,更是乱成一团。
宁夫人从得知消息起就开始心惊肉跳,食不下咽,连精心装扮都顾不得了,匆匆来到二女儿的绣楼,甫一进门,便一迭声地道:“烟儿,这可如何是好?王爷得了瘟症,约摸是没救了……”
“嘤嘤嘤……”宁如烟不待母亲说完,就伏在绣榻上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