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诀为何要不远千里来到苏吴寻他?无续图谱在他手上,但袁青诀从没有说要过;袁青诀只说过,要宫寒飞信他,要宫寒飞与他一起走上江湖,好像这就是交换条件,交换所谓的绝续图谱注解,交换所谓的能解决无续反噬的洞遥仙品。但袁青诀想要的不仅是这个,宫寒飞心里冷静而清楚,只是不愿承认,袁青诀要的东西,是他宫寒飞的心。
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说是为了自己的真心真情,要宫寒飞对等付出,也像笑话——一年多以前宫寒飞那样利用他,他理应由情生恨,理应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那袁青诀要的,不过就是一场报复,他曾经付出了些什么,就要宫寒飞也付出去。
他做得也对,当初宫寒飞给他“无续”基底就是为了这个,他宫寒飞受过的痛苦,也要袁青诀一一经受,如今袁青诀也如此,礼尚往来。
两功相斗……上次变化被袁青诀抑制了,宫寒飞差点都忘记了,袁青诀身上不也是无绝无续,不也是要斗的么?还是说那两本注解真能消去两功的性质,平静过去?
……等等,刚才王师毅走前说过什么?他叫袁青诀多保重身体?
“袁青诀,我且问你,原先你散功的情形,是不是已经好了?”宫寒飞不转身,也不管袁青诀会不会说出谎言,等他回答。
没有回答,挨了片刻却听到一声呼唤:“寒飞,你是在关心我么?”
“寒飞”,这一声叫得宫寒飞心惊。在苏吴他从未听过袁青诀叫他,今日遇见王清凌他们,好不容易听见一句“寒兄”,也似过去的称呼。他是如何叫得出这个“寒飞”的?在这人心里不是只有“红月”只有“韩赫”么?“宫寒飞”不就是赤目血魔,是戏弄他利用他引他走上痛苦之途的罪魁祸首么?
还说什么“关心”……这般自作多情,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可宫寒飞不喜欢这样近,他想跑开。
袁青诀不过是要藏起无绝无续相斗使他散功的真实情况。宫寒飞以前跟谷角说过,袁青诀说不定已经通过绝续注解明白了缓解两功冲撞的办法,见到他这段时间里,毫无散功迹象,后来更是抑制了宫寒飞体内骚动,连每月必至的变化都消免了——袁青诀如今却不说自己克服散功的事情,是不是还要掩盖什么秘密?
或者说,仅仅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在《无续注》的帮助下,参透了无续图谱中的内容,通修两功……
宫寒飞不禁浑身僵硬,一想到袁青诀说不定已经先他一步达到化境而不给他以无续图谱交换无绝图谱的机会,宫寒飞就无法控制自己,就算那只是枉然猜测,也没有办法。
他惧,他疑,他已不再有交出信任甚至交出真心的能力。
可就在此时,宫寒飞突地被身后之人环住——这姿势令他一瞬间想起在苏吴,那次未完成的变化,那时袁青诀就是这样,一直一直地紧拥着他,不给他抽身而去的机会。
“不,你不是在关心我的事情。”袁青诀的声音还像少年般明亮,从耳后绕过来,清晰的呢喃,“你还是在疑我。”
宫寒飞不会承认过去曾为这样诚挚的少年声音动容过几次,现在也不会有所动容。袁青诀这么说着,好像是着迷,又好像是带着甜味的埋怨,宫寒飞觉得先不论眼下姿势,都是种暧昧,他都消受不起。
“袁青诀,放手。”宫寒飞并不用力挣脱,冷声令他。
可袁青诀的手和手臂都没有碰上宫寒飞的身体,只是轻轻地环在他周围,没有贴得更近或握得更紧的意思。
“若我现在说那两功注解之事确实是诳骗你,你会如何?”宫寒飞觉得袁青诀那语调不对,怎么听都像是孩童撒娇,就是要闹他个心神不宁一般,将心中的不开心埋怨出来。
怎么答他?怎么答他都是笑话!宫寒飞再也不愿这样暧昧这样拉扯这样僵持,要扭身过来;但主动权在袁青诀手里——双手一紧,宫寒飞就被勒住,不费上些力气,还真扭转不过来。
“寒飞,你若真不信我,那我们就尽快找到笑芳枝,尽快找到无绝图谱。”袁青诀急匆匆地说着,好像这一刻不说,下一刻就再没有机会了。宫寒飞挣动一下,没能拗过他,只在心里怒想,既然能够“尽快”,那何不为之?!为什么还要在路途上耽误时间?!
刚才说过散功的事情,现在袁青诀就像是要用身体给他回答一样,那“无绝”的力量顺着他的双臂包围着宫寒飞,透进宫寒飞的身体里去,平抚一番。宫寒飞发现,背后果然是练武之人最无防备之处,仅仅一个拥抱就好像能把他降服似的,再坚定再坚硬的人都会被融化,都会招架之力。不论过了多少年,只要一日没有习得完整的“无绝”,宫寒飞就一日不会甩得掉来自袁青诀的“无绝”的吸引。
他是不是已经离不开袁青诀了?是不是……
有那样一个瞬间,他忘记了今日遇上的红色疑影,忘记了如今武林间有个头顶赤目血魔名号四处作乱的人,忘记了此人的警告,只想待在充满了温和气息的此处,无绝无续,牵牵绊绊,无论体内残缺的功力冲撞到什么程度,这里都会为他缓解一番,对吧?
可这里肯定有冷下来的一天。宫寒飞有宫寒飞的追求,而袁青诀也有袁青诀的;一年多以前的袁青诀眼中从了然无趣到对韩赫的依恋对红月的狂热,而现在,那里又要放下什么?
“寒飞,你觉得么?这武林,这天下,都迫切地需要那么点平衡,那么点秩序……”袁青诀轻声说着,但语气是坚决的,“所以说,我们必须快一些了。”
的确,维护武林那点儿平衡的人已经离开那位置多年了;但这不是袁青诀你能做的事情,元纾的子孙,能做的应该只与“赤目血魔”一样,成为颠覆与破坏平衡的人。
袁青诀你要什么?
“今晚我守着先住下,明日一早我们北上——从哪儿来的,还要回哪里去。”袁青诀像是个主宰,要为宫寒飞定下一切。
第二部 21
“一谷一人一画幅”,袁青诀说,我们再去荡雁谷看看。
但眼下的荡雁谷与以前全然不同,宫寒飞踏入谷中,只觉一片死寂,比从前在树林里被迫变化时的寂静更甚,抑人喉头,浓烈得吹散不开。而袁家也不一样了,大门紧闭,袁青诀推门进去,也没有任何动静——这里早没有了一个人。
袁珞璎在哪儿?何青,也就是秦国昭在哪儿?宫寒飞一度疑此为陷阱,但不论四下里还是袁青诀,都没有妄动。
“……你的家人们呢?”袁青诀开路,宫寒飞看着那背影无法再保持沉默。
“一年前去邑阳之后就住下了,荡雁谷断不能再住。”
“嗯,记得你兄长就在邑阳,确可以同住。只是……”宫寒飞曾搅和起金竹娘与袁珞璎的旧怨让金竹娘假扮了袁青诀大嫂来此探查,自然知道,“不是早有说法,张钰晖会轻易准许袁家离开荡雁谷?”
袁青诀停下脚步,转身过来将宫寒飞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再藏不住的疑惑。
“你怎么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宫寒飞听了不满:“你与张钰晖有什么勾当,我为何知道?”
一路走来,袁青诀遇见过不少武林中人,言行之间,都有些熟识,俨然一副交游甚广的模样。武林正道,竟能把元纾之后接纳到此程度,宫寒飞在一旁看着好笑,想来袁青诀也应为正道做过许多,他与张钰晖算是各取所需,交易愉快。间或有人问起袁青诀身边的宫寒飞,袁青诀也说“宫寒飞”名姓,只是问的人仅仅客套,对这样一位面貌浅淡的中年之人无甚兴趣——江湖人说义气也说功利,张钰晖必是对袁青诀表现出器重之意,才会有此情状。
张钰晖有什么打算,宫寒飞不管;或百般利用,或养虎为患,与宫寒飞没有关系。袁青诀对无绝图谱胸有成竹,但迟迟不愿直接告诉宫寒飞线索,也许是为了保证交换来无续图谱。
……或者,这无绝图谱根本就是袁青诀的饵食,要诱着宫寒飞与他一路走遍,与他消磨去生命里的时时刻刻。
离开吾绫山一带之后,走了六日,宫寒飞身上翻腾起来,又到了绝续交缠鼓动着他变化的日子。当时宫寒飞脸色刚露出一丝隐痛,袁青诀便察觉到,紧紧拉住他,反复询问着“可要我帮你”这种话,非要等宫寒飞一个许可似的。宫寒飞恨透了这种问法,皮肤上骨骼里胸腹中满满地堆着疼痛,无暇理会袁青诀这样胡闹般的询问——若你要帮我,不要再问,快些动手。
真像是被他逼出来的,宫寒飞咬着牙对他说了句“只管去做”,袁青诀就露出温和的笑容,揉着宫寒飞的发际,一如既往,贴合在他身上运功,不一会儿就能点着宫寒飞身上快被疼痛湮没的火焰,交错起来,将那疼痛那多余的功力当作柴火烧了似的,两具身体一平静,宫寒飞的面孔身姿果然又不变动了。
怔怔地躺在袁青诀怀里,好像先前是情势所逼,还从未发现眼前是青天白日,两人就在这染上冬日荒芜的野地里纠缠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袁青诀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克制他身上的变化的?用心险恶,简直就是掐中了宫寒飞最大的弱点,诱骗他上钩一般,还冠冕堂皇地问他——最初把无续功基转到袁青诀那里,宫寒飞为的是掐住袁青诀的弱点,好逼出袁家的无绝图谱,可是还不到两年,情况就颠倒过来,袁青诀好像不会为绝续所害,反倒成了唯一能救助宫寒飞的人。
玩火自焚的道理,用在袁青诀这边正合适——只是宫寒飞怎么都想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招走错了,才落得现在的尴尬。
若是谷角在此,肯定要劝他说,不如就顺了天意如此这般吧,反正失误也失误了,如何方便解决后果,那就如何解决,袁青诀要帮你要助你也没什么不好,你自己又能享受到快乐,干嘛总束缚着自己。宫寒飞自认是逆天之人,毕竟先是天逆了他,如今若是向天屈服,实在不能忍受。
由袁青诀助力抑止绝续之争,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的举动,牵扯得多了,宫寒飞害怕习惯,也讨厌习惯。
幸好袁青诀不会将在他身上占到的得意写在脸上,收敛得住,那宫寒飞还能冷着面孔强行忽视过去,只是心中暗想袁青诀这一路不知还要花上多少时日,变化一次,被他压了下去,等后面还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那时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的感觉,宫寒飞回想起来,不论身上还是心上,都会颤抖。
如今的荡雁谷不知怎么回事,冷得出奇。自从袁青诀停下脚步,袁家大院里的空气就变了。
一年多来,袁青诀绝不只是在为张钰晖做事这一点点变动。宫寒飞觉得他方才那句话的口吻,是以为宫寒飞知道些什么,可宫寒飞恰恰不知道。
第二部 22
“寒飞,你的眼神会让我觉得你是真的毫不知情。”袁青诀神色也不明朗,眉眼似在边缘上徘徊,也难得信与不信犹豫起来。
宫寒飞看见,反倒笑了:“原来你也不信我。那罢了。”说完就转身,大有拂袖而去的样子。
袁青诀见势急切,上去拉他衣袖:“宫寒飞,你等等!让我问你……”宫寒飞转眼对上袁青诀眼神,自从在苏吴一见,他还没在袁青诀的眼里看过这种慌乱,好像要被颠覆一切似的,难以置信。
眼色冷冽,宫寒飞不能给他问的机会,问了就是不信,袁青诀不信,那宫寒飞不必留在此处,任两人彼此疑惑,空耗时机。
但袁青诀不许,他早默认了许多东西,循着按着这样的想法面对宫寒飞;可要是现在那些都不是真实,那他袁青诀的所作所为不也全站不住脚了么?
一阵接着一阵的挣脱与桎梏,袁青诀终于问了出来:“宫寒飞,我只问你,翟氏是不是你手下之人?”
“翟氏”?那是什么人?宫寒飞初听这个名字,模糊,或许有些印象,但全然记不清了。
“那是何人?”既然袁青诀总在介意他的信与不信,那他就与袁青诀直来直往试试。
“记得我十七岁下山回家的那个新年,你命金竹娘伪装着来到我家藏在柴房里的那个人是谁?”
金竹娘,伪装的,藏起的,那是袁青诀长兄袁诚皓之妻——翟氏。
“金竹娘只为个人恩怨违背我意妄图置你于死地,我已当场惩戒;前面她在荡雁谷百般打探,也算有功,论功行赏,留她全尸。”宫寒飞将金竹娘的后事说了,就不知道袁青诀还有什么疑问,“你说起她作甚?”
“不,不对!那日金竹娘确是毙命荡雁谷,你指出柴房中有人,大哥认出那是翟氏,可那不对!”
“金竹娘囚了翟氏才能仿冒她的身份,藏在柴房里,有何不可?”
“柴房里的女子绝不是翟氏!”袁青诀难得激动,提高声音道,“若真为大嫂,怎么会求图谱不得杀我兄长、甚至企图以奇药控制母亲逼问无绝图谱下落?!
“而且那次在南云山,你为了转功于我所下的秘药,不是也她放入我干粮之中的么?!”
什么东西?!宫寒飞只放出了一个金竹娘,莫非还有个人物借机混入别的老鼠,比金竹娘更有耐性,雌伏数日,找尽机会,更是将袁家长子谋害。
别的事情宫寒飞还不清楚,只是那转功药引,乃是谷角亲手调配,虽然药效猛烈险些要了袁青诀性命,但那药引不是口服,宫寒飞那时找准机会趁袁青诀与他那师兄距离较远,施放在袁青诀周身,气息吐纳之间,自然能被他吸取——怎么又有放入干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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