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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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 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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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自鼻子之下被面纱覆盖住。
我看到她右眼角外侧的那颗叩泪痣,墨如漆点,像是女子上妆时刻意拖长的眼线,一脉妩媚风情,我看着她熟悉的眉眼,不禁哑然,忍不住笑道:“你穿着侍女的衣服,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你穿上这身道服,就成了女神医了么?我是病着,可是我的眼睛可不瞎,覆层面纱我难道就认不出你来了。”
奕析看着那颗堕泪痣,也是认出她来,“你不就是刚才… … ”
她霎时“咯咯”一笑,伸手将面纱扯落,露出一张清秀白哲的脸庞来,正是刚刚坐在台阶上呜呜哭泣的小姑娘,短短片刻的功夫,不知她用了何种办法,原本红肿的双眼竟然恢复正常,一点都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奕析以为她是有意捉弄,容色忧急道:“小丫头,你莫要闹着,我们找你家主人真的有急事。”
“你们怎么那么有眼不识泰山啊。”她撅起红润的小嘴,作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真佛就在眼前,居然还眼巴巴地要我去请。我今日原本是要走了,正好撞上你们,也算是有缘,就当做我最后一次行医吧。”
奕析满腹狐疑,正要再问,我轻轻拉他的衣袖止住,轻轻道:“你看她哭红的眼睛,片刻功夫就调理好了,木观音应该就是她吧。”
我正面对她坐下,可是我现在根本坐不稳,身体绵软地靠着奕析,朝她缓缓地伸出一截纤细晦白的手臂。
她倒是不着急把脉,用双手托腮,一双黑白分明的剔透清眸仔细打量着我,露出些是孩童天真稚气的神色,轻扇鼻翅笑道:“我就说你不诚心了,我是医者都脱了面纱,你作为问症之人倒是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我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模样清秀俏丽,仪态清贵脱俗,不像是江湖落草之人,倒像是官宦人家深闺中养出来的大小姐,明明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然而举止谈吐间却自然流露出久经世事的老练和透辟。
我正思忖着言辞来解释,她忽然冲我摆摆手,“你可千万不要说什么病容丑陋,不堪入目的话来推托,我看得出你生得极美,即使在重症缠身之际亦是极美。” 奕析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淡淡笑道:“我真的不便除下面纱,还请木观音见谅。
“算了,你不想我也就不为难你,就当我今日没有眼福吧。”她粲然一笑,终于将两指落在我搁放己久的手腕上。
她的手指薄削而冰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紧,如流云清浅的眼眸中透出凝重之色,她的声音一改刚才插科打诨时的轻松,道:“你刚刚小产过?” 
我勉强自己点点头,小产的伤痛在我心中并未淡褪。被她无心地再次提起时,我背过脸去,不让漫溢上眼底的激荡情绪显露出来,只有奕析感觉到我双肩一时轻微的抽动。
木观音的两指依然不曾离开我的手腕,她遽然惊得低呼一声:“素魇!”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脑海中像是有道电光划过,黯黑的四周骤然亮堂了一下,一般的大夫连我身染何症都说不出来,她竟然瞬间就可以报出素魇的名字!
奕析激动不己,声音颤抖着道:“的确是素魇!你知道这种毒,那么你能救我的妻子么?”
“妻子?”木观音口中轻地“咦”一声,“你们看上去郎才女貌,一双好般配的璧人,她是你的妻子倒也不为怪。”
奕析此时一心系在我身上,别的听不进去分毫,追问道:“能不能救?” 
木观音神色愣愣,歉然笑道:“不能救,很抱歉,我无能为力。” 
一句根本没有转圈余地的话语,奕析眼中燃起的希望碎然熄灭,“真的不能吗?”
我早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冷静地将手收回袖笼中,澹然道:“你没必要抱歉,其实我也知道是无药可救的。” 
木观音诧异地看着我此刻出奇的冷静,眼眸中流转着的那抹清煞和淡定,清清怜怜的,宛如秋日里清粹冷冽的白霜,又宛如入冬时初绽的一瓣孤洁新雪,一点都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你不怕死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是自言道:“不过我想你应该很怕死,是不是?”
“真的… … 毫无办法?”奕析声音中难掩绝望。
“是,我很怕死。”我浅笑,我若是孑然一身,死了也就罢了,扰扰尘世间,最舍不下的却唯有他。
她右眼角的堕泪痣,墨如点漆,深潭般幽黑森森的不见底,就像是她的第三只眼睛,她凝视我良久,长叹一声,“我还是那句话,无能为力,但是… … ”
听得她口气中的转折,我心间忽地一跳,仿佛被雨点打得微颤的树叶,她道:“你们… … 也许可以去找清虚子,我的师父。”
我霎时怔住,眼前这个容颜秀婉的女孩竟然会是清虚子的徒弟!
“呵呵,你到底还是怀疑我的身份吧。”她笑着看我一时的失神,玉纤托腮时扬起的衣袖遮去小半边清秀的脸,宛若澄明水墨画中娴静俏媚的女子,眼角一滴黛色的堕泪痣尚还是墨迹簇新,我看上去这样年轻,又不是很有慧根的样子,怎么会是清虚子的弟子呢?世人不曾看到我,难道唯有玉修师弟才配得上作师父的弟子?” 
听她提到“玉修”,我心间水纹波动一下,玉修正是我入道多年的父亲的道号,父亲论年纪要比眼前的小女孩整整大了一辈,可是她竟然可以毫不客气地称呼为师弟。
“我相信你。”我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她的银灰道袍,衣襟处正绣着羽翎纤毫毕现的展翅仙鹤,跟清虚子所着服饰一模一样。其实我并不怀疑她的身份,能有这样一番出尘绝俗的容貌和气度,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其实信与不信都随你们。”她略扬下颚,朝我笑道,“我是看着这位姐姐似与我有缘,方才自报了师门。”
我神色澹澹地看着她,并不多言语。
她不理会我们此刻古怪的神情,微微颦眉,正色说道:“我以前听师父在无意间提起过,素魇之毒好像是为一神秘的族系所有,别的师父不说,我也不曾问,只知道师父耗时多年寻求其毒的化解之法,也不知他如今可有结果。”
“是吗?”我沉吟道,素白的指尖轻点着桌向,她说得倒是一分不差。我无意间看向她的手,素指若削葱根,莹自圆润如贝,不曾留指甲,我记得作为医者,丹姬的手也是这般。
“我学识有限,是真的爱莫能助,但是… …”她叹口气,从容不迫地接着道:“如果你们能找到师父,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那么… … 你可知道你师父在哪里?”奕析焦虑与忧急完全表露于颜色,与她此时的平静形成鲜明的反差。 
我朝她虚弱笑道:“先不论你说的真假,但清虚子早己销声匿迹多年,我又上何处去找他?”我自从远嫁北奴前在帝都见过清虚子,这近十年来都不曾听说过他的踪迹了。
“师父… …”她的声音滞一滞,揉着眉心道:“其实我也说不出师父的去处。”
“不过当今圣上应该知道。”她略敛道袍衣襟,云淡风轻地道:“因为师父曾说过,应故人之约,愿向胤朝称臣十年。”
听此,我与奕析皆是神色惊变。
我回头看他时,我们的目光正好蓦地碰撞在一起,他眼中的光芒复杂地变幻着,而我一时心间如惊雷霎时炸开,垂首时密密的额发挡住我此刻眼底的不平静。
木观音一双明眸如晨出雾霭淡薄,瞥过我们,依然顾自说:“当今圣上尚滞留上阳古都,眼下还是轩彰九年,十年之期未满,我估算师父应亦是随皇伴驾罢。”
我幽黑的瞳仁一紧,眸心泠泠的水色瞬时逼仄成两道清越的光芒,“我不可能去求他。”
话脱口而出之际,我猛地错觉,奕析握着我的肩膀的手似乎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不愿去求我的师父?”她轻挑嫣色的唇角。
“我不可能去求他。”我的神色冷冽如冰,将刚刚的话只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说完便起身离去。 
“颜颜!”奕析立即跑上来追我,伸手拽住我的手腕。
“你放开。”我心中登时乩成糟糟一片。
“颜颜,你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商量。”奕析此刻的心情不比我平静,毕竟他还是极有分寸的人,这里是别人的地方,眼多嘴杂,我们两人实在不好说话。
我点头,顿时温顺下来,任由他将我抱上马车。
马车依旧一路颠簸,我默然低首,手指**着紧紧地揪住外裳领口系着的云锦累珠珞,白齿啮着淡无血色的下唇,一袭宽松的银针狐裘下我的身量纤瘦娇小得几乎不占任何地方,一双眸子湛湛,却是清冷得难以接近。
“颜颜……”奕析清俊的面容煞白,踌躇着正欲开口。
我冷冷地打了个哆嗦,齿间险些在发白的唇扯出一痕血丝,双手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道:“我不听,我不要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颜颜… … ”
“你认为清虚子会有那种回天之力?他的医术不过就是出自凤祗医姽婳一脉,怎有能力与执掌藏香阁的丹姬抗衡?更何况他与姥姥之间深怨久种,早己背叛凤祗,另觅其主,他如何肯回来?” 我一连串的咄咄质问抬眸,根本不给奕析开口的机会。
我抬眸,眼中露出琉璃般透明冷粹的光,深吸口气:“我宁愿死了,也不会去求清虚子,去求你的皇兄… … ” 
我话说出口,就己经是说绝了,断然不留下一丝转圈的余地。
刹那间,狭隘的空间中气息凝结。
他看着我,我也在看他,看着他温若墨玉般的眸中映出一双苍白赢弱的剪影,宛如绽开在虚无中的花,恍然带着残艳的不完整。
“可是颜颜,如果皇兄… … ”
“没有如果… … ”我将头枕到一侧,避开他的目光,冷冷地打断道:“先不论清虚子如何,他定然不可能谅解我们。
我说得一点都不错,时至今日,其实奕析也看得透辟了,根本就不会存在那个微茫的如果。
我不禁苦笑,曾经也是天真地做这般想。我一直知道奕横放不下我,颜卿死了,原木最后的念想也该断了,可是谁会想到他的脾性竟会如此偏执固拗。
在颜卿坠崖两年后,他力排众议,纤尊降贵,圣驾亲临漠北,徒步攀上鹰断峰祭奠亡灵,抒发哀矜悲拗之情。
我至今记得孤身上鹰断峰时,那篇痛彻心扉、字字如血的悼亡赋。怀思慕之切但兮,兼始终之万虑。磋隐忧之沈积兮,独郁结而靡诉… … 意惨馈而无聊兮,思缠绵以增慕。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 … 念吾爱妻颜颜辞世多年… … 芳魂无知,香魄无感… … 或心怀前尘怨忍不平… … 辗转反侧竟无一日然入梦… … 
随后,他听从术士荒谬之言,相信真会有精诚致魂魄,蓬莱仙境重逢,不惜大兴土木,修建宫室,就是为了能与颜卿的生魂再次相见。
与此种种,我能如何说,还能说些什么。
爱与恨之间,犹如水涨船高。爱得越深,当恨意反噬亦是越深。
奕析的面容冷静,透着清寒的雪光,他扳过我的肩膀让我正视他的眼睛,说话竟有些凝噎,“颜颜,如果有万分之一… … 甚至一点点的希望在… … 我都会想要去试… … 因为我真的不想你会死… ”
我身体颤抖着,紧咬着下唇不说话,只顾着一壁地摇头,嗫嚅道:“傻瓜。”
他掌心的**贴着我的脸,时而燃烧般的灼热,时而淬入冰水的寒冷,眼神剧痛,喃喃道:“或许我不应该自私… … 我希望你活着… … 看着你平安喜乐地活着,尽管那幸福安乐与我无关。”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怔住,心像被无数细细的丝弦抽得紧紧,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傻瓜,我说过的,若是这平安喜乐与你无关,我宁愿不要!”我逼住眼眶中盈盈闪动的泪水,扑上前圈住他温热的脖颈,将急促的呼吸埋入他的清新的发丝间,“其实木观音说得对,我怕死,真的很怕死,若是我现在是孑然一身,死了也罢了,我也落得清净和解脱。贪恋尘世,只因为尘世中有你在。若是人生的平安喜乐中无你,我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亦既见止,我心则夷。情牵一世,唯君而己口流蕊苑中的誓言,字字分明地烙印进每一寸血肉每一分肌理。
我凄恻笑着,丹姬既然铁了心致我于死地,就不会让我有任何生机。且不说清虚子如何,我己不愿去冒这个险。现在的我己然不是当年骄傲勇敢的颜卿,觉得世间万物皆是事在人为。这么多年下来,我累了,经不起颠簸与折磨,许多事我也再没有心力去面对了。
“颜颜… … ”
“不要说了,真的不要说了… … ”我躺在他怀中,将冰凉的手覆上他清俊英挺的面庞,声音渐渐地低微下去,“不要再找任何人来救我了,既然时日无多,我也不想再耗费与你在一起的光阴,我累了,你就这样让我看着你,直到阖上眼睛吧。”
那日,我执意要回避了奕析,独自再去了金莱城。
我由玉笙小心地搀扶着,进入那几椽旧屋围成的院落,走过白石子漫的小路。看到正房的青石板台阶上,那女孩子正抱膝坐着,黑鸦鸦的好头发梳成粗粗的辫子,重重地垂在胸前,右眼角生着极小一颗漆点般的墨痣。这回她可没哭,只是愣愣地出神,旁侧散落着绸布裹好的包裹,像是要远行的样子。
她看见我,笑时眼睛宛若两弯新月,“这位姐姐,你来了。”
“你好像早知道我回来,在这里等我罢。方才莽撞而走,让女医见笑了,”我用绢子掩唇,忍下喉间咳嗽,示意身边的玉笙将一包东西递过去,说道:“这是诊金,还请收下。” 
“我是在等你呀。”木观音容颜清秀,“嗤”地笑道:“正愁着如何上路,你倒好给我送盘缠来了。”
“那倒是真巧了。”我淡淡道。
木观音口上虽这样说,却不肯伸手去接,玉笙僵在那里,竟一时有些尴尬。她正色道:“给你家夫人拿回去。方才只不过说笑罢了,看过后只说了无能无力,还能好意思收下诊金。要是真这样,臊得脸都没了。”
这时,她落落然起身,扶我走进里面去。在那扇隔断的屏风后,她让我倚在一张半旧的软榻上,缓缓地撩起左侧袖子,左臂上两道被箭矢割开的伤口原本早己愈合,自从上次崩裂后,表面的伤好了,可是那处莹洁**下淤积着黑血,依然高肿乌紫。
“你为什么不愿去找家师?”她凝眉看着我的伤势,扬扬手让在旁边杵着的玉笙端来些洁净的绑带。
我默然不答。 
“看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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