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犹豫了片刻,捡着些紧要关节说了,待听得胤禩与张明德果然有牵,胤禛面色一沉,带了些责备道:“眼下是什么光景你们不知道?既是八弟行事有差,此时便该紧着上一份请罪的折子才是正途,你们不劝则罢,偏还扎堆地惹嫌疑,还准备再给八弟那招祸事么!”胤礻我再也坐不住,跳起来道:“十四弟,咱们走!早就说甭求四哥,他可是皇阿玛的孝顺儿子,怎么可能帮着咱们?”看着面孔也稍有些涨红的胤祯,胤禛语气稍放缓了些,道:“十弟、十四弟,听四哥的劝,此事万不可鲁莽。若是八弟痛快认了错,皇阿玛还是会顾念父子情分,虽说处分必然会有,依着皇阿玛的性子,也不致太重,若是一条道儿走到黑,大阿哥可是前车之鉴呵。”胤礻我梗了脖子争辩道:“这就不劳四哥费心了,九哥处早有谋划,必不使八哥受了屈去。哼,原还觉得四哥与八哥交情不坏,八哥封府的时候还特特选了与四哥为邻,没想到临到事头上,才真看出人心来。”胤禛也不辩驳,只淡淡一笑道:“我犯不着与你争这口舌之利,究竟我这一说是不是为了八弟好,自有佛祖在天上看着。”胤礻我之母是贵妃,身份贵重,自幼就是鼻孔朝天的,连着胤禩,胤禟都让他三分,哪里习惯被人抢白?当下里负气而去。
胤祯望着胤礻我背影,露出些苦笑,道:“四哥莫介怀,十哥心绪不好,倒也不是冲着四哥来得。不过,四哥果真不肯援手么?”胤禛摆了摆手,道:“不是我不肯,若是皇阿玛罚八弟,能缓颊之处我必然不会置身事外,只我还是那话,行事须占着一个正字。不管九弟十弟做的什么打算,凭心而论,可有半点合着那字?十四弟,我知你是个性情中人,你幼时与八弟相交甚密,此时帮衬着也随了手足之情,但你我两人一母同胞,四哥绝不会害你,这件事,万不可单凭着一时的义气才好。”胤祯却没应,只一拱手道:“若是这回子小弟也折进了宗人府,额娘处还要四哥多照应了。”见胤禛还要再劝,胤祯只一笑,道:“小弟主意已定,哥哥莫再劝了,后儿便是朝会,四哥既不想趟这浑水,小弟也不敢奢求,只四哥就当今儿十哥和弟弟没来过府上就是。”言罢深深一躬。胤禛忙扶了,却是无语,只深深叹了口气。胤祯倒是洒脱,再一抱拳,翩然离了,留胤禛一人立在花厅之上,沉了眉头。
此时已过二更,弘德殿内却是灯火如昼,康熙拿起前几日因胤禔一事搁下未读的胤禩关于所查原任内务府总管凌普家产一案的题本,才看了不到几行,便气得手微微发抖。撂下本章,一手抚了额角,一手撑了案上,唤道:“魏珠!速给朕取些苏合香酒来。”魏珠本斜倚在殿门外的柱旁假寐,听唤揉了揉眼,不免有些起急,忙起身奔了后厢,取了太医院特调的苏合香酒,拿了一只银匙,伺候着康熙服了,小半炷香后,见康熙眉头渐渐舒缓,这才松了口气,眼神往案间一瞟,正见那本白皮封面的题本,暗暗一惊。
康熙虽是不适,可眼神依旧敏锐,魏珠面上神色变化,早落入他眼界之中,魏珠正欲告退,便被康熙唤住,语气虽是如常,可字字之间满是锋锐:“李德全的事,你们都知道?”魏珠也是长久御前得用的人,这一手杀鸡骇猴哪有不知的?当下凛了心神,躬低了身子:“是,主子训育,奴才当守本分,只管尽心当差。”康熙坐正了身子,冷冷道:“论李德全的罪过,朕只肖一语,他便成齑粉矣。朕不过念了他这些年伺候的份上,才责了他板子,然他是随朕几十年当差下来的,你们几个与朕情分深的过他去?”魏珠大惊失色,他原就是心里有鬼的,胤禟跟他也是私下交好,更让自家的大阿哥认了魏珠做伯父,此刻骇得登时跪倒在地:“奴才省得了,断不敢做星点背弃主子的事。”康熙并不理会,由得魏珠跪着,自取过案上的题本,在上面朱批了数行,这才把折子丢下,道:“朕不说,只你问问自己的良心便是。你记牢了,你只有朕这一个主子,倘哪日朕去了,你的好日子也便尽了。”魏珠面前的金砖上已满是汗滴,此刻只顾着哐哐地叩头,康熙指着地上的题本,淡淡道:“你明日一早便去内阁,胤禩的奏本,朕批了。”
第二百四十章浑水(二十一)
更新时间2010…8…1520:17:32字数:2313
次日清晨,内阁大堂内西间,分东、西两向各摆放着一列高柜,均以镶黑边的蓝缎覆面,每间长棱格外都以小签子做了记号贴着,签子上书蝇头正楷,长二寸宽一寸见方,一眼望去规整划一。一摞摞已经贴黄的题本也都分部、院摆放成序,高耸在案上,只是衬着后头两个当值满洲大学士无有间歇的提笔悬书,不免要令人生出些案牍劳形之感来。这会子天还没显大亮,已能见着几个新进侍读学士或拿着新拟的草签送审,或封拣着正签批本,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却是俱都严仪肃静。
今岁入冬的本就早,马齐又素来畏寒,批过理藩院的部本,略歇了歇,命人加了个炭盆,紧着呷了口热茶,又一丝不苟地检校起票签处急呈的草签来。若说是天冷,可同马齐对坐在东面的大学士温达,额上已然不自觉地出了层细密的汗珠。时满大学士席哈纳乞归,康熙四十六年便授了温达文华殿大学士,职在枢辅才不过一年光景。康熙爱重其素性刚正,如今张明德一案便交了他总署,但年岁不当资历,不在其位焉知水深几许?更而况,这皇家的事又如何是能与察举朝中官员同日而语的,他又怎不心忧?
温达看着康熙批本,心中正着凛间,就见顾问行走了进来,朝马齐、温达二人各行了个千礼。“顾公公免礼。”温达赶忙搁下本子,自榻上起身,还没来得及张口问询,就听顾问行道:“主子有旨,传大人乾清宫见驾。”温达稍有一怔,本就忐忑,也不明康熙是不是单为着胤禩的事,环顾了眼西面的马齐,询向顾问行道:“我二人这会儿就去?还是候主子用过了早膳再递牌子?”顾问行眼神微微一瞟,念起康熙的话,躬了身忙道:“主子原不知马相也在,只是急着传温相见驾,奴才也不敢自专。您不必候时辰了,这会儿随奴才同去便可。”
事起早间,顾问行进来伺候康熙更衣时,正见着魏珠一脸土色的出去送本,心中暗暗乍舌,立时悬了心,要说前头李德全出了什么事儿他不知道,可论没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不由添了仔细。才服侍着康熙着了靴,就听叫传温达。顾问行跪了应诺,正要退出去,又被康熙抬手叫住,“慢着,今儿内阁是谁当值?若是马齐也在,不必叫他。”顾问行本就属内侍里头心眼活泛的,如今看着更是谦卑机灵了不少,康熙有命在先,遇上温达这般问,自觉如此说了方算妥当。
自西路的景运门至乾清宫,温达一路随顾问行到了乾清门外,闻说七贝勒胤祐进宫请安,不免又在阶下多候了小半个时辰。
康熙接下温达跪呈的折子,指指离炕桌不远的小杌子道:“坐了回话。”粗粗扫过一眼,温达所奏也就是比巢可托、穆和伦概略一些,并无部议的预拟处置,康熙不禁皱眉,抬头看着温达:“如出一辙,谁的手笔?”
温达眼角一跳,闻言便知究竟,只觉心中震颤,便有些坐不住:“回主子的话,奴才奉旨会同审案,具奏也是依刑部堂审情形,奴才所奏应与刑部、都察院相同。只是此案不比别个,事关重大,又牵扯皇亲宗室在内,至于如何处置,奴才不敢妄加置评,还想请主子的示下。”
康熙冷哼一声,跟着就是一番诛心之言:“这便是你的心里话!朕知道你想什么,一省总督提督,官儿再大也是臣子,当年你参巴锡、李芳述,豁出去前程,那也算对朕尽了人臣之道,可换了宗室、阿哥这儿,你就心怀戚戚,不知道哪儿是尊神,哪儿该尽什么道了。”
这话说的极重,温达脸色一白,忙忙起身,就要离座跪了请罪,却被康熙用手势止了:“你不要跪,朕说这话没有责难你的意思,更不是问罪。巢可托、穆和伦两个往朕这递的不是折子,是‘卷宗’!议了罪怕对阿哥们交代不过去,不议罪怕对朕没法儿交代,这点小把戏,朕还看得清楚。朕以己心体你心,方有如此说,你是上书房大臣,朕的股肱倚重,君臣之间亦如父子,何话不可说?朕爱重你这份儿心气、持正,才让你去担这个差使。”
温达听了,直是喉间一涩,强自按捺下心绪,迟缓着道:“奴才有罪,奴才有负主子厚恩……”温达垂首思量一发,抬头望了眼康熙,“求主子赐回折本,奴才会同刑部、都察院再行核实后,领衔题署,奏呈主子御览。”
内阁里头,马齐是满洲首席大学士,轻易介入,便不易将案子往淡了揭过,张玉书、陈廷敬、李光地几个又是汉臣,唯温达素有直名,让他揣度着自己的意思题了本上来,也能平复物议纷扰、人心浮动,是个上善之选。康熙这一遭恩威并用,本意就是要温达领衔会题,再将案子交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处。且不论如何,这案子他都不能亲降旨意处置:若论罪,胤禔、胤禩断无生理不说,备不住还有其余阿哥搅了进去,宗室里头也牵涉甚众,究竟是骨肉至亲……再者,此事一旦宣布内外,便是桩皇室丑闻,他也不愿担上不慈之名;可若不论罪,这是谋逆大案呵……
念及此,康熙也是重重一叹:“这案子朕不用马齐审,就是要个‘中允’。凡事取‘公’,则未必能‘公’,汉人里头,如郭琇一般愚耿的不在少数,这样沽名卖直的毛病,就称不上一个公心存用。你是老于办事的,朕只望你不要是那等迂腐之人。”
这便是告诫他了,郭瑞甫一向逮着权贵不计后果的题参,从来就为康熙所忌讳。温达也是沉淫官场三十余年之人,康熙话已说至这个份儿上,哪还有不明白的,温达夙性内敛,心思透彻,便是康熙不深说,也能内里清明万分,此刻点了点头:“替主子分忧,是奴才应当应分的事。主子……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
康熙的身子本就未见大好,昨夜又为着胤禩宽纵凌普一案的事更添恼怒,约是着了风,猛地一阵,只觉浑身上下泛着酸软无力,手抖着,竟是连要交还温达的折子都握不稳,温达瞧着不对,急忙起身伺候了跟前,不免忧心道:“主子瞧着身子乏,还是宣太医来请请脉吧?”康熙摆了摆手:“不济事。”康熙停了一发,似思及什么,便只是苦笑,“朕知道你是个孝子……,朕只盼他们落在朕身上这一点孝养天伦,不要丧尽才好……。”
第二百四十一章浑水(二十二)
更新时间2010…8…2218:12:30字数:2465
胤佑到宁寿宫请安时,正赶上仁宪皇太后用早膳,不敢扰了,便照规矩肃立在正殿前恭候。太皇太后甭逝之后,康熙待嫡母博尔济吉特氏更为亲睦尊奉,康熙二十八年冬,又以大礼恭奉皇太后迁至此处新宫,二十余年孺慕之恩更厚。康熙极是笃行孝义,平日里谨着晨昏定省之仪,逢夏日便奉太后移园,遇着太后微恙,也是衣不解带地亲侍汤药,就是出巡于外,更是每隔几日就要亲写折子问安,对阿哥们恭孝皇祖母一事上,自然只有严苛的。除了五阿哥胤祺自幼便由仁宪皇太后教养在侧,宠溺非常,旁的阿哥却是不敢在太后跟前造次,稍有失礼。
胤佑在庭中立了小半个时辰,身上便觉有些发虚,饶是太后这里比不得乾清宫肃穆压抑,可适才挨过康熙一通严厉训斥,胤佑依旧是满心怔忡,不能自安。落在甫一进宁寿门的胤祺眼中,还只当是他病未痊愈,不由紧走了几步过来,关切道:“怎么,七弟的腿可是又不自在了?”
“给五哥见安。”胤佑挪过步子,就要打下千去,却是胤祺扶了,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遭,埋怨道:“不拘这个礼儿,你这不便利,疼了罢?瞧着脸色儿都不对劲儿,这穿的也恁单薄些,好歹多加一副护膝不是?”经胤祺一说,胤佑才注意到胤祺还外罩了件厚实的青狐褂子,风毛见着是新的,若有所失般地一笑:“那会儿惦着事儿就进宫了,这不,懒怠叫人再回车里去取。”胤佑说着一顿,“身子骨儿早利索了,皇阿玛不想叫皇祖母知道,五哥可仔细些,没得教弟弟又挨皇阿玛的训。”
“皇阿玛只不欲教我们几个孙辈的烦劳皇祖母操心,你的病皇祖母原也知道的,只是不晓你前些时候病的厉害罢了。”胤祺又看了眼胤佑,有些不解道:“哥子怎么瞧你心神不定的,出事儿了?”胤佑闻言,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迟疑一发,没有答话。
哥俩儿就这么跟风里站着,胤祺忽地一句:“呃,那什么,你打皇阿玛处过来?”言罢便若有所悟地急看向有些愣神的胤佑,“不是为着最近兄弟们的事儿罢?”胤佑身子一僵,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好半晌,才低着音将适才的事对胤祺大致说了一遍。
晨间在东暖阁,一时情急,胤佑当即跪了下去:“皇阿玛息怒,儿子是见皇阿玛这些日子忧劳伤神,心里难受的紧,思量不周才信口胡言。”胤佑心中大骇,更是将成嫔受惠妃所托的事由死死的埋了心底。自家额娘从来心思就浅,又是个讷于言行的人,哪知道当中水深水浅,他原就没应承这事,不过是想着那边既敷衍了额娘,这边再怎么宽慰皇父的说辞,才一路蹭慢了步子过来。只是没预料一番兄弟同心的说辞,也能激起康熙这么大的火气。
康熙正在气头上,半点没瞧出儿子宽慰的心思,讥诮道:“你就是要保他,也不必拿一样儿的话模子来套!俟后你等兄弟同心合意,在朕膝下安然度日?这话你不必巴巴的跑来说给朕听!”
胤佑额头紧贴着地面,身子一震,只听“啪”的一声,是康熙气极了猛摔在案上的一道折子,朝前瞧了眼,影影绰绰的好似内务府胤禩的呈文。
那正是胤禩保奏凌普的折子,康熙积攒了一晚上的怒火没有遏制,爆发似的倾泻出来:“大阿哥前头诽谤太子,更欲将其置之死地,如今自知罪孽才做和好之言,本性类如豺枭一般的人,尔等要与之同心合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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