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休息,我们又转战到下一片居民区。这片平房已经被夷为平地,面目全非,搜救起来异常困难。而当时,天色已黑,消防战士以及医疗队员没有一个抱怨,也没有一个停止搜救。
忽然间,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传过来。我们立刻举起电筒跑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跪在废墟一隅,对着里面嚎啕大哭,并不停用她那双小手刨挖着面前的墙砖。见到我们到来,她转身跪在我们面前,抓着一名医生的裤腿央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奶奶!”
由于黑暗,一部分医生纷纷举起手中的电筒照向小女孩指出的方位,而几名战士开始努力挖掘,终于在灰心丧心时见到了女孩奶奶的手臂。
“还活着!还活着!”赫连意跑过去摸了下奶奶的脉搏,“赶快救出来!”
他带头马上刨挖脚下的砖瓦,最终众人齐心合力,把女孩的奶奶营救了出来。但是奶奶的腿被压得变形,鲜血淋漓,人已陷入昏迷。
“马上送到医疗站!”赫连意大声呼喊,吩咐医务人员跟随,立刻手术。
当晚营救队在帐篷里连续做了8台手术,一直到凌晨两、三点,着实辛苦了骨外科医生。而重症监护帐篷里,赫连意指导医护救治危重症灾民。其中一名30岁的藏族小伙,骨折很严重,一度出现了呼吸衰竭,赫连意守在他身边,紧密观察病情变化。另一名女伤员因骨折,出现了肺不张的症状,ICU医生正在全力救治,很有可能会实施手术。
正当赫连意组织医生们为藏族小伙子上临时呼吸机时,大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抖动。我惊慌失措地看向帐篷顶部悬挂的灯泡,看着它左右摇摆了足足有一分钟。等我从紧张中缓过神,赫连意又挪到其他伤员身边了,他完全不在乎随时发生的余震,这是怎样的定力,是怎样的信念支撑着脆弱的他!
忙到凌晨4点,同志们终于支撑不住,纷纷钻进睡袋中小憩。我赶忙拉过赫连意躲到视线不及的角落,取了湿毛巾给他擦脸。他不好意思地夺过我手中的毛巾,疲惫地说着:“我自己来吧!你赶快睡一会。”
躺进睡袋,我侧身抱住了他,心疼地看着他,他的脸色灰白,嘴唇也透着青紫,他今天受了太多的罪:“老师,你还行吗?不要逞强!”
他吸上氧气,和我并排躺在地面上,微睁双眼茫然地看着帐篷顶部的灯泡,深沉地回应我:“我很好…放心吧…和那些还在生死边缘中挣扎的人来比,我们吃的苦受的罪,根本无足轻重…但愿;但愿明日能找到更多的灾民,救活更多的人…”
凛冽的寒风在帐篷外呼啸,有人说外面下起了雪花。老天啊,你怎么如此无情!这里,这座城市,这个小镇,已经面目全非,你怎么忍心再让他痛不欲生。如果可以,我愿意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甘愿向这个地球妥协!不要再折磨这个历经生死苦海的人间了!
赫连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毕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我的心五味杂陈,是面对这座死亡之城的百感交集。我还有好多话要说,但看着赫连意那毫无血色的睡脸,竟不敢叨扰他。
或许是目睹了生死才让我恍然大悟,自己一直仰仗着年轻的身体和心灵,从来没有思考过死亡与贫病。而如今,多少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孩子们垂死挣扎,我再也不能不认真对待生命,对待青春。那个坚韧的赫连意,以一己之命拯救众生,那是有着怎样的豁达与善觉。我想,人终究会在某个瞬间,我们会在外力的作用下,体味到真实人生的厚重,而不得不改变一点现在的稚气。
睡眠不足三小时,一波强烈的余震将人们从睡梦中唤醒。大家纷纷跑出宿营地,查看有无进一步坍塌与伤亡。
赫连意手里的对讲机一直在不停地鸣响,周队长在里面说马上开展第三轮巡诊,那些岌岌可危的建筑已经没有时间再承受一波又一波强烈余震的迫害。
我身旁的志愿者阿福递给我们一些羊奶,说道:“这个地方,现在找到水源就已经很困难了。先喝点羊奶充充饥吧。”
阿福是香港一名出租车司机,42岁,也是听闻玉树地震才赶过来做了志愿者。他说自己的家人都很支持他的愿望,如果可以,他们希望他能收养一名地震孤儿回家。
“阿福,跟你认识真是我们的福气,”赫连意捧着温热的羊奶,边喝便向阿福表示感激,“到这以来多亏了你各方面的帮助,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好,你一定要去我们家那边做客啊!”
阿福笑了起来,露出他惯常吸烟所致的黑黄门牙,看上去既亲切又朴实。他伸手拍了拍赫连意的手臂,开心地说着:“像你这样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大医生,在香港可是很受欢迎的啊,不如跟我回香港做个体面的医生啊!”
“哈哈,大陆医生虽然辛苦,但也是很值得的。可不要瞧不起我们这里哦!”赫连意打趣。
“哎呦~~谁不知道大陆的医疗环境啊,”阿福撇撇嘴,故意逗弄赫连意,“唉~~算了算了,不奚落你了。我就是看你文质彬彬、体弱多病的样子,没想到性子又硬又倔,吃起苦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才不舍得你啊~”
赫连意被他说的羞赧不堪,尴尬地转移话题:“那个…我们继续去巡诊吧…我看看,似乎药品也不够了,我去汇报上级。”
阿福一拍脑袋,大叫一声:“坏了!刚才周队长说祈福孤儿院情况严峻,我光跟你开玩笑了,竟忘了这事。我们快去帮忙!”
赫连意望着阿福跑去的背影,摇头苦笑:“还真是耿直的家伙啊~”
我走近他,抬手抚平赫连意头上支棱的发丝,怜惜嫉妒之情油升:“我不喜欢老师讨人喜欢的一面被别人看穿,老师啊~~你就不能只对我一个人笑吗?!”
他缓缓抬起眼睑,深邃的双眸凝视着我,久久…久久…久到我以为时空就此凝结,天地就此和合,他才上前紧紧拥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呢喃,一遍又一遍,直至我的心淌出一汪赤红的甘泉。
“谢谢你,小唐~”
“谢谢你~”
“谢谢~”
过去的二十五年,我唐棣是个不学无术、贪图安逸的人,并且没有更改自己随波逐流的打算。直到遇到那个名为赫连意的医生,那个好善嫉恶、柔肠弱体的他,我的人生竟然由此转舵。也直到有这么一天因为要追随他海角天涯,将初衷更改。过程有破茧成蝶的潇洒姿态,也有蜕皮的狼狈不堪,但咬紧牙关的时候,嘴角却总是带着笑意。
前往玉树,并非我个人情操多么高尚,只不过那个人执意要去,我看着他那怀念思思的表情,竟不忍心拂逆他的心意。但是偌大的灾区,要找到那个神似赫连思思的男童,谈何容易。
北京前往西宁的列车需要一个昼夜,一路上,市卫生局带队的邓处长一边向我们部署任务,一边嘱咐我们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他还说,由于青海玉树海拔达3000多米,缺氧,地广人稀,不通火车,地震对当地公路也造成了一定的破坏,运输与转移伤员极为困难;而且目前玉树的最低温度在零下4摄氏度左右,医疗队虽然携带了大量棉衣、棉鞋等棉织品,但在低温缺氧的天气下,相对于温暖天气,人的行动还是较为不便、生存较为困难,不利于救治伤员,而且也会直接影响到废墟下的幸存者生存的时间和质量,对展开救援工作极为不利。
火车一路西行,海拔逐渐升高,医疗队队员有一部分人开始出现了缺氧等高原反应,首当其冲的就数赫连意。我把随身携带的氧气袋接上导管,递给赫连意吸,心里又急又气,嘴里直数落他:“老师真是失去理智了!你当自己装了ICD就一劳永逸了?你太意气用事了!”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有点喘,低声说:“接受事实吧,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你该思索如何营救灾民,而不是在这对我撒气。”
我把他的药倒出来,吹吹杯中的热水:“先把药吃了,如果身体实在扛不住,咱们就提前撤退。”
他乖乖起身吃药,挂着氧气静静看向窗外崇山峻岭的荒凉景色,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过了兰州,很快到达了西宁,时值16日下午1点。火车站有西宁卫生局的同志迎接,他们帮助我们将消炎、退烧、止泻等常规药品和应对高原反应的特殊药品,以及护目镜、消毒液、棉签、棉球等常规一次性卫生材料,军用防寒服、军用雨衣雨靴、手电筒、食品、饮用水等生活用品,一齐装进军用车。又在他们的安排下,我们跟随救援车辆马不停蹄地前往震中地区——玉树县。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叫不可抗力,什么叫生死较量,什么叫触目惊心。下午4点,救援队到达了重灾区,玉树县结古镇。一下车,那四野坍塌、横尸遍野的场景,让我此生难忘。本就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如今一场大灾让这个一贫如洗的小镇瞬间成了废墟。
救援队队长周正根本没有给我们喘息的机会,马上安排我们这个50人的医疗队按所在医院分成五组。我们医院带头人为赫连意,他接受指示,要求我们马上在周围安营扎寨,配置病床,分发药品物资。
我把分到的口罩递给赫连意,问到:“老师,周队长让我们怎么行动?”
他边戴口罩,边说:“这个小镇有三个居委会,十一个牧委会,各自管辖一些居民。上级把两个牧委会管辖范围分派给咱们,要求咱们协助部队士兵进行巡诊,转移伤员,随时手术。”
“两个牧委会…”气温低,我找了件大衣批在他身上,又问道,“大概多少人口?”
“差不多有四千人了。说是附近有两所学校,一所孤儿院,一所寺院。”他把手里的临时地图给我看,“部队决定从这几个部位开始展开搜索。”
我们医院分队包括我一共15人,重症医师3人,其中一名是赫连意,还有两名是ICU的医生;急诊科医生2人;骨外科医生3人;普外科医师3人;高级护士4人。和我们组成搭档的是玉树州消防支队其中的7名成员,还有志愿者3人。
当天支起帐篷,配备好床位,急救设备。我们在消防队长冯清领导下,首先深入了学校所在地,这里的楼房已经有多一半坍塌,房子外面有几具被挖出的小学生的尸体,看得人阵阵心寒。
“还有生命迹象!”一名消防员手持探测仪,大声呼喊,“这边!有呼喊声!”
我们赶快跑过去,动用手里的工具,拼命抛开沉重的沙石。我推开赫连意,不希望他动手。与几名消防员一起,我们不管手中被划出多少血印,我们坚定信心,循着喊声的方位,全力以赴刨挖,一定会就出伤员。
当硕大的水泥板被搬开时,里面的场景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一名老师扑在地上,用后背牢牢地挡住了垮塌的水泥板,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名小学生。而发出微弱呼喊声的,就是老师怀里的学生,他获救了,但这名老师却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看着老师那血迹斑斑的背,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凝重地注视着眼前震撼的一幕,心中阵阵抽痛。
在学校废墟里,我们还扒出了同学们使用的桌椅,道具,还有散落的一本本教科书。人们不愿再去想像当时的慌乱与无助,只希望争分夺秒找到这些道具的使用人。我们将被解救的学生送往救护车,将幸免于难的学生组织起来,派专人送往营救中心。
其中有名小学生,从远处跑过来,用他那脏兮兮的小手递给赫连意一杯水:“叔叔,您喝点水吧!”稚嫩纯真的声音,如一汪甘澧,滋润了我们干涸的心。
赫连意接过水杯,又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脸蛋,微微笑着,温柔慈悲,轻轻说:“谢谢你!”
小男孩又跑回去,拎了水壶给医疗队的人们倒水。
赫连意伸出布满泥土的手,抹了抹脸上淌下的汗水,深沉地望着我,叹息着说:“正因为有了那位老师一样的平凡人,才让更多这样的孩子得救。我们要用心记住这位伟大的老师,他…死得其所!”
我看着一脸惆怅的赫连意,忽然间回想起那年他义无反顾替我挡下的那刀。天灾人祸,人生何以活得如此艰辛,一要承受种种外部的袭击,更要面对人性的挑战。所幸在这苦苦挣扎中,还有人向我投以理解、感念的目光,让我在这凄寂惨烈的大地上还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暖意。
稍作休息,我们又转战到下一片居民区。这片平房已经被夷为平地,面目全非,搜救起来异常困难。而当时,天色已黑,消防战士以及医疗队员没有一个抱怨,也没有一个停止搜救。
忽然间,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传过来。我们立刻举起电筒跑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跪在废墟一隅,对着里面嚎啕大哭,并不停用她那双小手刨挖着面前的墙砖。见到我们到来,她转身跪在我们面前,抓着一名医生的裤腿央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奶奶!”
由于黑暗,一部分医生纷纷举起手中的电筒照向小女孩指出的方位,而几名战士开始努力挖掘,终于在灰心丧心时见到了女孩奶奶的手臂。
“还活着!还活着!”赫连意跑过去摸了下奶奶的脉搏,“赶快救出来!”
他带头马上刨挖脚下的砖瓦,最终众人齐心合力,把女孩的奶奶营救了出来。但是奶奶的腿被压得变形,鲜血淋漓,人已陷入昏迷。
“马上送到医疗站!”赫连意大声呼喊,吩咐医务人员跟随,立刻手术。
当晚营救队在帐篷里连续做了8台手术,一直到凌晨两、三点,着实辛苦了骨外科医生。而重症监护帐篷里,赫连意指导医护救治危重症灾民。其中一名30岁的藏族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