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没把谭宇一起叫上?”经过上次火锅店事件后,老三也熟知谭宇大名了。
“谭宇啊……”陈鸥捏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抓了抓头发,表情似乎有些为难,“我本来是想也叫上他来着,但他这两天请假了,没来店里上班。哎沈牧,你不是他老乡么,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沈牧神情微敛,自从他和张凯曦在一起后谭宇就很少跟他主动联系了,他忙着期末论文和考试,也不会让自己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分神。这时听到陈鸥的问话便有些语塞,“我也不太清楚……”
张凯曦脸色微变,他这周六还要带人回家吃饭呢,怎么人突然就没了,再说下周不是还有考试吗。
“那你打他电话没?去他宿舍没?”他问的是陈鸥,语气有些急。
“打了,人家手机停机了。宿舍倒是没去,我又不是要追人家,跑人宿舍去干吗?”陈鸥看来是心情挺好,连玩笑都开上了。
不过张凯曦显然难以理解他的冷幽默,俊眉一扬,“停机?你什么时候打的?”
虽说谭宇是救了张凯曦一命,但这家伙反应也太大了吧。陈鸥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让我天天给人打骚扰电话么……”
他话还没完,张凯曦已经开始翻手机的通讯录了,不过一通翻下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存过谭宇的号码……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向着沈牧道,“那什么,你有谭宇的电话吧?”
沈牧瞟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张凯曦接过来,很快翻到谭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老三看他神情烦躁,以为是那边又停机了,便提议道,“前面路口有个营业厅,要不等会儿下车去给人家充个话费?”
张凯曦嗯了声,示意他听到了。他也没掐电话,难得耐心地听着手机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电子彩铃。终于,将近三分钟过后,那头有人应了。
“喂?”谭宇的声音有点嘶哑,像是没怎么休息好。
张凯曦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一时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了,哼唧了半天才道,“我是张凯曦。”
“噢,听出来了。”谭宇顿了一下,“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今天出院,和陈鸥他们几个出去玩,想把你也叫上。”张凯曦其实想问谭宇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可话一到嘴边就变成了,“陈鸥说打你电话一直停机……”
“大概前几天忘记充话费了吧。”谭宇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望着头顶莹白的日光灯,平和地跟那头解释。他想了想,又道,“恭喜你出院。”
“呵呵,谢了啊”今天听到的所有恭贺里就数这句最让张凯曦高兴,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这周六你有空吧?我爸妈想请你去我家吃个晚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表达一下感谢……”
谭宇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可能去不了,我周六有点事情……”
“这样啊……”张凯曦将自己的失望掩盖得很好,“那下次吧,下次等你有空的时候。”
挂了电话,张凯曦把手机还给沈牧,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了?谭宇不是接了电话么?”沈牧神情关切。
“没怎么,他有事,来不了。”张凯曦支着手肘靠在车窗上,眼皮恹恹地耷拉着。他直觉谭宇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可谭宇不会跟他说半个字,可能在谭宇看来,他们俩的交情,还不到什么都能说的那个地步。张凯曦想到这里,心情除了低落,还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他把谭宇当生死之交,人家却把他当路人甲。他能不抑郁吗?
“哎哎,我说你这大好的日子阴着个脸干嘛,多晦气。”陈鸥煞有介事地瞪了他一眼,“等会儿好好乐乐,包你烦心事都忘光。”
“你这口气怎么跟个拉皮条的一样!”老三笑着调侃。
“滚你丫的!”
谭宇在病房的长凳外看着灰暗的手机屏幕,又坐了很久,才把手机塞进长裤口袋里,站起身。
推开208的病房门,谭悦娇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哥……你干嘛去了?”
“接电话。”谭宇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还痛吗,有没有好一点?”
谭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不足四个月生命,消失在了冰冷的手术器械之下,她忆起下午在手术室里那种身体被强行打开的痛苦,脸色就是一白。她咬着下唇,纤细的手指揪着被褥,不怎么敢看谭宇的眼睛,“已经不痛了……哥,这次麻烦你了……我对不起爸妈,也对不起你……”
谭宇看着她低垂的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天前,一向跟他少有交流的妹妹突然给他打电话说学校放了假,想来江城看看这边的大学。谭宇也半年多没见过谭悦了,没做他想便高兴地应了下来,又在学校附近给谭悦找好了住宿的旅舍。可是在火车站看到身形消瘦肚子却不正常凸起的谭悦的那一刻,谭宇就高兴不起来了。
要说谭悦这个年纪,早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谭悦不像他哥,老实本分,喜欢一个人只在背后默默地关注那人就觉得足够了。谭悦的喜欢,是势必要付诸行动的。她趁着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把第一次给了那个喜欢的男孩。那个男孩也是初尝禁果,懵懂无知,有了第一次,又私下里缠着谭悦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恋爱的美好很快就被学业压力和身体的不适给冲淡了,一开始谭悦还以为呕吐和反胃是因为消化不良,没怎么在意。直到两个月都没来过例假,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去找男孩求助,男孩也慌了,天天躲着谭悦。他很清楚,这种事一旦被人捅出来,不出半个月就会传遍整个县城,到时候谭悦家,他们家,都将沦为县里人的笑柄和谈资,下半辈子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33。
谭悦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宽松的衣服也遮不住了。她本来是班里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也是班主任最宠爱的学生,可短短的一个月,她的成绩就下滑到了全班倒数几名。她不敢回家,不敢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去医院把孩子打掉,怕不小心碰到认识的人。万般绝望中,她想到了远在江城读大学的谭宇,唯一能够帮她走出困境的人。
她找同学借了两百块钱,加上自己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去江城的火车票,然后瞒着家里跟学校请了病假,坐上了去江城的火车。她别无选择,只能去找谭宇,被他骂一顿也好,瞧不起也好,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站台见到谭宇的那一刻,发现他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嫌恶和鄙夷,而是无奈和心疼时,这个一向骄傲要强的女孩子,经历了这么多天身心的双重折磨,终于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扑到谭宇怀里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她什么都交代了。和那个男孩的事,怀孕的事,瞒着家里来江城的事。谭宇听完后一言不发,只摸了摸她的头。隔天他们就去去了江城最好的妇科医院,手术是谭宇替她签的字,她躺在推车上紧张地等待被送入手术室的那一刻,谭宇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五个字:别怕,有我在。
谭悦哭了,不是因为怕痛,而是因为谭宇这句话。她和谭宇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多亲密,谭宇生性内敛,又比她年长了五岁,两人在家里时就很少能有聊到一起的时候。别人家的哥哥会什么都照顾妹妹,什么好的东西都留给妹妹,要是妹妹受了欺负,哥哥肯定会第一个冲出去,把欺负他妹的人揍得落花流水。可谭悦没有这样的哥哥,她记忆中的谭宇,很少关心她,甚至很少对她笑,留给她最多的就是一个高大疏离的背影。谭宇读大学后两人的联系更少了,只有在给家里打电话时会顺便问一下她的学习情况,她甚至一度以为,谭宇都忘了他还有自己这个妹妹。
她在来江城的火车上时甚至都想好了,如果谭宇不帮她,或者把她的事告诉爸妈,那她就去跳楼,去跳湖,反正死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事,她才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上活受罪。可就是这个对她“漠不关心”的哥哥,亲手将她从绝望和羞耻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做完手术出来的那一刻,看到从走廊外面洒进来的阳光落在谭宇温柔的侧脸上,她眼眶立刻就湿了。活下去,她对自己说,一定要活下去。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谭宇知道这种手术做完后谭悦的身体会受到很大的损害,一定要及时补充营养。
谭悦倚在靠枕上,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吃的。哥,做这个手术是不是很贵?要不今天就出院吧,免得又要多一天的住院钱。”
“还好。我最近在做兼职,工资很高,这点钱还不成问题。”谭宇面不改色,事实上他在火锅店做兼职的工资是按月结算的,现在还没发。这次谭悦做手术,他把自己的生活费和以前存的钱全垫上了,还找一个老乡借了五百块钱。
“再住最后一天,明天再出院。”谭宇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摸了摸谭悦的头发,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嗯。”谭悦乖巧地点点头。
“陈鸥,你电话响了!”
“陈鸥去洗手间了,你叫凯曦接。”
张凯曦正在和老三摇色子,比大小。一群人围在茶几旁兴致勃勃地观战,茶几上除了几盘水果和零食,剩下的都是整齐划一的玻璃酒杯,输了的人要么喝一杯酒,要么脱一件衣服。
“三个六”张凯曦只穿了件棉质T恤,惬意地喝着沈牧递过来的柠檬茶。
“四个六”老三摩挲着手上的木质骰盒。
“五个六”张凯曦眼皮都没掀一下。
老三表情微变,他手上只有区区一个六,张凯曦这么敢叫,难不成他那里有四个六?
“六个六”老三一咬牙,决定赌一把。
张凯曦嘿嘿笑了两声,“开!”
马上有人给两人揭开色盒,张凯曦手上还真有四个六,老三一个六,前者完胜。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老三鼓着腮帮干了一整杯啤酒。
“凯曦,陈鸥的电话,你给他接一下,老是响个不停。”一只手伸过来,把陈鸥震动个不停的黑莓递给张凯曦。张公子玩得正high,哪能让一个电话打断兴致,正打算随手掐了那个电话时余光突然瞄到来电显示,眼底一喜。竟然是谭宇打来的,谭宇给陈鸥打电话干嘛?不会两人真有什么奸情吧……
“你和沈牧先玩着,我出去一下。”张凯曦站起身,把沈牧推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又冲围观的人“友善”一笑,“沈牧是新来的,你们可别欺负人啊。”
带上包厢的门,张凯曦按下通话键,语气带了几分难以自制的愉悦,“喂?”
“……”谭宇好像听出那边的声音不太对,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好,我想找一下陈鸥。”
谭宇竟然没听出自己的声音!张凯曦抠着长廊上的墙纸,恶狠狠地磨了磨牙,“你找他干吗?”
“你是……张……”谭宇这回听出来他的声音了,但让他喊凯曦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上次他叫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两人困在冷冻室,担忧加上焦急,让他一冲动就直呼了张凯曦的名字。现在他是喊张公子觉得不自在,喊凯曦又觉得别扭,不知道要跟人怎么打招呼才好。
“叫我凯曦吧。”张公子惆怅地叹了口气,“都提醒过你多少次了。”
“说吧,找陈鸥什么事?”
34。
“我想问……这个月在店里做兼职的工资能不能提前预支……”那头的人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憋出这句话来。
“你缺钱?”张公子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嗯”谭宇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只觉得脸颊有烧起来的趋势。借钱这种事情,的确很考验心理素质。
“缺多少?”张凯曦很理智地没有问原因。
“大概要三千……”
“三千?”张凯曦这句反问的意思大概就相当于:你太让我失望了,才借三千,不知道我和陈鸥都是官二代么……
谭宇自然不知道张凯曦在那头怨念的腹诽,以为是这个数字让他为难了,毕竟张凯曦前段时间才被家里没收了跑车和信用卡,手头一时紧张也是很正常的。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那个,我还是找陈鸥吧……”
“你卡号多少,我现在转给你。”张凯曦有点头疼,这家伙怎么就听不懂他的意思呢,刚才他说那两个字时语调上扬分明是表示轻蔑嘛,这家伙误会到哪个爪洼国去了!
“啊”形势转变太快,谭宇一下没反应过来,“卡卡号?”
“对啊,我先借钱给你,到时候陈鸥让经理直接把你的工资划到我的账上,这样不就很方便快捷?还是说你要找陈鸥,然后让陈鸥再去找店里的会计,然后会计再按你的工时给你预支工资……你不觉得这个过程很繁琐很复杂吗?”
张凯曦一脸煞有介事的表情。开玩笑,这钱他肯定不能让谭宇还啊,到时候就说店里给发员工福利,每人三千,谭宇该拿的工资还不是照样拿。
谭宇完全被他给绕进去了,满头大汗道,“我没想太多,就是想问问陈总能不能预支工资……那我还是把卡号发给你吧。”
这才对嘛。张凯曦笑得露出一口亮闪闪的小白牙,“后天就周六了,你真的没空来我家?”
谭宇被他这殷切的语调弄得有点受宠若惊,“真的不好意思……我妹妹这两天来了江城,她身体不太好,我得陪着她……等她走了,我一定去。”
张凯曦眼神一凝,原来是这样,还以为谭宇真把他当路人甲呢。难道说谭宇借钱也是因为他妹……张凯曦短暂地思考了三秒钟,果断对那头道,“你后天把你妹妹一起带上吧,都来我家吃饭。”
“这……不太好吧……”谭宇除了擦汗还是擦汗,他已经麻烦张凯曦够多了,现在还带上他妹……
“有什么不好的。我回头就跟我爸妈说去,他们肯定乐意。”张凯曦听着那头略显犹豫的尾音,决定采取先发制人策略。
“那就这样啊,后天晚上六点,理工校门口。我和司机来接你们。陈鸥手机快没电了,你把卡号发给到我手机上,我给你转钱去。”不等谭宇说话张凯曦就快速报了一串朗朗上口的号码。
“这……我还没——”谭宇手忙脚乱地默记那个号码。
“手机没电了,先这样啊,下次再聊。”张凯曦得意地掐了电话。他自己那个手机号太好记了,谭宇肯定不会忘。
“笑得这么阴险?干啥了?”陈鸥上完洗手间回来,老远就看到张凯曦倚在廊柱上笑成一朵太阳花,他精神抖擞地打了个激灵。
“我笑得很阴险吗?”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