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翻阳手之间,长枪枪头上吸血的红缨已经颤出一朵斗大的枪花来,细密的血粒儿顿时四下飞溅。这样一来,人血就不会顺枪杆流下,影响到枪法的发挥。
仅仅是一枪之收放,便足见功力,西门庆等人都是喝一声彩。
杨林扎住了枪,从腰里拽出自己的腰刀来。此时地下还有七八头待宰的牲口,杨林手揪脚踹,将这些哀声震天的贼厮鸟都撮弄到沟坎边儿上,然后一刀一个,尽数剁了头,下手干净利落,刀刃锋芒不减,尸身的腔口切得光滑平顺,确是绿林中的好手段。
血腥味儿一阵大浓的时候,黑旋风李逵风风火火地卷了过来,大声吆喝道:“且留下人来与俺铁牛!”可杨林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等李逵抢到近前时,那些贼虫都已经被宰光了。
李逵虽然愀然不乐,但见到杨林手边的尸首,也不由得不肃然起敬,向杨林大拇指一翘,赞道:“这位兄弟面生,却恁的好刀功!莫不是刽子行里出身的?”
杨林收刀向李逵抱拳行礼,笑道:“多谢黑旋风夸奖!小弟这刀功也没什么刽子名师指授,只不过是贪官污吏杀得多了些!”
李逵听了,更是喜欢,正要再同杨林拉呱两句,却听西门庆笑道:“李大哥,你好歹穿上身衣服再同兄弟们说话,也免了多少失礼你以为你那根鸟,很好吗?”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向四下里一望,李逵大大咧咧地道:“周围又没婆娘,管他甚么好难的?”话虽如此,还是就地下剥了两身士兵的衣服,胡乱穿了。
把自己粗略收拾整齐,李逵便向西门庆这边来见礼:“西门大官人,你不是去二龙山探兄弟去了吗?怎的跑到这里救俺铁牛来了?刚才这个下刀痛快的好兄弟,莫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灌口二郎神武松?”
西门庆笑道:“岂有此理!二龙山我还没去呢,哪里就能见得着武二哥了?”
朱贵在旁边插口道:“是我和四泉哥哥半路相逢,他听说你私自下山,回乡探母,唯恐你有失,因此顾不得上二龙山,便来沂水县救你!你这铁牛,可知自己一时痛快,却连累了多少人替你cao心吗?”
李逵听了,深深感激,他是个直肠子的莽汉,也说不出甚么好听的来,只是往地下一跪,便开始磕头。
西门庆急忙拉起,笑道:“自家弟兄,何必客气?来来来,我给铁牛大哥介绍一个好兄弟这位兄弟姓杨名林,绰号锦豹子,也是咱们山东绿林中的英雄人物。这回为了救你,他也出了大力,李大哥且来见过了!”
李逵听着,便拉了杨林的手说道:“这个兄弟砍起人来,却是好刀功,俺铁牛见了,眼里也服。杨兄弟既然露了这么一手,俺铁牛心上也痒痒起来,也想跟着露一手,还请杨兄弟上眼!”说着,李逵又抄起一把朴刀来,便抢李云。
朱富见了,急忙拦住道:“李铁牛,你想干啥?”
李逵指着兀自昏迷的李云道:“这个都头狗官,不早些砍了,还留着他下崽吗?”
朱富气道:“甚么狗官?他是我的师父,绰号青眼虎的李云!虽是公门人,却从来不刻薄百姓,你怎能把他冤枉在贪官污吏的里头?”
李逵便摸了摸头,“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朝廷竟然还有一个好官儿?却是奇哉怪也!好罢!大虫不吃伏肉,他既昏了,我且饶了他!”说着,又挺刀往剩下的那堆士兵身边走。
朱富急忙转身,又拦住黑旋风去路,问道:“李铁牛,你又想干啥?”
李逵指着那几个逃过一劫的士兵道:“这些害民贼,不杀了他们,岂不显得咱们兄弟手懒?”
朱富怒道:“李铁牛,你错翻了眼皮了!这几个都是铺兵,就是沂水城里担任救火任务的厢兵,从来老实,未曾欺压过百姓,所以今ri我才留下他们几个不杀。你这厮,偏偏要杀他们,岂是好汉所为?”
李逵便又摸摸头,咕哝道:“娘的!那个杀不得,这些也不能杀,却不憋破了俺铁牛的肚子?也罢!那里还有曹太公那老驴庄上的一群庄丁猎户,还有一二十人,我且把他们凉水泼醒了,也杀个痛快!”
朱富赶紧又抢着拉住,说道:“李铁牛,那些庄丁猎户也是苦出身,你杀他们怎的?他们虽然小小地得罪了你,但那是他们的主家曹太公下了令,又不是他们本身和你有甚怨仇,你何必赶尽杀绝?”
李逵听了,便瞪起圆彪彪两只怪眼,大叫道:“朱富!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往四!我已经给了你两回面子了,你这厮还来挡老爷的道路,是何道理?我管他娘的他们是不是苦出身?我他娘的被老虎吃了,这苦又向谁诉去?我今天就是要杀人!你若还敢拦着,惹得老爷xing起时,我眼里认得你,手里的刀却认不得你!”
正吵嚷间,却听西门庆一声大叫:“铁牛大哥,休得无礼!你这是谁?”
李逵心下敬服西门庆,听他出言,一时也顾不上跟朱富角口了,急转头一,却见山脚处转出两辆大车来,西门庆和杨林正从头一辆车上扶下一位老人家。
“哎呀!”李逵眼睛睁得大大的,着那位老人家的脸发了一呆后,用力闭眼摇头,只怕自己眼花差了。待再次睁眼得清楚时,“呛啷啷”一声响,手中朴刀已落地,李逵踉踉跄跄直扑了上去,悲呼一声“娘”,跪倒在山路上,热泪已是潸然而下。
李母只是沂岭上受了惊吓,自从吃了张先生的一服药之后,早已经恢复了健康,只是心下又开始结计起儿子来。此刻听到李逵的声音,当真是喜从天降,扑闪着瞎眼,颤抖着两手向前摸了出来,颤声道:“是铁牛儿吗?”
李逵膝行到母亲身边,抱住了她双腿,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一时间声振林木。李母的眼泪也是从干涸的眼窝中滚滚而下,摸着李逵胡子拉碴的头,只是道:“自从下了沂岭,娘心里只是惦念着你,就怕你碰上了岭上的大虫,那时可如何是好……现在听到俺儿没事,娘也就放心了!”
李逵本来已经勉强掩住了悲情,但听娘这么一说,胸口一股逆气直撞了上来,一时忍不住又痛哭起来。四下里众人听着,无不恻然。
哭了半天,李逵才哽咽道:“娘!孩儿不孝,还以为娘被大虫给吃了……”
李母抖索着手四下里指了指,叹道:“要不是孩儿你结交下了好兄弟,在虎口下救了娘的xing命,咱们母子,今生今世也见不着面了!”
李逵听了抬眼时,却见众人都往后站,把西门庆让了出来,心下雪亮,二话不说,膝行而上,便下死力气磕起头来。这正是:
莫说魔君无孝意,且李逵有慈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向南开路
李逵用力拜谢,西门庆用力拉住,心中却不由得暗暗感慨:“若我ri后同你的宋江哥哥起了龉龃时,却不知你该当如何自处?”
说实在的,西门庆还真没有想过,凭着救母这一桩恩情,就能把李逵的心从宋江那边拉拢过来,如果世事真的这么轻易,那么李逵也不会是那个李逵了
将李逵从地上扯起来后,西门庆笑道:“铁牛大哥,兄弟有一事相求。【 书”
李逵哑着嗓子道:“四泉兄弟,你有话尽管直说好了!甚么求不求的,俺铁牛不爱听!”
西门庆指着不远处那些横七竖八的庄丁和猎户,诚恳地道:“这些人虽然也曾经捆缚过铁牛大哥,但他们也是奉了曹太公的命令,身不由己,并不是他们自己要和铁牛大哥过不去。象那些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害民贼,铁牛大哥便收拾千千万万,兄弟也只是拍手喝彩,但这些人也甚是可怜,便请铁牛大哥在今ri和老伯母重逢的喜庆上,就此饶了他们!”
李母在旁边听着,也板起了脸道:“铁牛儿,你又要打人?若你再打死人,逃走了,却把你老娘摆布到哪里?你若敢打,娘便先一头碰死,也是个眼不见,心不烦!”
旁边众人听着,都是苦笑一声,这老太太眼睛不方便,还不出此刻的情况,李逵哪里是要打人?他分明就是准备要放手大杀一场呢!
李逵听到老娘的训诫,急忙转身跪下道:“娘啊!孩儿虽然鲁莽,但也听得人劝。我这四泉兄弟对我说的都是好话,我如何不听他的?娘你别动气,铁牛跟着好人走好道,从今以后,再不打人了!”
西门庆听着,肚子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李逵虽然鲁莽,却也有着农民式的狡猾,他对老娘起誓再不打人,却没起誓再不杀人,誓了也不过是白誓罢了。
当下李逵欢天喜地,搀扶着娘坐回马车,西门庆便把李逵拉在一边问道:“铁牛大哥,你可愿意老伯母同咱们兄弟一道儿回梁山泊?”
李逵睁大了眼睛道:“四泉兄弟,若不是为了接俺老娘上梁山快活,俺铁牛又回来做甚?”
西门庆便皱眉道:“此去梁山,一路之上冲州撞府,却有个老大的难处,若没有老伯母随行,咱们兄弟并肩便闯过去,天下谁能当得?可现在车上有老伯母,若咱们把出梁山泊的手段来时,让老人家受了惊吓,却不是咱们这些做晚辈的罪过?”
李逵一听,便如迎头被泼了一桶冰水。呆了半晌,突然拉住西门庆哀告道:“四泉兄弟,俺铁牛知道你是转世的天星,人间的事哪里有能难得住你的?你便掐指一算,计上心来,把俺娘平平安安的送上梁山,铁牛这里给你磕头!”
西门庆急忙拉住李逵,忍笑道:“铁牛大哥,我这里已经有了一计,只是太苦了你!”
李逵听了,把胸脯拍得山响,连声道:“四泉兄弟说甚么话?只要能叫俺娘好,甚么苦,俺铁牛也吃了!”
西门庆点头道:“既如此,铁牛大哥你来这里有两辆大车,老伯母坐一辆,铁牛大哥你坐一辆。一路之上有车厢挡着,谁能认出你就是大闹了江州沂水的黑旋风李逵?我们这帮兄弟相貌却是平常,也不招人眼,大家静悄无鸦的护着两辆车儿,等到把老伯母送到了梁山脚下,那时铁牛大哥便可以出来了只是路上这些天,却是委屈了你!”
李逵听了,大叫道:“为了老娘,死都不怕,还怕坐这车牢吗?俺铁牛这般进去,若不到梁山,再不下车!”
西门庆悠然道:“铁牛大哥莫要把话说得满了!我敢打赌,一路之上,你必然忍不住要下车!”
李逵便涨红了脸,逼视着西门庆道:“四泉兄弟,难道你信不过俺铁牛?觉得俺铁牛说话有如放屁吗?”
西门庆急忙摇手道:“铁牛大哥息怒,兄弟自然信得过哥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但是任你再大的英雄好汉,这屎尿却是憋不了一路的,那时自然非下车不可!”
李逵大张着嘴愣了半晌,这才“”的一声,往自己脑袋上扑了一掌,摇着头笑了。
当下众人便收拾了路边的残局,西门庆便把准备好的两幅白布,用长枪挑了起来,插在堆满了死尸的沟坎边上,白布上浓墨写着十个大字杀人青眼虎,李云上梁山。
朱富了笑道:“这一来,师傅便是不想上梁山,也由不得他了!”当下把昏迷的李云扶上了那匹瘦马,一行人按照西门庆的吩咐,一路往南去了。
朱贵问道:“四泉哥哥,咱们回梁山应该向西,怎的往南?”
西门庆道:“沂水县的贪官见了‘杀人青眼虎,李云上梁山’十个字,必然急急传书,在往梁山的道路上四下里布防。若只是咱们兄弟,觑那些外强中干的厢军如草芥。但如今多了老伯母,老人家已经有了chun秋,如果受了惊吓,却怎生是好?因此小弟宁愿向南多绕一个大圈子,避开了官军的锋芒,就算是我西门庆怕了他们!”
朱贵听了,连连点头道:“还是四泉哥哥深谋远虑!”
一路走了半天,伏在马背上的李云终于有了动静,枯涩着嗓子道:“渴杀我也!拿水来!”
众火家听了都道:“李都头醒了!”朱富急忙将李云扶了下马,捧上水囊,李云闭着眼睛就是一阵痛饮。
清水落肚,蒙汉药残存的药力尽数消解。李云深呼吸了两下,睁开眼睛将身边人一,“噌”的跳了起来,伸手向胁下摸刀时,却摸了个空。
西门庆远远着,却见四下里众人都急闪,只有朱富不躲不闪,稳稳站在那里向李云躬身道:“师傅,徒儿这里赔礼了!”有分教:
笑面虎说青眼虎,两伙人做一路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章 节外生枝
李云见朱富向自己行礼,闪身躲开,避而不受,两眼青睛一翻,翻出了两只老大的白眼,觑着朱富点头冷冷地道:“好!好一个笑面虎!却害我这般苦!”
朱富赔笑道:“师傅息怒,小弟有下情回禀!”
李云白眼四下里一望,目光在西门庆身上停留了一瞬,这才转头向朱富道:“甚么下情?你说!”
朱富抱拳恳切地道:“师傅听禀。【书小弟多蒙错爱,指教枪棒,非不感恩。但我哥哥朱贵,现在梁山泊做着头领,今奉了晁天王和及时雨宋公明的将令,要他回沂水县来照管黑旋风李逵,不争李大哥被你拿了解官,却教我哥哥如何回得梁山去见晁、宋二位头领?没奈何,小弟只好把出这等手段来,不得不得罪了师傅,只请师傅在平ri里的情份上,恕我!”
李云听了,沉默半晌,这才道:“罢了!你为自家兄长,做出这等事来,却也怪你不得!如今我也不同你计较,且把我的刀马还我,我自回沂水便了。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大家休要相见便了!”
朱富听了笑道:“师傅啊!你说的,都是睡里梦里的话儿!今ri小弟劫了黑旋风,又杀了三十余条人命,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关联到了你的身上,你如何还回得沂水?”
李云惊道:“甚么?你杀人了?”
朱富拱手正se道:“小弟冷眼旁观,忍那些助纣为虐、祸害百姓的走狗久矣!今ri好也是做,歹也是做,索xing便大做一场!刚才那处山口的地皮,早已经被鲜血染红浸透了!那里现在还立着两个布幡儿,上面写着‘杀人青眼虎,李云上梁山’十个大字,只怕早已哄动了一县的人!”
李云听了,却似晴空闪了个霹雳,一时只把脚来跌,唉声叹气道:“兄弟,你闪得我好苦!”
朱富便下说词道:“师傅,你平ri里也是个jing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