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电脑监视器上面出现了信号,信号源头就在他们前方,于是应子扬确定,沈青真的上去了,可是他很害怕。
确定了信号来源的具体位置,在半山腰,直升机可以靠近,但不能停留,应子扬片刻不敢耽误打开了机窗门,爬下了救生梯,他安全地落地,摸索着上前,走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耳机里传来声音,说是到了。应子扬便停步,右手拿着手电筒,左手用来拨沈青的电话。沈青这个人很不懂时尚潮流,手机铃声忒没创意。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了纷飞雁……《凡人歌》一曲,照写的是芸芸众生,应子扬听到这首歌,突然眼泪直流,突然明白,沈青向往的是什么,不是名不是利,而是只想有个人陪他,这个人可以不必太有钱,也可以不必太有权……只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却无人成全。
发现了手机,被白雪覆盖着,一遍复又一遍唱着那首凡人歌,在它的旁边,没有那个痴人。
应子扬小心翼翼地撑着树木,拿起了那支手机,他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兜里,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温暖那个人,告诉他,有我的心跳陪着你。
☆、陌路爱
多数人的生活很枯燥呆滞,只有少数人的生活像电影那样充满着不可预知性,这些人往往对这种预知性无可奈何。
冬去春来几回,转眼又是一年秋,九月的天气,空气里都散发着桂花的芬芳,天空变得蓝一些了,不再是阴沉沉的,今天看来又是个好天气,应子扬站在七楼办公室眺望远处,这里不是这间医院最高的地方,确实整个视野最开豁的地方,眼前能望到那一大片充满生机的绿油油。
自从日本回来后,他就养成了个习惯,空闲下来总会朝那片草地上望上一两眼。三年前,曾经有个漂亮的男子,在那儿,仰头的姿势至今记忆犹新。
从不曾奢想过,那个人还活着,可是还是习惯性地想要看上一两眼才甘心,这间办公室里,墙上挂着那个人唯一留下来的一张画像,他偷拍了那个人的照片,没有洗成照片,而是请人画成画,装裱,假装沈青还在,一直不曾离开。
自欺欺人好过自我麻痹,他拥有沈青的照片,拥有沈青的手机,也有沈青留下的那盆仙人掌,够了,足够了,这一辈子,能这样思念一个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再见,沈青。
门合上了,一室寂静,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仙人掌上,仙人掌的刺像獠牙,张开防备。
今天是楚氏集团子公司开业三周年的庆典日子,这三年楚幕天兴致所及创办的公司发展迅猛,一跃成为本市电子行业的龙头,在全国也是声名鹊起,尤其今年开春,楚幕天在上款游戏软件发布会上高调宣称,他将邀请国内其他三家知名软件公司共同开发一款3D网络游戏。
楚氏向来只做软件开发,此次涉足游戏开发,可谓引起不少关注,要知道目前许多大型网络游戏都是由国外引进来的,而国内自主研发的游戏很少。不是说楚幕天有多么爱国,或者说想与老外一较高下,他只是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出发,电脑普及的时代,玩网游的人多不胜数,凭毛他不能捞一把呢。
楚幕天将这一捞钱的想法搁在心里,对外打的是振兴电子科技,自主研发网络平台这一杆大旗,理由端的是冠冕堂皇震撼人心,为此很多媒体都纷纷赞他有志气,这游戏还没出世,宣传倒是做足了,这不众人望穿秋水望眼欲穿,终于要见到这游戏的真面目。
上午九点,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楚幕天一身正装现身,他今天穿得很正式庄重,笔挺的阿曼尼铁灰色西装,配上酒红色条纹领带,腕间带着名贵手表,凉薄的嘴角噙着充满自信的浅笑,深邃的蓝眸里微荡着涟漪,他向来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尤其在公众场合,但是此次,难得一眼就让人看出,他的心情很不错。他风度翩翩地同每一个与他打招呼的人交谈。
他的春风得意,看在应子扬眼里,只觉得莫名的反感。原来即便在怎么称兄道弟,可是一旦生出了裂缝,就算想要维持这种一团和气的假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我出去透会儿气,他们要是来了,就通知我一声。”本想着早早走人,可是这个圈子就这么点大,他也有许久不曾同那些公子哥儿聚聚,这会儿走了,指不定他们会怎样编排他。过去无非觉得他们都是同道中人,对感情秉持的都是同一个态度,可是沈青的出现,改变他的原则。即使他已经死去了,迄今只要一看到白雪高山,他就会想起那个孤零零地被雪掩盖的人儿。那样精致美丽的一个人,最后却是平静从容地去了。
沈青,如果你还在的话,看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可是,你不在了。
到了九点半,人陆续都到齐了,楚幕天走上主席台略讲了些公司近三年取得的成就,他这时倒表示得很谦虚,语言用词都很微妙,既不让人觉得夸大其词,又不让人得以觑见内里真章,总之全篇都是似是而非,撩拨得那些不清楚楚氏实力却又想分一杯羹的人爱恨交加,自然媒体也是如此。
楚幕天讲话时间不长,他不像那些上了年纪的领导人,动辄能讲几个小时,他也就讲了半个小时的样子,然后很潇洒地请合作公司的负责人上台发布游戏的最新消息。
在他的邀请下,这次合作公司派来的人,是康氏的继承人,叫康俊。楚幕天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印象。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未来身家上亿的接班人。
康俊与楚幕天站在一起,两人是截然相反的人,楚幕天成熟稳重极富魅力,而康俊则有些逊色了些,毕竟他太年轻,二十岁不到,他的脸是那种典型的不会老的娃娃脸,楚幕天见了有些讶异,却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个康俊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是个厉害的角色,难道是传闻有误。
传闻,是经过许多人广泛地传开了之后,在这其中凭个人主观臆测添加了不少枝节,是一种不能全部相信也不能不信的说法。传闻如何,并不影响康俊在商界的知名度,这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少年。
康俊知道楚幕天不认得自己,但自己可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人,是他的介入,让他不得不离开了沈哥,也是因为他,让沈哥受了不少罪,这笔帐,他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气归气,康俊仍是上台,不管他人形色的猜测,而是用最冷冽的声音讲,“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我作为康氏集团的总经理,趁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宣布一件事情,我将撤出这款游戏的研发。”
这话一出,一石惊奇千层浪,霎时楚幕天变了脸,刚才的自信满满顿时不见踪影,有着的只是惊愕,搞什么名堂,这个人。
而其他两家当初之所以也会参一脚完全是看在康氏集团的面子上,现在康氏撤离了,他们一时间也拿捏不准犹豫踌躇,纷纷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儿去打电话告诉顶头上司,康氏临阵撤出,这可是大消息。
“请问,康总经理,您能说一下撤出的原因吗?”记者们可是很高兴,这种新闻才有炒作的价值,虽说在商言商,和气生财最重要,但是如果这个时候能揪出龙头企业两大家族内讧的消息,相信明天的头条绝对精彩,而且搞不好股市也得荡一荡。
康俊依然面色不改初衷,身姿站得很端正,让人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笑而已,他正色道,“这是我个人的原因,不方便透露。”
康俊此言很值得人玩味,他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他撤出此款游戏的开发并不是出自于康氏内部的意见,单单只是作为总经他的撤出,但是康氏目前由他负责,他说撤出,那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与他对着干,其他股东恐怕也不会轻易参与进来。这第二,却也是最重要的,个人原因,这话不免让人想到康俊同楚氏有私怨,如果不是有私怨,谁会好端端地放弃唾手可得的白花花的银子。
自然,追根究底向来是干媒体这一行的宗旨,因此有人接着问,“那请问康总经理,您这个人原因是针对楚总经理还是针对楚氏?”
好直白的问题,呃……同行的佩服这个记者的胆量,而楚氏那边的员工则是恨不得将这人轰走,没看到他们BOSS冷着一张脸么。
这静啊,似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康俊不发一言只是微扬着嘴角,显然很满意这种状况,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目的,他一本正经道,“无可奉告。”
本来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他爆出轰动本市的大□,有的猜想是为情,或是为利,林林总总想了很多,但是谁都没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纷纷怒了,凌乱了。
唯有应子扬捧腹大笑,他没料到不过是出去透个气回来,居然会发生这么有趣的一幕,真真是笑得肚疼,他怎么从来就没发现,康俊还有这么搞笑的一面。
事实上康俊本来不想吊这些人的胃口的,但是见到应子扬出现,他突然改了主意,如果真说出来是因为沈哥的原因,他怕楚幕天这厮事后无休无止的纠缠,所以才反悔。当然没人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他自然地下了台,虽然有记者不死心,想捞点新闻,但可惜康俊将“无可奉告”发挥到极致,不回不答,只是沉着一张脸,很多人都被他弄糊涂了,也有少部分人认为,这是他使的一种障眼法,其目的可能是为了游戏加大宣传。总之想什么的都有。
彼时,楚氏副总很快上台将媒体的视线引向游戏,显然媒体对游戏的兴趣不大,涉及的问题仍是关于两位总经理的居多。被康俊这样一搅,楚氏这边原本设计好的步调全部被打乱,只得草草的结束游戏的发布。
康俊摆脱掉记者后,到了停车场,他没有让司机跟来,而是打算自己开回去。停车场很安静,他的车子停在不大显眼的地方,拐了三根还是四根柱子,看到了他的黑色奔驰,在他车子的旁边还停着一辆保时捷。
保时捷里坐了个人,是个他很熟悉的人,应子扬。
康俊很干脆地拉开了保时捷的车门,坐到了副驾上,应子扬递过一支红河道,“抽一支?”,康俊挑眉看了眼那支目前国内最贵的烟,似笑非笑道,“据说这种烟极难买到,市面上很少,中国最贵?”说着的同时将烟接过,他并没有抽的打算,只是拿捏在手里把玩。
“不管是多么稀少的东西,只要它还存在,就一定有办法能弄到,罕见如Queen Mary,还不是每次消失后都会被人找到,更何况区区几包烟。”应子扬吞了口烟,作医生这一行的,都很清楚吸烟意味着自残,他极少抽烟,这包烟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正好这时倒派上了用场。
不过他倒是忘记了,康俊似乎在他面前从没有抽过烟。
康俊侧着头打量身边这个人,棉质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关节处,露出的手臂很白皙,看样子很少照到阳光,他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而不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不过康俊从没有小看过这个人。
有时候外在只是一种假象,而一旦这种假象连掩饰的价值都没有的时候,这个人就会露出他本来凌厉的面目。应子扬显然就是这种人,他将还剩着半截的烟掐灭,“别去惹楚。”
康俊搞的什么名堂,楚或许不知道,但他可是很清楚,楚压根没有将当年那个他口中的小鬼,沈青眼中的阿宝联系到一起,即便当初怀疑过,只是他现在连沈青是谁恐怕都不记得了,又哪里有功夫去记住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小鬼。楚这个人,绝情起来相当利落,一旦他狠下心来对付人,那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应子扬善意的告诫,听在康俊耳朵里换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他应该遭报应的,沈哥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因他而毁了……”如果不是因为楚幕天的无情,沈哥不会到现在还……
康俊的话让应子扬的心很痛,这三年,他几乎没有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沈青,这个名字,这个人,他以为只有自己记得,但是,现在还有人同自己一样记得,多少心里有些安慰,更多的还是感伤,“其实应该怪我的,我不应该离开他的、”这是最让内疚得想杀了自己的地方,如果他考虑周全的话,就不应该让沈青一个人留在那里,明明知道沈青人生地不熟,根本不会乱走,是自己白痴愚蠢,才会浪费了营救沈青最佳时机,让沈青绝望地离去。
“什么叫其实?”康俊本来只是生楚幕天的气,但是一听到应子扬的话,就心生一股冲动,狠狠地揪住应子扬衣服的领子,怨怼地道,“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带他去日本找那个混蛋。”
应子扬默默地任康俊冲自己撒火,眼里的神色被深深地自责所掩盖,看不到往日的精明,有着的是淡淡的悲伤和忧郁,“你说的对,所以你要怨恨的话,冲我来,不要去惹楚,相信我,招惹他,对你没有好处的,我相信如果他还在的话,也不会看到你受伤害,毕竟他曾经是那样的在乎你。”
“我偏不信,那个混蛋有什么好的,无非就是有个有钱的老爸,出此之外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厉害的,成天风流的公子哥,沈哥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真是替沈哥不值。”康俊松了手,郁卒地仰倒在椅背上,想起了那个至今还在昏迷的人,虽然是怨恨楚,其实更多的是自责,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沈哥就不会因为那20万而无法离开,说来说去,他康俊才罪魁祸首。
“不值也好,不甘也罢,他都已经去了,我们即便如何的怨恨,也无济于事,因为他都看不到了。”即便活着的人如何的执着不放,死去的人也不可能活过来,应子扬想起那个一生都没怎么幸福过的人,心痛难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也都是徒劳无功的,改变不了结局,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好好的活下去,毕竟记得他的人本就不多,而你就应该好好记住他,替他活下去。”
康俊不是个喜欢纠缠不休的人,他也不是苦大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