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掇,那潜在骨子里的冒险精神不由蠢蠢欲动起来。
仙客来游云外巅,神龙栖老洞中渊。雪如纨素烟如柄,白扇倒悬东海天。这位江户时代汉诗诗人石丈川三想来是从远眺的角度写富士山的,楚幕天感同身受,不过富士山的美丽已用不着他来锦上添花,他最感兴趣的是挑战极限征服自然地快感,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登非常之山。
都说越是美丽的事物,本质上越危险,这话诚然不假。山中气候多变,楚幕天站在御场殿入口琢磨着要登上去得花多少时间。现在离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没登过富士山,不清楚天黑之前是否能登上山顶,思来想去觉着还是明儿个一大早去比较好,况且他出来得及,有些东西并未准备齐全,山中气候变化无常,他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阿遥,我看今天还是先不上去了。”楚幕天拉住跃然欲试的南风遥,南风遥不明所以,挑眉问,“为什么?”
楚幕天耸耸肩,“总得做些准备不是,难不成你打算空手空脚的上去?”
莫怪南风遥思虑不周全,他大少爷倒是给忘了,他之前来的时候是七月,坐的又是登山巴士,自然是一身是轻松的上去,但今天不同,因为不是对外开放的日子,御场殿口的登山巴士自然不会来。
南风遥原本兴致正上头,被楚幕天这样一说,好比一桶冷水突然泼下来,浇灭了心底燃烧正旺盛的火,剩下的只有失落。
哪里舍得让他难过,楚幕天搂过独自郁闷的人,好生安慰,“我们明天天一亮就来怎么样?”
“可是,明天就不会开放了啊,我费了许多工夫才求得他们开放的。”言外之意很是不甘,这伙人可是狠狠宰了他一顿,不是说他舍不得那些个钱,可是他就是想讨好楚,楚平生的兴趣爱好不多,登山算得上是一项,他可不想整个日本之行,让楚不愉快。
南风遥的心意楚幕天看在眼里,暖在心里,一时间觉着富士山的美丽比不过眼前人的一颦一笑,越发想要怜惜他,“呵,明天不行,那就下次在来。这山又不是一直封的,而且你说的那个管理员似乎也没来。”
“下次……好,你说的,可不能反悔。”先前的郁闷听到这句暗含承诺的话,顿时一扫而光,楚说了下次,那就是说他们有以后,他最害怕的是回国后楚的态度,万一楚不要他了,那他可真是一无所有。
“我在你眼里,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嘛?”这话分明是用戏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是南风遥却有些胆战心惊,出尔反尔,貌似不久前曾有人这么形容过他。
“我喜欢这里,我们能多待一段时间嘛?”其实如果按他的想法,他希望一直留在这里,只有他和楚,没有莫泠,没有沈青。
楚幕天呵呵一笑,“一切都依你。”
☆、香雪寒1
富士山的登山入口有三个在静冈县,分别为富士宫口,须走口,以及御场殿口,沈青他们下车的地方是御场殿口。御场殿入口很冷清,周边的商贩店铺都关着门。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几乎没有看到人。
坐在巴士里不觉着冷,但一下车就有四面八方来的风直往脸上扑,沈青二人不由哆嗦了一阵,还好出门时穿了羽绒,四周扫视了个遍,没看到半个人影,沈青怔立在地,茫然问,“他在哪?是不是上去了?”
“我想不大可能,你看门不是还封闭着么,像这样的季节,这里通常都会封山,不会轻易对外开放的,而且你看那里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楚是跟阿遥一起来的,所以我想他们应该还没有上去。”应子扬仰头望去,富士山顶玉扇倒悬却是白雪皑皑,而眼前这个入口,蜿蜒的山径已经看不到了,都被雪覆盖着,雪上面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虽然凌乱但却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人的。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有三个入口的,他们会不会从别的入口上去了?”哪有人大冬天的跑老远跑到这里来什么事也不做就只是逛一圈然后就打道回府,这不是明摆着吃饱了撑得慌虽然不知道是谁提议登山的,但是沈青觉得他们既然来了就不会无功而返。毕竟,楚幕天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你说的也不无可能,我看这样,我先打个电话问问,看他们到底上去了没有。”应子扬先拨了楚幕天的电话,但是没人接,然后又拨南风遥的电话,同样的还是没有人接,“没人接。”
电话没人接的可能性只有两种,一是不愿意接,二是他不在,每一种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应子扬不愿意将这种可能性归纳于前者,这让他觉得做人太失败了,不愿意在去纠结这个问题,既然电话打不通那就直接找人。
应子扬指着地图上说,“富士宫口那条路线主要是从关西和名古屋方向来的游客,而楚他们来的方向同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想他们不会舍近求远,因此富士宫口那边就可以排除,而只剩下须走口。我们去须走口问问,看看有没有他们的踪影。”
沈青想了想摇头,“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你一个人去吧。”如果两个人都去了,而这中间楚他们正好来了,那不是又要错过了。
“那行,就这么办吧。”收起地图,应子扬哈了口气,抬脚准备走人,临了又觉得不大放心,“你千万不要走开,要在这里等我,如果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给我。”沈青这样漂亮的一个人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万一……沈青觉得应子扬说话的语气挺像一个担心孩子走失的大人,看到有人这样担心自己,不由眼中涩意顿生,眨了眨眼,片刻后依然是那个冷清的沈青,“我知道的,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说要等我回来……我……应子扬啊……应子扬……你要淡定,镇定,别想多了,别会错意,但是……还是冷静不下来……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沈青莫名其妙地看着应子扬愉快的离去,摇了摇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到了十二点,沈青觉得有些饿,四处望了望,不见炊烟,也闻不到饭香,下馆子是不大可能了。好在早上出门时买了些可以干吃的东西放在肩包里。沈青就站在屋檐下咬着面包看着天空渐渐飘落一片又一片的雪。
雪越下越大,沈青眼里的孤独就快要抑制不住。“楚幕天,我好想见你,你到底在哪?”面包上沾了晶莹,是泪也是雪。
漫天风雪里,南风遥撑着一柄伞从商店街的十字路口走过。
“他们好过分,拿钱不办事,气死我了。”南风遥一边走着一边打电话抱怨,电话那头传来楚幕天低沉悦耳带着浅浅的笑声,“是嘛,他们敢这样对我的阿遥,明天我去找他们算账。”尽管知道这话戏谑成分居多,南风遥听了还是很高兴……我的阿遥……呵呵,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
有了楚幕天这句话,南风遥觉着气顺多了,想想也觉着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那个管理员被自己教训得也够呛,想来也值了。消了气,南风遥看什么都顺眼,对这雪不抱怨了,对这灰暗的天空也不计较了,甚至还很有心情地到处望。
咦,大冬天的,他是在做什么?南风遥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有爱心的人,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来了心情,向蹲在屋檐下那个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忧伤气息的男子走过去。
“你怎么了?”南风遥以为他是日本人,用的日语,但是这个有着一头乌黑头发的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这可让南风遥来了兴致,于是改用中文又问了一遍,这次明显有了反应。
沈青的思绪飞得很远,没有具体停留在哪一处,死去的父亲,疯掉的母亲,以及离开的阿宝,这些人他都想了,可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说分手已经离去的人。
楚幕天这个时候在做什么?是和南风遥重拾旧情难分难舍?还是偶尔会想到自己?又或者他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而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难过吞没了的时候,有一道声音传来。这个声音,想忘都不能忘。“是你。”
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喜之一,但是这喜不是喜不自胜的喜,真要说来,那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南风遥从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地方,会在这个时间,见到这个最不想见的人,他高高在上如天上的云俯瞰着低如尘泥的沈青,扯了扯嘴角,“原来是你,沈青,真是好久不见。”
南风遥摆出一个成功者应有的姿态,用眼角看人,用语言作为武器打击自己的对手,他从来不会怜惜任何一个比他弱的人,但是他更恨那些与他相似的人,一想到曾经有人替代他享受了楚的温柔,就让他有种想要撕破这个人的脸的冲动。
但是此刻,看到沈青落魄憔悴的脸上那双不在明亮如水的眼睛,那凹陷下去的脸颊,苍白的皮肤,失色的嘴唇,这让他的那种冲动无法抑制……沈青……你哪里像我了……
“想不到你手脚还挺快的嘛,这么快就找到这儿了。”南风遥说这话是咬牙切齿,究竟是谁那么多管闲事,带他来日本的。
“楚幕天在哪?”沈青不喜欢南风遥,不喜欢他的人,不喜欢他那高高在上脚踩一切的说话方式,但是无论多么不喜欢,他还是想知道楚的下落。
“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南风遥没能如愿看到沈青卑微的样子,这让他骨子里那股贵族的傲气涌了上来,“你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
沈青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挣扎的,他不怕南风遥如何刁难他,他担心的只是南风遥会不会守信用,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往自己头上倒啤酒的大少爷说的话,可信度能有多少。“是不是我求你,你就会告诉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我求你,如果不是,我还是求你。”
☆、香雪寒2
南风遥怜悯地看着沈青,露出银白色尾戒,不停在沈青眼前晃动,“看到这个戒指了吧,那是楚送给我,这戒指是一对的,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说要跟我结婚,很快我们就要去美国登记了,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说,也该知道怎么去做。”
沈青的脸色很苍白,没有血色,整个人整个心思都盯着那枚戒指,天空是晦涩阴暗的,没有阳光的照射,银戒依然闪闪夺目,刺痛了沈青的眼睛,他以为自己还能有机会的,可是还是迟了。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那这些日子又算什么?
“我不信,我要亲自听他说,你肯定是骗我的,他说过喜欢我的……”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同南风遥在一起,沈青这话自己都没底,他从来没有自信能够拥有那个人。
南风遥失笑出声,“喜欢?你还真是天真,他不了解楚吗?他可是对很多人都过的,喜欢又怎么了,他喜欢玩,喜欢同年轻漂亮的尤其是五官同我相似的男子上床。你不知道吧,你不过是我的替身,现在我这个正主回来了,自然楚就不用在将就你们了。听说你没要他给的房子,何必呢,你想对此来证明什么,证明你清高?别逗了,沈青。对了,楚说那20万也不用还了,算是给你的分手费。”
“这件事你为什么会知道?”沈青并不理会南风遥的冷嘲热讽,他觉得南风遥是在他面前炫耀,他一直都知道楚幕天不是个守身如玉的人,在认识他之前楚幕天如何他管不着也不关心。可是他没想到南风遥会知道那20万的事情,这让沈青不那么淡定了。
南风遥一直都有留意沈青的表情,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心情十分愉悦,胡诌起来一点也不怕拆穿,居高临下微弓着身子挑衅道,“自然是他告诉我的喽,他还跟我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过你还钱,那笔钱不过是他用来留住你的借口,现在他对你没兴致了,那点钱对他来说不过是笔小钱,你还不还,他根本无所谓。”其实楚幕天根本没同他说这些,他之所以知道这事不过是从莫泠那里知道的,莫泠为了将沈青从楚身边赶走,可是做足了功夫的。
不过莫泠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不按她说的做,做人家棋子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在来一次,现在只怕莫泠恨他入骨。不过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三年前她能逼南家入绝境,现在自己自然也能让她脸上无光。
“想来,你也挺悲哀的,在如何的挣扎,注定只是能是个弃子,我要是你,就会找个地方躲起来,省得丢人现眼。”觉得还不够,南风遥又添油加醋地讽刺,最好能让这个碍眼的人就此从眼前消失,眼不见心不烦才好,那样他心里的那根刺才会拔除。
不过南风遥到底小看了沈青的固执,虽然他这番话对沈青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换作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弱一点的,只怕立马真如南风遥所言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可是他不是。“我就算要躲起来,但在那之前,我一定要问清楚,我绝不会糊里糊涂就如你所愿。你骂我死皮赖脸也好,说我不识好歹也罢,总之我要当面问清楚。”
“那你就到上面去找他吧,他刚上去不久。”南风遥心一横,不要怪我狠心,是你逼我的。
“上面?你的意思是他上山了?”沈青指着富士山不大确定地问,“可你为什么没有去?”这也太奇怪了不是,他可不信南风遥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跟去。
南风遥干咳了声,“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为什么没上去用不着你多管,总之我都告诉你了,你看入口那边只有一个人的脚印,那就是楚的,话就说在这儿了,我就不奉陪了。”
沈青一脸的凝重,视线在入口处和南风遥脸上徘徊,企图从南风遥表情上看出点什么,奈何南风遥一副爱信不转身要走的样子,沈青微闭了会眼睛,随即睁开,淡淡道,“谢谢你。”不论南风遥是出于何种意图,沈青还是决定要上去,这不就是他千里迢迢来这里的目的,事到如今半途而废也不大肯能。
南风遥似是而非地耸肩,他的身影在风雪中带着极不真实的色彩,似乎要与这灰色融为一体,很快就消失看不见了。
御场殿口是最难登的路线,沈青之前听应子扬提及时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