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欢喝什么?”她锲而不舍地问。
“红茶或绿茶吧。” 章远随口应道,又立刻补充,“不用麻烦了,我们预备了淡盐水。”转身却不见提壶的何洛,回到教室忍不住抱怨,“你想渴死我啊?”
“我看你聊得开心就不打扰咯,而且人家送可乐过来,你不收下,太不给面子吧。终究是个高一的小女孩儿。”
章远撇撇嘴,问:“壶呢?”
后来那女孩子又在训练场边出现了几次,递上冰红茶就跑开,回头一笑,甜甜的。
那时恰好田馨也在痴迷邻班一位篮板王,总觉得人家上课间操时也在有意无意瞟着自己。何洛一边做着操,一边仔细观望,说:“我看是你的花痴导致眼花,他分明是没戴眼镜,目光游离聚焦不准。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潜意识里自然希望他每个眼神都深情款款,每句问候都别有深意。暗恋,其实是你和自己的幻想在交流情感。”
田馨崇拜地看她,说:“姐姐,以后你学心理吧!”
扭转之间,何洛似乎看到侧后方的章远正听得入神。她明白,自己是个大电筒,照别人容易,却照不到自己。她对着田馨讲了一大通,何尝不希望,章远分秒不停地关注着自己呢?
如果是那样子,按照言情小说和漫画上说的,酷酷的帅哥应该只对心上人万般柔情,对其他示好者横眉冷对,是吧?可章远每次都点点头接过那女孩子的红茶,后来更是微笑着回应,甚至站在篮球架下和她说几句话。
她叫郑轻音,走路轻盈得像跳舞,语声清脆,惊讶时会掩住嘴巴,乌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是吗?真不敢相信呢。”
李云微说她又假又做作。
何洛明白,李云微这是在安慰自己。郑轻音并不是忸怩作态,她的娇憨是浑然天成的,因为她是父母娇宠的掌中珠。何洛看到过她上学,黑色的奔驰,毕恭毕敬的司机。
含着银匙出生的小公主,精致,璀璨。
何洛想了想,关于外貌,自己收到过的最佳评语是端庄、大方,感觉有些像在形容妇女代表。
章远常常在放学后打球,又怕肚子饿,便随身带一块巧克力。郑轻音看见了,嚷着要吃,便从他手中抢过咬了一大口。
何洛抿紧嘴唇,明白自己的感觉叫嫉妒。
很多同学不愿意写副科作业,临到检查时就走东窜西去别班搜罗做好的。午休时,原班的男生来问何洛借历史作业。她看了一眼,说:“咱们不是一个老师,第二道填图题和第三道大题我们没有留。”
“哪儿有图?”
“第九课。”
“大题呢?给点儿提示吧。”
“我真的没有看啊。”
“你爸爸当年是历史系教授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何洛想着赶紧打发走他,一会儿好去操场上看章远他们打决赛,忽然瞥见郑轻音蹦蹦跳跳地过来。她在门前一探头,笑眯眯地问:“章远在吗?”
“这道题,让我看看……”何洛拿过练习册,斜靠在门边。那男生站在她身边絮絮地问东问西,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章远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从二人中间侧身穿过,“聊天的时候不要挡路,可以吗?”
何洛的余光跟上,看到他和郑轻音站在走廊的窗旁,才说两句话,女孩儿就清脆地笑出声来。听不大清他们在说什么,何洛努力支起耳朵,目光机械地扫过手中的书本。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Chapter7 深呼吸(3)
他们压低声音,私语甚久。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她的嗓音甜而不腻,“一会儿比赛要加油哦!”
“绝对没问题!”章远也笑,右手中指食指比在眉际,利落地行了个礼。
不过几分钟,对何洛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小时,她心不在焉地念叨着那道大题的考点,几次将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说成西伯利亚起义。那男生一头雾水,问:“你历史会考真的及格了?”
章远终于一脸笑意地走回来,低头瞥了一眼,“还讲题呢?滔滔不绝啊,你可真厉害!”又抱拳,笑道,“小的佩服。”
何洛白他一眼,心想,彼此彼此。
这一场比赛看得无趣至极。郑轻音就站在场边,拽着身边的人说:“那个9号打得很好吧?我认识的,就是高二(6)班的章远!”
“小丫头,我真想噼啪打她两巴掌!”田馨咬牙切齿,“说的好像章远是她的一样。何洛,你真的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章远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何洛无辜地笑,“这场比赛咱们班赢定了,没什么悬念,我回去做题了。”
高一的男篮比赛随后举行,郑轻音就是来请章远给她们班队做指导。她常常在放学后等在教室门口,和每一个出门的同学打招呼。赵承杰上下打量她,问:“你天天来我们班这儿,是不是喜欢你们章教练啊?”
“对呀!”郑轻音爽快地点头,“他打球好,又有耐心,我们大家都喜欢他。”
一群男生大笑,喊着章远:“冬天到了,春天已经不远,哈哈。”
“章教练,桃花开了,桃花开了。”
何洛说要准备十一月的全国英语联赛,每天放学后就急匆匆地回家,也不和朋友们打球、逛街了。
“章远不会真喜欢那个高一小孩儿吧,似乎也挺愿意为她们班出谋划策的。”白莲看着何洛的背影叹气。
“男人,都需要被崇拜的。”田馨斩钉截铁地说。
十一月初,天气阴霾,昼夜温差遽增,晚上不到五点天色就暗了下来。何洛经过操场,望见章远和一群高一的孩子在一起。他不知道说了什么,郑轻音佯装生气地抛球去砸他,一个、两个……他大笑着侧身,轻轻闪过。傍晚的风已经这样凉,带着凛冽的味道,章远却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他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外套被郑轻音穿在身上,宽大得几乎垂到膝盖,袖子挽了几层才露出手掌。
她记得那件毛衣,灰色高领,纹样曾经印在男孩的脸上。那时他微笑着捡起她的手套,说:“你恩将仇报,我记你一辈子。”戏言就是戏言,只有自己这样傻傻地写在日记里反复咀嚼。原来已经春去秋来。
何洛忽然觉得冬天已经这样近,上下牙磕磕地叩出声音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下起一场小雪,飘下细密的白色冰砂。何洛的睫毛上都沾着冰碴儿,每次眨眼时上下眼皮都仿佛黏在一起,撕扯得疼痛,痛得想哭。站在车站前,她扯起运动服挡在头顶,又想起他的那件正穿在别的女孩儿身上,细密的琐事从心底发芽,无比茁壮。
深深深呼吸,不让泪决堤,有你的往日,一幕幕涌上心底
心碎,在扰攘的街,我的伤悲你没发现
心碎,下着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何洛趴在床上听范晓萱的歌。曾经认为是靡靡之音的流行歌曲,现在听来每一首都在描述自己的心情。
我是他的白开水,他是我的热咖啡。
她打起精神想练练听力,但没几分钟,又恹恹地想睡觉。
几日后就是英语竞赛的初赛,何洛一直无精打采,好在底子好,打了一个擦边球,跻身决赛。
她很懊恼,向父亲抱怨说:“这次没复习好。林老师说以我的实力可以拿特等奖,我不想输。”
“不要太计较结果。就算真输掉决赛也没关系,只要你尽力了。”何爸拍拍女儿的头,“人最怕输给自己。何洛,这次预赛真的是你全部的实力吗?自己的方向,应该由自己来把握。如果沦落到让别人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就太容易失望受伤了。”
话到后来,何洛总觉得父亲一语双关。然而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就黯然落泪心如死灰,那是小说中的痴男怨女,才会为了爱情抛弃一切。
更何况,现在的这份心情是喜欢,“爱”这个字眼还太沉重。何洛想,我不会为了感情悲悲戚戚、一蹶不振,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拿出日记本,和一摞《双星记》一起,又放回到阳台的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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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手心的太阳(1)
你手心的太阳只轻放在我背上
委屈就能笑着落泪被释放
你手心的太阳黑暗里特别明亮
让远路好像是一种分享而不是漫长……
你手心的太阳有种安定的力量
就算世界再乱我也不心慌
我手心的太阳或许只像个月亮……
却用所有爱为你投射我最暖的光芒……
接连下了几场雪,学校在运动场中心浇了冰场。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赵承杰呼天抢地,“完了完了,又要被摔成八瓣了。”
“你不总是自诩体育好吗?”何洛笑他。
“但我个子高,重心也高,不适合滑冰。”赵承杰一板一眼地说,“算了算了,你这样的身高是理解不了我的痛苦的。”
“歪理。”何洛说,“我们从小学就开始上滑冰课,从没听说高个儿吃亏。”
章远探身望了一眼她手中的速滑赛刀,“难怪你这么专业。我以为女生都用花样刀的。”
“小瞧女生吗?比比啊!”何洛一扬下巴。
“我哪有这个意思?”章远笑道,“比就比!”
他们刚刚站在冰场上,郑轻音就跑过来,隔着护栏向章远招手,“你还骑车呢?早上我看到你啦,刺溜一下就从我们车旁钻过去了。”
“车技高超,是吧!”章远滑过去,侧身急停,溅起飞扬的冰屑。
“什么啊,多危险!”郑轻音撅嘴,“以后不许骑得那么快。”
“不骑快些不就迟到了?”章远转身,“我先去老师那儿点个卯。”
郑轻音趴在护栏上,伸手扯住他的大衣,连声说:“答应我答应我。”
“好好,你先放手啊。”
何洛不说话,飞快地滑了两圈。“滑得不错嘛!”教语文的裘老师路过操场,称赞道。
体育老师自豪地说:“那是!也不看谁带的学生!”
“那是人家以前就会吧?你教的都是那样的。”裘老师一指赵承杰,只见他木木地站在场中央,两腿颤抖,渐渐地向两侧滑开,站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八”字。
何洛摇摇头,滑过去说:“要不要我带你?”
“怎么,你不是要和章远比赛吗?哦,他又被小姑娘缠住了吧?”赵承杰在同桌的帮助下站稳,目光越过何洛的头顶,“哎呀哎呀,快看快看,拉拉扯扯呢,一会儿是不是就要搂搂抱抱了!”
“操心那么多干吗?好好学滑冰!”何洛呵斥他。
“女孩子不要这么凶。你和田馨、李云微她们混久了,脾气都变坏了。”他摇头叹气,“你看,那样小鸟依人的女孩儿比较受欢迎。章远这小子真有桃花运。”
“你废话真多。”何洛猛地甩开他。
赵承杰站不住脚,前仰后合“哎哎哎”地大叫,“噗”一下坐在冰面上,痛得龇牙咧嘴,“吃枪药了?说你凶你还真凶!”
章远滑过来,拉起赵承杰,“何洛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和我比赛了?”
“比什么比啊。”何洛恹恹地说,“你聊天的时候我滑了这么多圈,早没体力了。”她一转身荡开。
“也好,免得你说我胜之不武。”章远追上去,“你的围巾和帽子呢?”
“不是说比赛吗?戴着累赘。”
“那就别滑了,耳朵都红了,碰一下就掉了。”
“上课呢,又不是出来玩,不滑会被老师骂死的。”何洛搓搓手,捂在耳朵上。
“他顾不过来。”章远一抬手,“喏,一个老赵摔下去,又有千千万万个站起来。”何洛一看,几个初学者摔得此起彼伏,体育老师走东奔西讲解动作,累得气喘吁吁。
章远探下身,小声说:“生气了?烤地瓜,好吧?”
刚出炉的红薯有些烫手,剥开微焦的外皮,露出深黄的内瓤,香甜的气息和热腾腾的白雾一起升腾,钻进鼻子里。
Chapter8 手心的太阳(2)
“再要一个。我来付钱。”何洛对小贩说。
“这么能吃!”章远说,“我还特意把大的给你,都不够?”
“给我同桌,刚才害他摔跤。”
“你为什么冲赵承杰发脾气?”
“我发脾气了吗?”
“没有吗?你一向不这样急躁的。”章远咬一大口,烫得直跳脚。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越说你越犟了。”
“就这么犟。”
沉默,两个人低头吃着烤红薯。章远不驼背,但是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总会微微弯腰,而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对谁都是这样体贴礼貌,何洛想,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对我格外优渥。
红薯依旧很烫,章远咝咝倒抽冷气,呜呜噜噜说了句含混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
“野蛮丫头。”他埋头继续吃。
“再说一遍!”
“野、蛮、丫、头!”章远一字一顿。
何洛转着烤红薯,低下头,忍不住微笑。“呆瓜小贼。”她说。
“野蛮丫头。”
“呆瓜小贼。”
彼时,《仙剑》囊括了各大电脑杂志游戏榜的冠军,何洛和章远都打过三四次通关,熟知游戏地图中的每个角落。“呆瓜小贼”和“野蛮丫头”,是李逍遥与林月如初次相见、恶言相向时对彼此的称呼。
“我最喜欢的不是灵儿,是月如。”某日说起游戏中的女主人公,章远道,“有血有肉,更真实可亲。”
何洛的笑意更浓。
章远说:“这么快你就阴转晴了,食物的力量是无穷的。”
“从明天开始,给我占座儿吧?”他说。
“什么座儿?”在图书馆自习?有那么用功吗?
“2路车啊,你不是从终点站上车么,我在第三站。”
“你不骑车了?小妹妹的话还真有用。”自己都觉得酸,何洛不小心咬到舌头上。
“路这么滑,你想我每天骨碌到学校吗?”章远说,“万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负责吗?”
“肉联厂负责。”专门生产俄式红肠的。
章远扬扬拳头,“不会亏待你的,晚上我帮你往车上挤。”
“嗯?”
“放学后呀,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走了啊。”没有征求何洛的意见,章远自作主张。
真希望这个冰雪覆盖的冬天长些,再长些。
高一学生上滑冰课的时候,郑轻音跌倒了,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冰场上,做CT检查,发现有一小片淤血。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可以正常上学,但短期内不能做剧烈的体育运动。
“我本来想学你那样急停的。”她很委屈地对章远说。
“不要搞盲目崇拜。”章远笑着,“这是几?”他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又说,“来,去托儿所学套脑体操,开发婴幼儿智力的。”
郑轻音摆出踢他的架势,咯咯地笑,“你再气我我就疯了!快快请我吃蛋糕赔罪。”
“啊,会有蛀牙的。头壳坏掉了,牙可不能坏。”
“擦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