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特呵呵笑着,拍了把大腿,说;“好啦。我精力不好,废话就少说。你要英雄救美,我成全你。不过我比较欣赏光杆英雄,你手下会来多少人?“
杭潮生再自然不过地回答:“就我一个,哪里有什么人。”
蓝特朝他脸上看,左看看,右看看。说谎成了精的人,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从来都是假的。假的真不了。他咳嗽了两声,翻起了自己的家底:“我父亲是个卡车司机,挺不错的对不对?至少在那儿是这样。我从小也想当个司机,卡车,火车,管它呢。后来我在街上被人贩子骗了去,误打误撞入了道,那年我十岁,你爹和你妈还没上床呢。”他把手伸出来,“所以别给我耍滑头。把手机给我。”
杭潮生像个上课玩手机被抓住的学生,乖乖掏出了手机。不对呀,他想,我好歹也是个老大,为什么,为什么差那么多?
蓝特翻开他的通讯录,熟门熟路地播通一个号码,把手机递还给他:“跟他们说,不要来了。”
杭潮生看了下号码,惊叹一句:“不错呀,技术挺先进的,改日我要引进一下。”
电话通了,蓝特手指一点,示意他快开口。杭潮生一只手插进口袋里,硬着头皮说:“是华明啊?叫他们别来了,没事了,嗯嗯,我等下就回去了。”他挂下电话,朝蓝特摊了摊手。蓝特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说话流利,神情自然,很好!”
杭潮生答了句谢谢,问他:“你准备怎么个玩法?”
蓝特托着下巴思考着,仆人走上来,在茶几上放了一杯咖啡,一盘树干蛋糕。蓝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吃了口蛋糕,呷了口咖啡,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轮盘赌吧?不是打牌,是有枪的那种。”
杭潮生抓了抓头皮,说,酷。
蓝特点点头,让手下从地下室里放出几个囚犯。手下领命而去,他又冲杭潮生抱歉地笑笑:“让你屈尊了。”
杭潮生皱了皱眉,这老头的中文水平好像进步了。
没过对久,五个男人被押了上来。他们一律被剃成了光头,头上还纹着俄文,俄文底下注着英文,小婊子。杭潮生看得立马笑了,真够绝的。五个囚犯和杭潮生一排,杭潮生站在末尾的位置。
蓝特接过手下递上的手枪,是把左轮手枪。他移开弹槽给杭潮生看,弹槽里不多不少六个弹巢,其中的四个填了子弹。“你们年轻人都是恐怖分子,我个老人家就代劳了。”他说,手指在转轮边上滑了下,转轮转了起来,哗啦啦。他一把扣上转轮,说:“我们开始吧。”朝第一个男人开了枪。
砰。
枪口正好对着男人的眉心。男人惨叫一声,脑袋被不规则地轰飞了一块,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蓝特唔了声,说:“开门红啊。”有人上来收尸,他摆摆手:“等凑齐了四具再上来抬。”
他继续转着转轮,枪口指向第二个人。
这一轮的总体运气不好,只射死了头一个,其余五个相安无事。蓝特有点小小的懊恼,枪指向原来的第二个囚犯:“祝贺你,成为第一个了。”他扣动扳机,啪,那人后退了一小步,没有死。
“没事,”蓝特听着转轮转动,声音好像闷了点,咕噜噜的。“还有三颗子弹呢。”他瞄准准下个人的鼻子,食指一扣,那人的脸中央开出巨大的血花,那么多红色,刹不住,扑了出来,他倒下去,整张脸都被打烂了。
第二轮的运气依然很差,只死了一个。还剩两颗子弹,四个人。
接下来两轮,没有一个人死。蓝特拍了拍枪口,有点不耐烦了。他宣布中场休息,端起蛋糕吃起来,一口口啜着新添的咖啡。
猎物们被要求原地不动。深更半夜,肚子空空的猎物们,看着猎人吃东西。真是不公平,杭潮生在心里抱怨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来,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他饿了,肚子咕噜叫了声。这声好像还不轻,蓝特咽了口咖啡,隔着腾腾的热气邀请他:“尝尝?”
仆人切了一小片蛋糕,放在一个小碟子上,递给杭潮生。杭潮生拿着把描着小鹿图案的塑料叉子,一块块把蛋糕往嘴里送。咖啡味的蛋糕,外面裹着硬巧克力。他吃得很陶醉,不忘冲其他三头猎物得意地笑。
蓝特吃了很久,杭潮生抹净了嘴巴,他还在吃。没牙的老货,杭潮生用舌头剔了剔牙,心里不厚道地骂了声。耳边骤然一声巨响,一股液体溅上他的脸,糊住了他的视线。
杭潮生几乎要往后跌下去,可他没有倒下去,等了半天,连疼痛都不曾有。他抹了把脸,侧头往地上看,他身边的伙计躺倒在地上,下巴被炸了一半,白灿灿的牙齿在一团稀烂的红色下依稀可见。
杭潮生甩了甩手上的血,血滴打着转,从他指尖落到地上。操,他骂了句脏,额头上不知不觉上了层冷汗。他还是怕的。
蓝特嘴巴里还填着半块蛋糕,咀嚼着,笑着。“游戏开始了。”他说。
还有一颗子弹,三个人。
蓝特把枪口抵在自己的右掌心,看了会儿,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支枪,对着他们连开两枪。杭潮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那两个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脑浆交错,身体交叠,倒在地上。
两个身材健硕的保镖扑上来,把他压住,拧着手臂往后拧。杭潮生被迫头微微往后仰,他的腿又疼了,钻心地疼。
“放心,”蓝特慢条斯理地说,又拿起左轮枪。“实际上我只想和你玩。这样吧,我朝你脑门上放三枪,你要是不死,我就放了唐晋北。”
杭潮生气得鼻翼张开:“你随便改规矩,我怎么信你?”
蓝特耸了耸肩:“你可以不信啊。”
老流氓,杭潮生轻声骂了句,腿上旋即挨了一脚,他跪下去,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样,你还玩下去么?”蓝特绞着双腿,沙皇一样睥睨他。
杭潮生咬着牙站起来,说:“玩,当然玩。”
蓝特微笑;“很好,很好。”他举起枪,瞄准杭潮生的眉心,手指一扣。
啪。
没事,他又说,还有两枪。
手又扣了下去。
啪。
哎,蓝特叹了口气,他的手心冒着汗,手腕钝痛着。他老了,想玩,可是玩不动了。他望着杭潮生,这家伙才四十岁,头发也白了,可事实摆在那儿,他正值壮年呐。蓝特思绪有点乱,莫名其妙的感伤让他无所适从。他摇了摇头,又举起枪。
砰!
子弹带着热,卷着空气,从枪口射了出去。
杭潮生撞在背后的墙壁上。蓝特失望地阖上眼。
血花开在杭潮生的肩颈。
他射偏了。
蓝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再也举不起枪了。他疲惫地看向杭潮生,杭潮生手捂在肩膀上,手支了把地面,摇晃着站立起来,他赢了。满手的血,脸上却在笑。
☆、大爆炸
唐晋北迷糊地翻了个身,肩膀撞到了墙壁,墙壁滑腻腻的,比空气还要冰冷。真他妈的窄,真他妈的冷,他骂了句,醒过来。高烧使他周身轻飘飘的,像化作了一摊灰。
他看着那只丑陋的手,上面被随意地裹着破布,血凝成一块块,变成了黑色。他就像个劣质的木乃伊,连考古的价值都没有,被人随手丢出了棺材。
蓝帮的地宫像史前的墓穴,一层接着一层,无底洞般地盘旋下去,四周墙壁是沉闷的深土黄色,随时会爬出两只怪异的虫子。人活生生地进去,死在里面,像默默无名的殉葬品。算上这次,唐晋北总共来过两次。第一次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好歹还有口气;这次是横着进来,不管有没有气,都得横着出去。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皮鞋擦着地面,咯吱咯吱。门被打开,只进了一个男人,男人很高大,被挤得够呛。他一把提起唐晋北,粗声粗气地对他说,出去。把他丢出了铁门。唐晋北趴在地上,鼻尖磕在另一个男人的皮鞋上,男人翘了下脚尖,踢得他滚了一圈。他们架着他,一层层往上拖。
楼梯崎岖绵延,高低不平,石砾粗糙,台阶一刀刀硌在他身上,高烧让他脆弱,无所顾忌地呻…吟着,一个劲儿地抱怨,什么破楼梯呀,疼死我了,操!其中一个男人咒骂着,抽出一柄棍子,抽在他身上,闭嘴!
他继续骂着,用俄语骂,我操,我懆懆懆懆。男人往他背上猛抽,血噗地溅起一片。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又骂了两声才晕过去。
唐晋北被一阵冷风吹醒。他趴在一片空地上,半夜的柏油路又凉又硬,他是滚烫的黄油,铺在一片冻肉上。一股汽油味钻进他的鼻孔,他在地上爬了两下,支起半个上身。一个秃头男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唐晋北眼睛大而无神,几近弱智地瞪着男人贫瘠的脑袋,男人抽了他两个巴掌,扭过头冲一个方向叫了声“老大”。
蓝特站在不远处,被人搀扶着,瞎掉的眼睛上戴着黑色的眼罩。他好像是萎缩了,那么的小。唐晋北想着,一个小小的独眼老头。
蓝特一步步走向他们,抡起拐杖抽在那个男人头上,说,打人是不对的。男人脑袋开花,跌在地上爬着,蓝特又掏出枪,往他脑门上补了两枪,回过头对大家重复:“乱打人是不对的。”
唐晋北失去倚持,脚下打了个跌。蓝特抓着他的手臂,扶了把,指着一个方向说:“你看那个仓库!”
那是破旧的仓库,长方体,没有一丝光亮,也没什么稀奇的。唐晋北漠然地哦了声,想着,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蓝特告诉他:“杭潮生在里面,还有一捆炸弹。”
唐晋北反应了会儿,双腿忽地像被抽走了几根骨头,软得差点弯下去。他忍无可忍,抓着蓝特的肩膀,恨不得把那儿榨出血来,他嘶叫着:“老不死的,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个老变态!你为什么不去死?!”他卡住蓝特的脖子,手指头深深陷进他蛇甲一般苍老的皮。
一杆枪管抽在唐晋北的脑袋上,血从他头顶挂下来,蒙住了眼睛。他用最后一把力气,把蓝特撞倒在地上,压着老头的腹腔,发狠地压,手来回抽在那张老脸上。
一群男人扑上来,抓起唐晋北,抡起拳脚僵持了会,又放了下去。乱打人是不对的,脑袋会开花。
蓝特被人扶起来,他的眼罩掉在了地上,那里露出一个洞,没有眼皮没有眼珠子,只剩下几乎被腐肉填满的空洞的眼窝。他的嗓子发甜,差点吐出血来。哎,他叹了口气,抬起只手。男人们退了下去。
他俯视着半躺在地上的唐晋北,说:“小北啊,你杀蓝尼是不对的。蓝尼不知道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喜欢你,他就是忍不住。”
唐晋北好像根本没有听,只是呆呆地望着仓库。他抹了把眼前的血,半滚半爬,朝那个地方去。
***
杭潮生哭笑不得地看着腰上的一圈炸弹,还有那个计时器。
这他妈的又不是电锯惊魂,他抱怨着,蓝特这人该去精神科瞧瞧了。
炸弹用铁链子捆着,栓着把锁。他要找到钥匙。这他妈的。。。。。也太简单了。
杭潮生入道前是个小偷,开锁什么的,他抹了把脖颈,那是相当得心应手啊。
他从地上捡了根细棍,棍子的触感坚硬而冰凉,是金属。他把细棍子捅进锁孔,小心地试探着,左右旋钮着。
锁孔里发出一个细微的声响,杭潮生得意得笑出了声。开锁就像做…爱时的插入,两样他都十分在行。
他自鸣得意地拔了两下锁,锁岿然不动。他眼神一滞,抽出细棍一瞧,差点晕过去。
棍子的一半断在了锁孔里。
别这样,别这样。。。。他喃喃地对老天说,我他妈的还不想死哇!
蓝特对他采用的是车轮战术,先是轮盘赌,现在是捆炸药,就算他逃出去又有什么用?谁知道还有什么恶心的东西等着他。这让杭潮生很光火。蓝特就是赢惯了,输不起。他都快七十岁了,杭潮生恨恨地想着,就不知道给自己积点阴德么?
到底谁,到底怎样才能杀死蓝特呢?
计时器上显示还有二十分钟。这个时间很难说是长还是短,至少对现在的杭潮生来说。就像对差生来说,在卷子前坐十分钟和坐四十分钟没任何区别,反正交上去的都是白卷。
杭潮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在理,于是又看了眼屏幕上的数字。只剩下十三分钟了。
他的肩上有伤,腿上有伤,逃出去的速度就会被拖慢。开锁的时间只有,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十分钟。他跳了起来,责问自己,你花那么多时间空想些什么呢。
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从他脑中闪过。把断掉的那截棍子挖出来,重新来过。
开锁并不是一门高深的技艺,但很少有人能把断裂在锁孔里的东西完整掏出来。杭潮生是极少数之一,尽管他只成功过几次。
蓝特走出仓库前留给他一把手电筒。他拿着它满地照着,灯光很微弱。小气老头,他骂着。地上有许多垃圾废物,他捡起一团薄膜纸,卷成小卷,套在一片铜片外面,贴着锁孔壁一点点j□j去,在里面碾转掏挖。那块东西稍微松动了一些。他继续掏着,不时往锁上拍打。
还有六分钟。
锁孔里的东西完全松动。他狠狠地往锁上拍打了两下。断裂的那段棍子又卡住了。不要急不要急,他的额头冒着冷汗。
他把贴着薄膜的铜片又j□j去,轻轻挑了两下,手上又猛拍一把。叮,细棍掉出了锁孔,敲在地上。
他长出一口气,看了眼计时器。
还有四分钟,他才眨了下眼睛,数字从四跳到了三。
他来不及了,要变成灰了。
他喝地笑了声,猛地拧了把锁。就这样了吧,就这样吧。死吧死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他大声地笑着,额头的冷汗突然也不流了。
咚!一个东西砸在了地上。
他的腰间一松。
杭潮生看着地面,嘴巴大大地张开来。
那把锁躺在地上,四周被溅起的尘埃还浮在半空。
锁根本没有锁上过!
它只是太重,虚合着。
杭潮生解开腰上的炸弹,丢在地上,又哭又笑起来。他是真的快被蓝特逼疯了。
计时器上的数字跳到了二。
他往外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