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最不愉快的是学校提供的午饭。
原本,教师食堂不是那么糟糕的,可不知为何,他们几位实习老师竟全被安排在学生食堂吃饭。
和教师食堂的自助式不同,学生食堂提供的都是盒饭,油乎乎的。
袁静宸一早上先被严秋生骂得狗血淋头,后来又忙着改错,竟然都忽略了臀上的伤。
直到看到这盒饭,他才想起自己还痛着的两瓣臀。
袁静宸虽然从小被袁瑾调养的好,但对一些医务的基本常识到底还不是一无所知。
身上有伤的时候,什么该忌口,什么该小心,他都清楚。
所以,一看到这盒所谓的营养均衡的油腻饭菜,他几乎有立刻打电话叫外卖的冲动。
但这很不现实。尤其是和学生坐得近,他就更不能开这个坏头。
袁静宸只能伸出筷子,夹起少得可怜的几根豆芽,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他扒了几口米饭,苦于无菜可配,终究咽不下多少。
还了饭盒走出食堂的时候,他远远地望见了袁瑾。
瞬间,他记起哥哥让他每日中午去校长室的事儿,他瞧瞧表,时间允许他先回一次办公室,但一想到那又高又宽的楼梯,他立刻放弃了。
于是他便远远地跟着哥哥,虽然,很快地,他就因为迈不开步而被甩开了至少两层楼的差距。
☆、番外——赏朝霞(六)
袁静宸在门前长长吸口气,理衣服,整头发,抬起手瞬间就觉得臀上一跳一跳地开始痛。
是对这间屋子产生阴影了么……
食指关节在门上轻敲,声音一如既往地流畅:“校长,我是袁静宸。”
感觉好象一切都正式起来了。
在到这里的第二天里。
“请进。”袁瑾也说得很客气。
袁静宸推开门,甚至微微向袁瑾欠身致意。
“袁老师,关门,并且锁上,谢谢。”袁瑾笑着道,说完便又低下头去看文件,好象他只是请人去为他泡一杯咖啡。
但是,只有他知道,在袁静宸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地想唤“静宸”,直到看见袁静宸那个欠身的动作,他才恍然记起,他们在学校里各自的身份。
袁静宸在听到“锁门”这个词后,心脏下意识地缩紧了,可他只是依言将门锁好,然后转身。
袁瑾已经抬起头来。
“袁老师是刚吃完饭吗?”适当的关切,适当的语气,适当的表情,袁瑾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从袁静宸向他欠身叫校长的那一刻起,他就仅仅只是个校长了。
近二十年刻在血液里的习惯固然不容易改变。
可至少,袁瑾确信自己在今天里,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会记得,他是校长,如此而已。
“是。”袁静宸只有一个字。
“袁老师下次不必这么早来,”袁瑾起身,却是走向窗子,从高层俯瞰整个操场。
操场上多是两个两个并肩的学生,绕着塑胶跑道一圈圈地走。
“学校里的老师多数已经上了年纪,他们不再有饭后散步的雅趣了。”
袁瑾说着转过身来,顺手将窗关上,边放下窗帘。
“但我想,袁老师一定不愿错过与同学饭后闲聊的时间的,对不对?”
袁静宸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点头。
“袁老师既然来得早了,不妨看看这个。”袁瑾边说边递过几张单子。
袁静宸接了,扫了一眼,顿时心脏乱跳。
这竟然是一叠对实习生当日评估的评价单。
袁静宸翻了几张,见教师评价一栏里无一例外地写着“态度认真”,心稍稍放松了些。
再翻一章,只见评价栏里赫然变成了两句话:
“仪容不整,工作懈怠”
目光往下移,正是严秋生龙飞凤舞的签名。
袁静宸不知道该说什么。
严秋生写的这两条,他本人都已经做过处置,难道在这里,每做错一件事,都要承担无数次后果吗?
更何况,“仪容不整”岂是他的过错。
看完手上所有人的评价,袁静宸发现,在所有来的实习生中,得到严词指责的,只有他。
袁静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在这时候笑着说一句:严导师不愧为严师。
如果是哥哥,一定能将话说的很自然吧……
袁静宸将东西重新放回桌上。
袁瑾抬起头,看着他甚至笑了笑:“看完了?”
“是。”袁静宸突然发现这个字竟然如此有用,无论别人问什么,不想多说的时候,只用这一个字就可以。
“袁老师要好好努力。”袁瑾笑。
袁静宸依然答一个“是”字。
如果他留心,他一定能察觉到自己内心对哥哥的反抗,可惜他没有。
他总觉得,无论哥哥怎么样,自己都不会怨哥哥。
其实,他做不到。
因为有些东西,他无法接受,比如哥哥疏离的笑,比如哥哥每句必带的“袁老师”的称谓。
袁静宸想,如果把哥哥话里的那三个字全部删掉,那么,这场谈话还是很让人期待的。
可是,现实中,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生活的“DELETE”键究竟在哪里。
袁瑾看看表,还是觉得时间太早。
他要求袁静宸每天中午来报到,并且锁门关窗,自然不是要忙里偷闲地跟弟弟聊天。
可是袁静宸来得太早了,在刚吃完饭的时候就过来,到叫袁瑾不好动手。
吃完饭就挨打,保持那种俯身的姿势,岂不是要伤肠胃?
好不容易,袁瑾总算拖足了半个小时。
在这半个小时内,他让弟弟做了各种后勤老师的工作。甚至他觉得,如果弟弟每天都那么早来的话,他就可以免去后勤处至少一名老师的职务了。
袁静宸一早就猜到哥哥是在拖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拖,他心里其实明白,可他主动地在意识里选择了忽略。
他不想明白。
他情愿自己是真的被哥哥抛弃,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藕断丝连。
如果真的已经被抛弃,那就可以死心。
如果一段关系必须要每时每刻去维护,那他情愿放手。
袁静宸想,也许他骨子里,真的流淌着决绝的血液。
鼓棒在桌边轻敲了两下。
暗示。
袁静宸走到桌边,目光锁定住那根棒子。
棒状,提供他一切不安的感觉。
自然地后退一步,找到最适宜的距离,然后,躬身。
非弹性布料的西装裤立刻擦到了伤,紧紧地绷在上面,刺痛。
袁瑾看他。
很服帖的姿势,却能看见一些明显不是由于害怕而引发的颤抖。
袁瑾叹气,伸手把弟弟拉起来。
“不急,我们先说说这个。”
袁瑾拿过那叠纸。
“这些是导师对你们的评价表,每天一张,每日中午上交一次,方便你们了解自己的不足。当然这张表也会张贴在告示栏里,以激励你们进步。”袁瑾清晰地讲述道。
“这些都是学校以前就有的规矩。”
袁瑾又补充了一句。
袁静宸沉默。
严秋生一定知道这东西会要被公示,可他还是写了那些评语。
袁静宸真是不知道,如果这不是哥哥的学校,他会不会就因为这一纸评语而被立刻踢出校门。
就算没那么严重,这些话也足以让他无法再抬头做人。
袁瑾翻出弟弟那张表,细细浏览一番,道:“严老师写了态度与衣着问题,两项,一项五下。”
说罢,他又看了弟弟一眼:“袁老师似乎还没适应实习生活。”
短短一句,一语双关。
其实,对于严秋生的评价表,袁瑾并不那么在意。
因为袁瑾早知道,到严秋生手里的实习生,如果有三分之二是被他骂走的,那另三分之一能听骂的人中十之八九会被他填评语表的手段给吓走。
在对弟弟的第一张表上只写两条,于严秋生来说,已经是少有的客气了。
可袁瑾却没把这些告诉弟弟。
“关于这两项,我……”在袁静宸意识里,这类评价表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尤其,在他还是新人的时候。
他可以不在乎哥哥打他多少,但他不能任这评价表公布而不做任何抗争。
“袁老师,我只看严老师交的表格,你的理由我不想听。如果你有意愿的话,你可以与严老师私下沟通。”
袁瑾把话说的不留一丝转圜余地。
无论你有没有委屈,现实从来就是残酷的,评价表从交到教务处那一刻就成了定局,没有更改的可能。
袁瑾拿起鼓棒:“如果能站稳你就站着吧。”
袁静宸抿唇,还是躬□子。
昨日才五下就打得他趴都趴不住,今天他凭什么去相信自己能撑过十下?
袁瑾看弟弟趴下的时候很想让弟弟把裤子一并褪掉。
昨天打时让弟弟保留了裤子,所以到现在他都没看过弟弟的伤。
他猜,应该伤得不轻。
袁瑾想看,却不敢真让弟弟脱。
因为他不知道,在真正直面弟弟的伤时,他是否还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他不是那么狠心的人,他会手抖,会心疼。
鼓棒很有节奏地抽在袁静宸臀上。
袁瑾刻意把落点往下移了些,以保证绝对不会碰到昨天的伤。
袁静宸痛不过,他想抓衣服,但脑袋里条件反射地想到严秋生,又颤抖着放手。
打过三下,袁静宸呼吸都紊乱了。
袁瑾扬的高高的鼓棒敲上他腿根的时候,他正好吸气,胸口一紧,一口气便闷在体内。
顿时,他呛到似的剧咳起来。
袁静宸咳得天昏地暗,可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咳久了,腰无力地发酸,臀腿痛得无法控制。
袁静宸一手捂住胸猛咳,一手软软地搭在桌上,身子抽筋似地弓起,无助极了。
袁静宸咳得撕心裂肺,忽然感觉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
他咳得猛了,也记不起那许多,只觉得这只手很熟悉,便下意识地往那人靠去。
那人显然犹豫了一下,但到底是伸出臂揽住他的身体。
那人身上好暖,暖得袁静宸不想离开。
他被喂了几口水,又轻咳一阵,才慢慢平复。
袁静宸扶着腰撑起身子,擦擦眼角咳出的泪。
“好了?”袁瑾看他。
袁静宸想起刚才自己的动作,脸上一阵发红,可心里却是暖的。
袁瑾见弟弟点头,不着痕迹地吸口气压下心中疼惜,重新执起鼓棒:“我们继续。”
不知袁瑾是乱了方寸还是刻意,冷不丁一下又抽在袁静宸臀峰。
酸胀的痛顿时凝在那里。
深入。
许久,才慢慢地如浮萍般四散开来。
拉伸绷紧到极致的肌肉。
隆起的伤。
鼓棒清脆的敲击。
让趴着的人儿无端地有了一种会要受伤的感觉。
他对于鼓棒终究还是不能释然。
袁瑾心知伤痕已经凌乱,但更乱的,是他的心。
弟弟无助而依赖的一靠彻底地击碎了他心中刻意筑起的墙。
他温软的心在弟弟如水般的委屈里快要化了。
此刻,手执鼓棒,心里却找不到半点严肃与威严。
要一颗被软化的心重新坚硬需要时间与空间的结合。
可袁瑾此刻,一样也无。
他看着弟弟依旧平整的黑色西服裤,心里想到的却是弟弟臀上凌乱的、道道淤紫的伤痕。
“放松。”袁瑾已不知自己的语气算是命令还是请求。
潜意识里,他不想弟弟再多受一丝一毫的痛。
可他不能停手。
不为别的,只因,他不能破自己的规矩。
扬起鼓棒,却意外地停在了半空。
袁静宸只听到鼓棒带起的风声,却久久未感到痛楚。
突袭不是哥哥的作风。
下意识地,他想回头,看看那个比谁都心疼自己的哥哥。
可瞬间,他被按住。
鼓棒长眼似地从他腿上一路敲下去,直到膝弯。
尖锐的疼,像被打折骨头一样。
两条大腿的后侧,能感觉到薄薄的皮肉争相肿起,一棱一棱,若即若离地贴着裤子。
他被放起来。
哥哥背过身去,威严的背影,看不到眉眼,只是一双大手攥紧了鼓棒。
袁静宸抖着手指整理衣服。
碰到左侧肩膀,那里依稀还残存着哥哥身上的温度。
他收拾完便告辞,踉跄着步子走到门边。
开锁,拉门。
外面各式杂乱的声音立刻纷涌而来,瞬间冲散校长室里的静谧。
好象门外才是真实的世界。
而门内二人的独处,不过南柯一梦。
袁静宸晃晃悠悠地走回办公室。
谁人能见他笔挺西装下已经湿了小半的衬衣。
额角凝着的水珠,随着他的步幅,慢慢地向下淌。
还好一路上,并未见人。
袁静宸特意理了衣服再进办公室。
可里面空空如也。
桌上依旧是一张便条。
袁静宸不以为怪。
他已习惯了严秋生这样的模式,只是在看到凳子的时候,臀仍不自觉地打哆嗦。
相比昨天挺腰就能勉强避开伤口的状况,今天他的处境显然更糟。
每一个不引人侧目的姿势都势必碰到肿痕。
袁静宸白了脸色。
即使坐着,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两瓣臀躲避地跳动。
彻骨的疼对他是意料外的习惯。
他想,也许自己真的没有想像中那么脆弱,他完全可以,让自己承受更多。
严秋生一直没再回来。
袁静宸则是照旧,先做一遍题,再根据答案批改。
过程虽然繁琐,但看着改好的本子,心里不免有小小的成就感。
臀上的伤在经过一个高峰后,渐渐进入了麻木期。虽然痛,但不影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