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道尔一皱眉,停栖在琴键上的手再一次徐徐起舞,这一次的旋律悠扬而轻快,抚慰人心。
只是雷道尔很快又停了,一扬手,示意守候待立的三名乐手上前和奏。
乐声一次又一次扬起,又一次又一次突兀地停下,雷道尔紧抿著唇,换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忽然,他想到甚麽似地一笑,试探地按了一两个琴键,然後,双手再一次在琴键上跃动,一次简单快乐的乐章在指间流淌。
──是最广为人知的《祝你生日快乐歌》。
果然,生日还是该用这一首。
他笑著再弹了一遍,乐手也跟著吹奏起来,简单的旋律显得丰富缤纷。
一曲既终,乐手们都如释重负地相对一笑,而雷道尔看眼窗外细密的雪雨,问:「八点了吧?」
「已经八点十五分了。」侍者惴惴回答。
雷道尔默然,稍一松乏的气氛又复变得抑压僵冷。
雷道尔回到了窗前的长餐桌上,开始等候。
九时,窗外两岸的灯饰同时熄灭,黑暗中只馀雨雪的影子。
然後,黑暗的中央燃起了光,一盏又一盏地,在海中央的船点起了绚丽的灯,重重燃起,似要将这片暗沉的海燃烧起来,将冰冷的雨雪驱散。
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那灯海亮著,灿烂如梦,围成了一组字:
Happy Brithday
莹莹的灯映著粼粼的海,风雪中那片灯海径直亮著,如斯虚幻。
烟火徐徐从两岸大厦间淌流,如流动的金色瀑布,洒落在那片被灯光燃亮的海。
璀璨,夺目,迷人。
如梦,醉人。
雷道尔默静地看著窗外,那一片他亲手布置的世界,已经在雨雪中显得迷糊不清。
良久。
终於,雨雪稍歇,又回复了当初徐缓闲雅的样子,悠悠落下。
「少爷,仍是联络不上小林少爷。」管家上前躬身道,一脸的担忧:「不如先上菜吧?别饿著了。」
雷道尔摇头,道:「再等等。」
「您面色不怎麽好呢,少爷。」管家皱起了眉:「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少爷,您最近……。。」
雷道尔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他的碎语,起身就要离开。
「您去哪?少爷!」管家情急地大呼,然而雷道尔已经离开了餐厅,摒退了意欲跟随的保镖,径自进了升降机。
因为暴风雪的关系,除了被雷道尔包场的餐厅外,别的店铺已经关上了门,所有人都回家避雪了,大堂只是点起了几盏昏暗的灯,寒风不时从玻璃门卷吹进来,夹杂著雨雪。
雷道尔推开门,站在树下,等待。
寂静中,只有风声雨声落雪声,然後,悠扬快乐的乐声从楼上传来。
已经十二点了啊,雷道尔唇边略起一丝微笑,抬头,餐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洒了出来,他彷佛听到楼上一派热闹笑语,就如同,他在楼上为阮家宝庆生,唱著生日歌的样子。
很冷。
他低下头。
转首间,他终於看到了睽违已久的身影。
他扬起唇角,想向阮家宝露出一挘θ荩皇巧形凑揽蝗缬暄┒匙≈诹成稀
阮家宝头戴雪帽,脖子间围著一转转的围巾,外罩著外绒大衣,一脸的风尘扑扑。尚的分部间在平安夜的派对上临时又起械斗,这次还是两个部长带头的,阮家宝不能不匆匆赶往将两组人收伏处置,再漏夜冒著风雪乘私人飞机到来,累透了的脸上还得挂著笑容,预备著向雷道尔道歉解释求饶。
只是,阮家宝笑著的脸在看到雷道尔倒在雪地间时瞬即僵住了,慌乱间他将手中准备送给雷道尔的圣诞礼物掉在地上,三步并两步地踉跄著扑到雷道尔跟前,跪在他身边,抓紧了他的手,急切地唤:「主人!您怎麽了?!」
他的眼神是如此怆惶无助,稚弱无依,彷佛骤然失去依赖的孩子,惊慌地一怢连声唤著,雷道尔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微弱地露出一朵笑花,阮家宝这样脆弱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了,彷佛间,就如回到以前,阮家宝仍然视他为生命的所有一般。
他慢慢合上了眼。
阮家宝凄惶急切的声音停住了,退到一旁,平静地看著一涌而上的人忙乱地围住了雷道尔。
雨雪纷飞,变得又急又密,阮家宝抬头,看著空中的雪打旋儿飘落,停在他的发上睫子上,也落在雷道尔如雪一样的脸上。
狗样浮生-75衰竭
雷道尔的病,一发不可收拾。
以往一直健康少病的人,一发起病来,便如山倾玉倒,来势汹汹。
还以为只是冷著了,以至一连发了几日低烧,但医生却一脸的凝重,说要来一次全身检查。
雷道尔眉头一皱,刚要拒绝,阮家宝己经在一旁著紧地问:「甚麽时候安排?结果甚麽时候出?」
於是雷道尔只得抿著唇默然地将被子拉过了头。
待医生等人退去後,阮家宝才轻轻地将被子向下拉,见雷道尔更用力地握著了,便也松了手,软著声劝道:「这样耍性子不行吧?主人己经烧了好几天了,现在仍发著热呢!」
「……」
「检查一点好喔!」
「……」
「主人己经很久没做过身体检查了吧?」
「……」
……
雷道尔仍是一直没有回应,阮家宝一连劝了几句,见他不应,只道他己经睡下了,便带著一脸无奈的笑起身意欲离开。
「喂,」雷道尔一下拉开了被子,只露出头来,眼睛紧紧地瞅著他。
阮家宝停下,回以安抚的一笑,他忽然觉得,雷道尔刚才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担心被抛下的稚子,一脸的无辜徬徨。
他的主人,甚麽时候开始,会流露这样的表情了?
「你那天为甚麽迟到?」
阮家宝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想,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他低下头,默想了会,最终还是叹息著,徐徐说道:「虽然主人还是早晚会知道的,但现在……」阮家宝抬头,眼皮略抬,瞅他:「主人听了只怕会动气的,这对身体不好。」
「你这样要说不说,反倒令我更惦在心上。」他笑了笑,唇色依旧苍白:「还是说吧。」
「尚的情况……。主人也是知道的,」阮家宝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小林实在已经无力回天了……。」他艰难地:「平安夜那晚,迪克逊和丁,在派对上,因为赌场的事,又斗了起来,我赶去维持,还是折损了十几个兄弟。好些还是我亲自杀了的……。对不起,主人,是小林无能。」
他一字一顿地凝咽著,咬紧了唇。
雷道尔脸上仅馀的血色褪尽,如雪一般白,默然良久,他慢慢握著了阮家宝放在床边的手,道:「……辛苦你了。」
阮家宝扑闪著眼,摇头:「为了主人,没甚麽辛不辛苦的。」
「不说这些了,」雷道尔勉强振作精神,回颜一笑,道:「猜猜那一天,我准备了甚麽礼物给你?」
阮家宝诧异地抬头,睁大了眼,问:「主人也预备了圣诞礼物给小林?」
「不是圣诞礼物──那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阮家宝侧头回想,恍然展颜:「都忘了。」
「你啊……。」雷道尔无奈地笑了,阮家宝低伏著头,任他宠溺地揉著自己的发,听他说:「那天为你准备的礼物都错过了。」
「没关系,」阮家宝轻轻说:「小林只要知道主人也是在乎自己的,就已经满足了。」
忽然,发上的温度失去了,阮家宝徨惑不安地抬起头,看到雷道尔罕见的局促,双手抓揉著被子,问:「怎麽了?主人?」
雷道尔深深呼吸,故作自若地笑问:「不想知道我预备了甚麽给你吗?」不待阮家宝回应,他用快得异常的语速接著道:「正巧今日无事,给你补祝生日吧!」他仍是不理会阮家宝,略一偏过头去,低低起唱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开始低微得几不可闻,後来是豁开去的愈唱愈高昂,阮家宝听著听著,唇边不禁漾开了一挘Γ凵窀丛拥啬又椎蓝┌椎牧成戏浩鸬碾僦
一曲既终,雷道尔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应,不禁有点难堪地紧抿著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甚麽会做出这样丢面出格的事,就像著了魔一样。
突然,阮家宝扑了上来,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款款低诉:「谢谢主人,小林……。真的很高兴。」
雷道尔抬起了阮家宝的头,看著阮家宝泛著雾气的眼,倾身一吻。
──幸好令我著了魔的人,永远不会离开我。
──真好。
雷道尔的健康报告出来了,是全身的机能性衰退,原因不明。
当时,雷道尔只是眸色略一黯沉,顷刻,郁紫色褪开,彷佛有预感般,如同大理石般光洁冷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自一年多前,他便常在彻夜等候阮家宝回来的时候里感到晕眩,当时他只是以为自己过劳。後来,阮家宝常年在外,自己无须等候,仍是有晕眩袭来,而且愈发频密。
──他知道有甚麽将要发生,只是他不愿面对。
阮家宝不知怎麽安慰,也不敢,他只得让医生倾尽全力,连同所有医学界的权威,限时三个月,查出原因。
限期将至时,医生们只能给一个蒙糊至极的结论:可能是毒性感染。
雷道尔听著,眼里只有冷洌的杀意,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有人在毒害他。
会是谁?
商场上的对手?政客?警方?黑道?家族里馀下的人?……。。
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脸孔,将能近他身的人一一彻查,甚至杀去了为他主理食物的厨师。
但体能却仍是如篮中的水,一点一滴,却是毫不停竭地流去。
一切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握,他甚至连自己的躯体四肢也不能控制。
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狗样浮生-76贩卖
光可鉴人的手制皮鞋叩在同样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沉缓有序地发出木质醇音。
「总经理午安。」
白得发亮的室内灯,映著一面蓝天的玻璃,一列列低下去的头,一声声恭逊的问安。
--这是掌控著美国零售运输交通地产金融等十数项主要命脉的各子集团的核心首头,雷氏集团的办公大楼。
时值下午四时二十分。
窗外一蓝如洗,天亮得发白,
总经理楼层,七十八楼,一列的落地玻璃,和天空如此接近,彷佛触手可及,人置身其中,便如踩在云端上。
阮家宝挂著一挘潞颓捉男Γ槐呗醪酵埃槐咝χ蛳嗉塘⑵疖v躬的员工致意,示意他们坐下。
待来到总经理房前,守在门边的秘书立刻一脸紧张地躬身凑近轻语:「董事长来了好一阵子了,面色不怎麽好看。」
阮家宝微一点头,深知养病休息甚少外出的雷道尔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镇日在外办事的阮家宝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和雷道尔见面。现在雷道尔健康日差,同时愈加的阴晴不定,喜怒难料,然而阮家宝却已没精神在这不怎管事的他身上花费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摒退旁人,沉著地打开了门,立刻一叠文件便劈头兜面地甩到了阮家宝脸上,伴随著一声怒吼:「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麽一回事?!」
阮家宝早有预料般地一脸平静,声色不动地收拾好满地的纸张,叠好了放回雷道尔跟前的桌上,才一躬身淡淡地道:「主人,先别动气,听小林──」
「别动气?你!」他脸色忽然一白,只得闭上眼狠狠地吸了两口空气,勉力压著怒火,沉著声道:「你凭甚麽将我雷道尔的婚姻拿来卖?!」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著一丝微不可闻的颤声。
阮家宝坐到了雷道尔的对面,从容自若地翻著文件,一贯地嘴角含笑淡淡反问:「怎麽可以算是卖了呢?和文妲小姐结婚,主人大概一算都有这样的打算吧?文妲小姐是独女,家族里既有军政界的背景,又有庞大的资金,主人不是一直准备迎娶进门的麽?这怎麽算是贩卖呢?」他好言好语地劝著笑著,但雷道尔却有一种他只是在哄一个顽劣不勘的孩子似的敷衍。但他强忍著,让阮家宝继续慢慢说下去:「最多算是政治联姻吧?何况……。」他扫了雷道尔披著毯子的双腿一眼:「文妲小姐深爱著您。她愿意──」
「她愿意可我不愿意!」雷道尔的自尊被阮家宝淡漠的眼神刺得流血,他失态地大吼著,苍白的脸激动得泛红,抓紧了拳头,狠狠地盯著阮家宝,重覆:「我不愿意!」
阮家宝依然款款平敍,无视了雷道尔强烈的眼神:「主人,请看看这一份报表。」阮家宝将刚找到的文件递给雷道尔,道:「这是雷氏最早一季的财务报告──请看看这一栏。」他替雷道尔翻页,指向一处:「最完全将尚漂白,拼入雷氏当中,人力资源和资金调度都需要相当大的支援,一些人脉清洗重建还有现金的筹组,都需要政府的配合,还有那些军火私烟毒品,也需要军方的帮助。」他紧紧地逼视著雷道尔抿唇的脸,吐字:「文妲小姐的家族正能帮上忙。」
雷道尔沉默著,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俊美的脸竟是扭曲得狰狞:「太夸张了吧!我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阮家宝用平淡如水的眼神看著雷道尔,徐徐地燃起烟,吞吐著,待雷道尔安静下来,才吐出一口烟,叹道:「主人又何必这样激动呢?只是一场婚姻而已。」他瞟了雷道尔一眼:「和雷氏比起来,说不上甚麽吧?而且,」他仍是陈述的语气,语声忽变得如雷道尔所爱的温柔低哑:「尚已经因为我丢空大半年已快要毁了,难道主人要雷氏也因为主人的病而毁了吗?」
「……。」
「说穿了,小林除了是主人忠心的狗外,别的也是一无事处的,贸贸然接管了雷氏,还要管著尚,小林……。。」阮家宝轻轻地说著,低下头去:「也实在是没信心……。。」
「……。」
「主人,」阮家宝慢慢地倾身,轻轻地握著了雷道尔的手:「考虑看看,好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主人您。」
默静已久的雷道尔突然抬头,凝视著阮家宝温柔如水的眼,屏息著,低问:「那你呢?你就不介意吗?」看著阮家宝不解的神色,他豁出去地一字一字吐出:「你就不介意我和她结婚吗?」
那漫天星斗的晚上,里兹大学的湖边,你怯生生的亲吻。
曾经我们有过温馨共度的时光,曾经,你这样的依恋我。
狗样浮生-77幸福
雷道尔最终还是答允了和文妲订婚。
阮家宝说得对。他从一开始便打算和文妲结为夫妇,他很清楚,这对尚、对雷氏都是最好的。
然而,当阮家宝主动提出时,他却感到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像是被背叛出卖了似的,也像是被阮家宝威逼。
──是的。威逼。
被赤裸裸地剖割出雷氏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