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抽到第三根的时候,她出现在了视野里。
慢吞吞地,沿着行道树过来,不知是在踩影子还是在走直线,她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小小的影子,柔发晕黄。
他下了车,站在那里,想她低头走着,会不会一头撞到他身上,或者,真撞上了他会不会躲开。记忆里的感觉突然鲜活地被唤醒了,那是怀抱着的温软的感觉,小小的,柔弱的,让人沉溺的感觉。
她果然低着头摇到了面前,眼看要撞上他,却停住了,抬起头来,有点迷茫,然后声音清冷无比:“程远航?你怎么在这里?”
满心的跌宕因此而降到了零点,他不相信地看着她,那些曾经的爱恋,那些溢出的柔情,那些小女人情态呢,如今被一种叫疏离、冷漠的东西遮盖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站在他面前,有一刻的张皇,一刻的瑟缩,然后回归正常,淡淡地说了声“再见”。
独留下他目瞪口呆,扯住了她。
晨曦惊异地看着他:“程远航你干什么?”
“我爸妈还不知道我们离婚”
晨曦吸口气,好笑道:“那与我有关系吗?”
“他们过来看我,你能帮个忙么?去看看他们”
晨曦摇头:“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而且这样做,有意思吗?”
“我爸在医院,高血压听说我们闹矛盾,血压升高了于晨曦,你不会连这点恻隐之心都都没有吧?不管怎样,他们对你,还是不错的。”他语气软下来,紧张地等着她的反应。
晨曦没有拒绝的理由,上了他的车,系上安全带,便一直看着窗外。
程远航不时扭头看她,看她疏离的样子,在等红灯的时候,一掌击在方向盘上,嘟地一声短响。
晨曦因那声响回过头来,正和程远航的眼神相遇,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问道:“上次我回酒店时你却跑了,最近还好吧?”
晨曦笑笑:“挺好的”
听完她的回答,他的脸色更是阴了几分。
程远航的父亲住在心外科,看到晨曦来很高兴,两人正在交谈的时候,萧哲推门进来,看到晨曦愣了愣:“小曦你怎么在这里?”
晨曦不自然地说:“阿哲,你是主治医师啊?爸爸生病,我来看看”
听到晨曦还叫自己的父亲为“爸爸”,程远航眼中光芒一闪。
“小曦你什么时候去S市?”萧哲问。
程远航的父亲听到了便问晨曦:“小曦你去S市有事么?”
晨曦脑子飞速转着,想着怎么回答。
“叔叔还不知道么?晨曦现在在那里读书”萧哲却替她答道。
“哦,萧医生是晨曦的朋友?”程父听出了萧哲语气里的熟络,问。
“我和小曦一起长大的,不过小曦比我动作快,懵里懵懂结了婚,还好现在”
“阿哲—先让老人休息吧”听到这里,下句没准会蹦出个“离婚”来,晨曦忙打断萧哲的话,拉他出去。
萧哲也不挣脱,两人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阿哲我的事你别插手,行不行?他爸爸身体不好,别刺激着老人了”看到程远航出来,晨曦低声说。
“你是太善良”
“哟这是怎么啦?萧哲你怎么和小曦姐吵起来啦?”背后传来胡蓝的声音。看晨曦惊讶自己的出现,松开了拉萧哲的手,胡蓝笑道:“我们吃了饭就来这里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对医生的工作很好奇,所以缠着阿哲,要跟来看看这么巧,小曦姐,程律师”
程远航也走了过来,站在那里,很是优雅的样子。
萧哲对胡蓝说道:“这里的人很普通,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我还上班呢,你回去吧”说完自顾自去了另一个病房。
看到胡蓝眼里受伤的表情,晨曦有些过意不去,拉胡蓝的手说:“他就这个脾气,生气的时候就这样”
胡蓝却说:“小曦姐—我不生气的,我就喜欢这样的他”声音渐小,大约有些不好意思,说完飞快地走了。
“我送你回去吧”程远航看晨曦盯着胡蓝的背影看,说道。
“不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你照顾你父亲吧”晨曦匆匆走进病房,和程远航的父亲告辞。
程远航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进了电梯,回过身来,正看到萧哲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嘴角一动,大步从萧哲身边过去。
“程远航都离婚了,就不要再去纠缠她!”萧哲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话。
纠缠?程远航觉得这个词很准确。
他要找回自己丢掉的人,而这个人,注定也会和他纠缠一辈子!
想起在S市的第二天的事,那天本来要回B市,忽然改变了主意。
沿着大学城的路慢慢走着,果然看到站台上等车的她,翘首望着,阳光那么炽烈,她也没有躲一躲,记忆中她好像是怕热的吧?
尾随着她上了公交车,在人群后,看到她谢绝了一个小伙子的让座,对着那无措的男生淡淡地点了个头,很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然后拉着拉手,站在过道里,车一加速或刹车她就摇摇摆摆站不稳,那一刻,这个女人,柔弱到让人心疼,却丝毫不自知,默默地忍受,淡淡地微笑,只是眼神很飘忽。
如果没有郭郭的酒醉,那么他现在是不是毫不惭愧地放下一切了,包括这个曾默默爱过自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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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节 挽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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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郭郭的酒醉,那么他现在是不是毫不惭愧地放下一切了,包括这个曾默默爱过自己的女人。
那夜,他在酒吧买醉,一个妖冶的女人坐在大腿上,他皱皱眉,推开她,然后叫了一杯烈酒。
陈剑陪着他,还有两个政府的官员,大家喝得都有些高,他叫郭郭来接陈剑。
那女子将陈剑扶上车后,走过来敲开他的车窗。
他以为郭郭要拿陈剑的包,递给他,她却不接,冷冷地说:“程远航我真佩服你!我诅咒你,和周蕤不得善终”
他懒懒地笑,觉得挺无聊的,于晨曦有委屈,怎么要朋友出马
郭郭显然被激怒了:“程远航—我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我真希望晨曦从来没遇见过你,要不是去S市,要不是下雨,要不是你那个该死的社会调查,她会栽进去么?”
他不解地看着她:“调查?”
郭郭嘴角一抹嘲笑,给了他一点提示,却死死闭嘴不言了,闹得那晚他难以入眠。
起床打开电脑,灵光一闪,她也用过电脑,会不会在里面留下些东西呢?
于是,他每一个盘细细地找起来,连自己都感到诧异的耐心。找她的东西不难,因为她每一个文件都细细地命名,“婚礼”“丽江照片”,一一打开,那些热闹的场面,那些巧笑倩兮的面孔,有种隔世的感觉,自己竟然和这个女孩结了婚,而那些细节却模糊得像是上一世的事。突然在储存婚礼照片的盘里发现了一个文件,没有中文命名,就是0804一个代号,好奇地打开,是个文档。
08年4月12日 天气 雨
S市的四月天,行道树吐绿,高楼鳞次栉比。
天空本就灰蒙蒙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满街伞花,让喧闹的都市霎时变成了梦境。
我自小喜欢下雨天,托着腮欣赏着如黑白电影的街景。似水年华,半生情缘,多么诗意惆怅的四月天啊!
不时有人收了伞*店内,伞面流下水渍,蔓延一路。
品着卡其布诺,我被窗外的一个男人吸引住了视线。他刚从出租车里出来,学生打扮,普通的白衬衫,黑色的长裤,没有打伞,也没有飞速地跑向能避雨的地方,就那么闲闲地走着,眼眸如墨玉,好似自己并不是这世间蝇营狗苟的一份子。
我对这个男人的特别很好奇,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桥下。
收回视线,正打算打电话问萧哲到了哪里了。无意的眼光逡巡中,那个男子正推了门进来。他的头发湿湿的,点缀着细小的水珠,站在那里四望一下,眼睛停留在这里。
那是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眸,刹那吐露芳华。
我愣了,看着他走了过来,微笑着问:“你好,能打扰一下吗?我有个课题研究,希望你能填一份表格,你现在可以看一看吗?”
我从没那么不知所措,写的字从没那么难看。那是一份社会调查报告,对一个条规的颁布的意见。
“谢谢。这个送给你。”男子微笑着收回表格,右手递到我面前,是一朵沾着水珠的四月兰。
粉紫的花朵,蝴蝶翩跹的姿态,被几根修长的手指递到面前,我慌乱地接过:“为什么要送给我?”
“这是我在学校偷采的,你帮了我的忙,我拿来谢谢你。”男生嘴角浮起一抹疑似调皮的笑。
我有些失望,原来,他只是不想欠情罢了。
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我手上的花,一惊,看着湿透的萧哲:“怎么不带伞啊?”
“哪来的花?”
“一个男人送的。”我调皮地回答。
“那一定是个小偷!”
“唔?”
“华政校园,这种花偷采的话是会被骂作采花大盗的”
我扑哧笑了,刚才那个男生很不客气地说自己就是采花贼呢。
“真是男生送给你的?”萧哲追问。
“不认识,我帮他填了一张表,礼尚往来,送给我的。我们走吧”
我一扯萧哲,径直冲入了雨里。
“小曦,等我,你不要伞么?”萧哲远远喊着。
我嫣然回头:“你知道我喜欢淋雨嘛!”
那一回眸我却愣住了,几步远处,刚才那个男生正望过来,依旧是如春山春水的眉眼,带着微微的笑,也许是觉得这个女孩是个怪人吧,或者和他一样都不愿意带伞。
而自己的手里,还拽着那朵四月兰。正失神,手却被萧哲拉住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那双眼睛仍望着自己。
我耳根一红,赶快加快了步子。
以为这场邂逅会是生命里一个短暂的插曲,尽管为之抛下了青梅竹马长大的阿哲,可是还是不后悔。世事兜兜转转,一场相亲将那个人再次带进我的世界,竟然还是一个雨天,他依然没带伞,我依然坐在咖啡馆,依旧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心里却在感叹,是不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是啊,为了你,我好像已经祈祷了好多天,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是不是我的祈祷很虔诚,所以让我再次遇到了你
他还是以前的模样,我傻傻地笑,爱情让女人的智商降为零,我也是
读完这则日记,他蒙了。记忆中模糊的印象被文字唤醒,自己是做了社会调查,还有送礼物给那些友好帮忙的人,有一次,心血来潮地摘了校园里的四月兰,那一天,每一个接到花的人都回赠给了他春天一样的笑容。
而于晨曦竟然是其中的一个,细细地回想,徒劳地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女子的记忆,惊鸿一瞥,偶然邂逅,她和自己,竟然便有了一段纠缠和痴恋。
他又将这则日记读了一遍,文档里还插有一个播放器,点开,是一首歌《第一次》。
熟悉的旋律,忧伤的曲调,男人悲伤的吟唱,突然想起来了,躺在办公室抽屉里的MP4,存着的就是这一首歌,而且就这一首。
他起身出门,开车去办公室。大厦的保安很奇怪地问:“程律师,这么晚,你还上班么?”
“我来拿点东西”匆匆上楼,急急开门,开抽屉的时候,差点将钥匙扭断,记得那个MP4就丢在第一格里,翻了却没找到,将所有的文件都倾倒出来,啪的一声轻响,那个白色的东西掉在了桌上,是那个仅听过一次,然后就束之高阁的MP4。
回程,他将MP4打开,这首歌反复地吟唱,反复地唱,一遍一遍,小小的空间,只有悲伤的声音:
当你看著我
我没有开口 已被你猜透
还是没把握
还是没有符合 你的要求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还是你也在闪躲
如果真的选择是我
我鼓起勇气去接受
不知不觉让视线开始 闪烁
喔 第一次我
说爱你的时候
呼吸难过 心不停地颤抖
喔 第一次我
牵起你的双手
失去方向 不知该往那儿走
那是一起相爱的理由(对我)
那是一起厮守
喔 第一次吻
你深深的酒涡
想要清醒却冲昏了头
喔 第一次你
躺在我的胸口
二十四小时没有分开过
那是第一次知道 天长地久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还是你也在闪躲
如果真的选择是我
我鼓起勇气去接受
不知不觉让视线开始 闪烁
那是一种列车碾过心房的感觉,是掉进深水被淹没的感觉
他仿佛看到了她的流泪的眼,看到她发抖的肩,看到她的无助和绝望
那晚,他通宵未眠,看完了所有的日记。
一页页看下去,每一页都有一首歌,《偏爱》《可惜不是你》
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将这个可怜的痴情女子逼得伤心落泪然后绝望的离开。最后一页是分居时的,只有寥寥几句:
差一点骗了自己,
原来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
却不知道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笔,
以为在你身边会是永远,
却不知道那是一厢情愿
看完那些日记,站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好像是感冒了,浑身无力。
有些事不知道是不是更心安理得?他甚至后悔,为什么没有把那些照片一同删了。下定决心要删掉的时候,手却迟疑了。
删掉了,就再也找不回了,对自己这样说。
在B市住了几天,晨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电话关机。
出门要应付邻居们的问题,看来她和程远航的离婚保密程度确实达到了最高级别。在家里,则要硬着头皮忍受于妈*三大轰炸。一是但凡问到时间几点或是哪一天,于妈妈就会联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进而做晨曦的工作:“晨曦啊,你二十六了再过三年就三十了唉”
“妈,三年后我也才二十九啊,哪有三十?”
“四舍五入行不行!”老妈瞪眼。
二是但凡看到那家的小孩,于妈妈就会一步三回头,那天也必以小孩为话题,旁敲侧击。
三是但凡提到电视台、医院或者政府,更受了大刺激,叮嘱着:“晨曦啊,萧哲那孩子和胡蓝进展得怎么样了?你千万千万别搅进去了”
晨曦头大。第三天,在父母的唉声叹气中回了S市。
每天继续在学校和杨家来回,晚上则上网聊天。
偶然加了一个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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