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心里又气又恨。
明明已经有一个金瓶儿了!
闻蝉的翁主封号都要被撤!
长安城中那些贵族郎君女郎,他不知道扑过去打了多少次架。他在家中大骂,喊着要拆了宗正府,差点被他阿父再次关起来。幸好他阿妹聪明,帮他从家里逃出来。他已经连续两天不敢回家了……
吴明心里其实知道,即使自己父亲是丞相,然要明哲保身,在这件事中,最好不要说话。程太尉并没有完全挑明闻蝉的身份是假的,金瓶儿的出现他也默认了。程太尉给了闻家面子,闻家这个亏,就得吃下去……毕竟真相如何,难道程太尉还查不出来吗?
程太尉只是为了不把闻家逼到鱼死网破那个地步,默许他们用金瓶儿顶罪罢了……
吴明却愤怒。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要撤闻蝉的封号,却什么都做不了。
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帮不了想帮的人……
吴明忽然想到三四年前,李信站在大雨中看着他,说“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的那种眼神。阿信那时候全身是雨,站在雾气濛濛中,他的眼神坚定中,又透着死志……那时候吴明不理解,很多年,吴明都想不通李信为什么前一刻还那么冷静地与他告别,后一刻去杀蛮族使臣。
很多人都说李信是疯子。
但是这个时候,吴明忽然明白了李信那样做的原因。
保护不了一个人时,那种感觉……这种诛心一样的感觉……吴明低下头,握紧拳头,绷紧全身肌肉血液。
必须强大啊!
足够强大,才能再不承受今日这般的羞辱!
吴明克制自己不冲过去打断宗正卿与闻蝉的说话,他拼命告诉自己如果李二郎在这里,也肯定不会陡然冲出去打断仪式。打断也没什么用,李二郎、李二郎会、会……
吴明想:如果李二郎处于我现在的处境,他会怎么做,才能帮助小蝉妹妹呢?
“报!女君!我们男君来信了!男君在墨盒,大破蛮族一万军士,拿下了一处城池!”从外门到里门,传信的护卫高声大喊,声音越来越近,打破了这里的仪式。
闻蝉正让青竹去取代表自己翁主身份的册印等物,就先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茫然了一瞬:“什么?”
此时,另一道声音由卫士领着进来,一路通传——“李二郎大破蛮族!太子传令于宗正卿立刻回去,有事商议!”
铁血铠甲冲入府中大堂,排排而立,为首者尚带着一身风霜血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来人拱手,向宗正卿传了太子的命令。跟随在宗正卿忙的宗正一员吏惊愕:“但我们正在撤闻氏女翁主之……”
被宗正卿大声咳嗽打断。
宗正卿瞪了这个没眼力的下属一眼。太子之令,特意把“李二郎大破蛮族”拿出来说,不就是在说让他们停止现在的事吗?李二郎估计大胜,在墨盒那边占了很大的优势。千里传讯回长安,太子刚发出去撤去闻蝉翁主封号的命令,下一刻就收到了李二郎战胜的消息,自然喜出望外!
因闻蝉之事,太子被压一筹。
李二郎转手就重新给了他破出牢狱的机会!
他第一时间,就是追回之前的消息了!
李家府宅中,吴明目瞪口呆地看着宗正府上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蝉这边撤翁主的事情撤了一半,他们宗正的人就被太子喊回去了。众人目瞪口呆,被连续两个消息打得反应不过来。良久,人走空了,吴明挠挠自己受伤的手臂,“他们这撤封号,这么儿戏,到底还撤不撤了?”
闻蝉眼睛微红,低头笑,“八成是不撤了。”
儿戏吗?
他们这个圈子的事,向来很儿戏,端看谁更厉害,话语权就在谁手中。今天要杀你,明天就回捧你。皇权旁落,宗正的使命也没那么严格,全听上面的人怎么说。
李二郎大破蛮族。
消息传回了长安……
闻蝉心想:我还是得了我表哥的庇护啊。他并不知道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却依然能帮上我的忙。真好。
待吴明走后,闻蝉才托人去打听消息。她其实和众人一样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李信在墨盒做了什么。
闻蝉打听消息,众人都在打听消息。程家中,程太尉这般修养好的,都连摔了一整套器具。次日,程太尉称病不上朝。虽然第二日他仍然若无其事地与众臣子在朝上一起称赞李二郎,但他称病不上朝的那一天,仍给太子这一方的人提供了无数笑点。
太子带头,要正式将墨盒交给李二郎,让李二郎长留墨盒。在朝堂上,众大臣便商量着给李二郎官职的事。大家已经选择性遗忘李二郎妻子身份成谜的问题了。也没人敢在闻家面前,提问闻蝉的事该怎么处理。
众人扬眉吐气。
闻家人更是如此。
然乐极生悲。
当晚太子代表皇帝陛下,去一府上为一位老国公贺寿。因与谋士们商量了些关于李二郎的政事,回宫的时候便晚了些。
在路经一个巷子时,马蹄不知道踩了什么,众马狂惊,将太子从马车中甩了出去。侍卫们立刻来保护太子,月明星稀之刻,数不清的黑衣刺客从两边高墙上杀了出去,剑锋直指太子。
张术抬头,看到墙头杏花浓厚,纷纷扬扬地洒落。之后月光清辉照耀大地,而他的眼中,映出刺客们的身影……
当夜,太子遇刺,大危。
众人皆惊,四顾迷惘——长安风云从闻蝉之事开始酝酿,于此刻,被推往了最高。潮。
☆、第131章 1。0。9
夜深之时,定王张桐被叫醒,幕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立刻彻底惊醒,再无睡意。
一旁大腹便便的定王妃程漪被他惊醒,揉着惺忪睡眼撑着不方便的身子起身,含糊问,“怎么了,这么晚……”
她陡一刻如被冰水浇顶。
因为张桐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陌生、震惊的眼神看她。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他的敌人一般。这种眼神覆着冰雪,冰雪下火苗簇簇燃烧。烧的是自己,也是旁人。夜半三更,帷帐生香,当同枕共眠的夫君醒后,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妻子时,任何一个妻子,都再睡不着了。
这种眼神只有一瞬。
张桐很快镇定了下去,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夜间风大露重,你莫起夜了。宫中出了些事,我连夜进宫去看看,你别担心。”
一刻钟后,定王与前来相候的江三郎一同驾车,离开了王府,前往灯火达旦的未央宫宫阙楼阁。府上的定王妃程漪也起了身,站在窗下,看着窗外的雾气弥漫。夏日天炎,到了夜间才得少许清凉。天幕中繁星排列,空气燥热沉闷中,偶听到几声蝉鸣。
华表千年孤鹤语,人间一梦晚蝉鸣。
程漪听到蝉鸣,脑海突然冒出来这么句前人所做的诗句。想到后她又心头剧跳,只觉此句颇为不祥。想要忘掉时,出去打听消息的侍女婉丝隔着窗子探身,贴唇于她耳畔边。婉丝声音颤抖:“王妃,大事不好了。太子遇刺,东宫震动!男君进宫,定是为这件事。”
太子遇刺!
程漪手中珠串落地,珠玉蹦跳,声音清脆。她有一瞬间眼前发黑,几乎站不住。她立刻就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也一下子就想到了方才夫君在枕榻边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程漪的心口揪成了一团,心烦气躁:难道是自己的父亲?
她心中震惊又惶恐,惶恐中还有几分冰凉的清醒。
重重感情压下来,她忽然捂紧了自己的肚子,额上渗了汗,扶着窗棂的手也开始出汗,整个人虚脱般站不住了。一阵又一阵的灭顶之痛向她涌来,程漪发着抖,听到婉丝惊恐的声音,“王妃,你还好吗?”
程漪颤声:“肚子痛……”恐怕要生了……
“要把定王喊回来吗?”
“不、不要扰他!扶我回去,让府上早备好的……”程漪说的断断续续,并开始剧烈喘气、吸气。她痛得说不出来话,幸好众侍女围侧,扶着王妃一路往早备好的厢房走去……
定王妃程漪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嫡子。然她只敢悄悄将生子的消息传给待在宫中的夫君,并不敢在太子危难的这个时候四处宣扬,招了别人的眼。定王连续三天待在宫中,根本没有回来。定王妃生子后,不敢宣扬。府上冷冷清清,得王妃之令,没有一个人胆敢露出一点儿喜悦的神情来。
甚至有人私下嚼舌头,说王妃这胎生得不好,克了太子……
程漪下令将乱说话的人打死,自己却也因费神而大病,唯恐宫中真觉得是自己的儿子克了太子。
宫中消息封闭得很严,并没有只言片语传出来。几位留京的皇子都进了宫,再没有出来。每日小朝上,丞相主张捉拿刺杀太子的人,也拿了几个人下手。事后想想,连太子都敢杀,这些人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们有胆量刺杀太子,还能提前掌握太子的行踪。此骇人惊闻之行为,古来都没出过几次!
何等荒唐!
一直和稀泥的丞相大怒,将矛头对准了程太尉。他觉得是程家联合诸家名门一起做了这件事,程太尉其心可诛。程太尉自然否认了,并也积极查询大逆不道的人。朝廷三公九卿,公也就三个,其中两个日日剑拔弩张,而就是这个时候,皇帝都不曾出面。众人实在对他们的陛下心灰意冷,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收场。
定王住在宫中自己未封王束冠前的宫殿中,左边是东宫,右边是宁王随他母亲居住的属宫。每日清晨,定王前去东宫看望太子时,都能在红日前,看到宁王殿下清瘦无比的身体。这对兄弟因为立场不同,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这次同住宫中,也许是兔死狐悲之感,让他们之间僵硬的关系竟缓和了很多。
两人相伴前往东宫,彼此俱心情沉重。宁王一直不停地咳嗽,定王不由关心问,“五弟的身体还是不好吗?”
“今年好像大不好了,”宁王答,“夜间睡不着,身上一阵阵地冒冷汗。早上起来时,也心悸不住,头脑晕沉。母亲请了御医来日日看着我,好像起色也不大。”
定王叹口气:“你多保重。”
张染微笑,随口道,“我没事。若是我真有什么不妥,反正皇位也是你的……”
“五弟!”张桐厉声,“你何以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外间传闻我派人谋杀殿下,你也这么觉得吗?”
张染瞥眼看他,看这位兄长温润如玉,却在此时怒意浸染双眼。这位兄长的悲意与难过……宁王闪了闪目光。事后,他与幕僚们说,“此事应该和定王无关。他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幕僚们整日忧思忧虑,私下与自己的主公说话,也并不用掩饰,“太子殿下眼看是大不好了,殿下您得重新寻找靠山。看朝中程太尉的势力,再看咱们陛下那个态度,皇位恐怕是定王的。即使往日再多仇怨,不是杀父夺母之仇,殿下都该放下,好好交好定王。否则、否则……”自家主公是太子一脉,不知为太子做了多少事,得罪了定王那方多少次。若不交好,等定王上了位,难道还有活路吗?
宁王慢悠悠地吹着碗中黑乎乎的药汁,“唔”地应了一声。众谋士心中着急,却也无法再劝。宁王殿下性格之乖戾,和旁的殿下都不一样。这位殿下看上去无害,心中却极有主意,不是一般人说得动的。
这点倒是和太子挺像的……不过太子走的是正道,他们殿下,总有些偏……
张染喝药时,想起来忽然问,“王府有传信进来吗?王妃这两日如何?”
早有侍女在一边答:“王妃让您好生在宫中照顾太子殿下。她得舞阳翁主邀请,带上娘子去翁主府上住了,让您莫担心。”
张染点了点头,放下了一些心。
现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王府不安全,曲周侯府上也不安全。倒是小蝉那里,因为李二郎的军功在,暂时没人敢动。阿姝自己无妨,不过要照顾阿糯,她自然是带着女儿去更安全的地方了……
张染咳嗽着,又吐了血。他头一阵阵地发昏,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耳边也听不到。等再次清醒时,见到自己母亲坐在床榻边垂泪。他已知自己的身体很不好了,心中尚想着幸而陪在自己身边的是母亲,若是阿姝在、若是阿姝在……
张染的母亲王美人为他擦去额上冷汗,哽咽道,“你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张染轻声:“没事,我肯定能撑下去的……”起码要撑出一个结果来……他不能什么都还没看到,什么都没做,就撒手丢下自己的妻女。如果定王胜了,闻家连自己都要保不住了,自己再走了,如何能保得住阿姝?
张染冷漠地想:我要么跟太子殿下同一天走,死也要死到他跟前,做足兄弟情深的样子,为堵住悠悠众口,程家、让定王只敢想方设法地补偿我,非但不敢动我的妻女,还会加倍照顾她们;要么就得撑到一切结束,再出手段,我亲自想办法给她们选一条出路……
张染这样想,并没什么错。太子殿下三日来,昏昏沉沉,御医们束手无措,只能看着他的伤势一日比一日重。长安城开始宵禁,城外城中的京城宿卫军都调了过来,轮班巡查。朝中大臣人人恐慌,更有好几家世家子弟被牵连,直接问斩。程家除了程太尉,受影响的也不少……然程太尉依然老神自在,日日关怀太子殿下的伤势。
朝中民间传得风言风语,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定王殿下。定王与太子面不和,心更不和。太子出事,众人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定王。然他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前,无人敢把矛头指向定王。朝中还有传言,程太尉不过是代定王受过……
当夜大雾,定王离开东宫,刚在自己宫殿中眯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眼,再次被叫起。宫中灯火曲折如龙,张桐衣衫不整地赶到东宫,竟在前殿看到一群道士摆着拂尘在宫殿游走,说定魂啊招魂啊之类听不懂的话。他简直以为自己来到了哪个坑蒙拐骗的巫师圈子里,就见青铜鼎烟雾缭绕,烟雾丝丝缕缕地飘荡在半空中,鼎后,他的父皇也着道士服,坐在蒲团上听道士们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道士们卖力十分,皇帝陛下打扮和他们一样,目光平静无比。看似认真,却又像是出神。众人皆不知道这位陛下在想什么。
定王无法批判他父皇把东宫弄得乌烟瘴气,他只请了安,就进后殿见太子了。
进了殿中,满殿皆是凄艾的啜泣声。定王披着厚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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