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明明那么聪明。
如果他当年多为自己这些人考虑一二分,兄弟们就不会走到这个结局!
后来辗转间,李江托一个姓韩的去徐州看望小弟一家的官吏帮忙传口信,让罗木这些往年的同伙知道了李江是李家二郎的消息。他们听得稀里糊涂,又喜又忧,不知道自己是该回会稽看看,还是继续待在徐州。
陈朗建议大家待在徐州,说李江此人心性不好不可信,若会稽有什么消息,阿信也会通知大家。
阿信一直没有通知他们,然他们后来已经知道,李信成为了李家二郎,靠的就是腰间的胎记。而他们这些人,在提前就知道李江的话的时候,谁会想不到这是个桃代李僵之局呢?陈朗等几人有了好前程,跟着郑山王当什么军师去了,罗木等几人却仍是一介小喽啰,在得知李信在会稽过得风生水起时,心里只剩下了嫉妒和恨意——李信替代了李江,却又把他们这些兄弟当成了什么?指望他们给他隐瞒吗?
郑山王的队伍攻打会稽,李信依然在对立面起了很大的作用。好些从会稽出来的同伴动了心,跟着陈朗投靠了李信。然罗木等几个人没有,他们梗着一口气,再不信任李信。李信曾经抛弃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信任他?!
两年的战事,郑山王同样土匪出身,可是面对李信时,仍然败了。他们躲回徐州,日子过得远不如以前。跟随郑山王的人,郑山王非打即骂,把面对李信的惊恐发泄到自己的下属身上。吃不好,穿不暖,时时刻刻被打骂。
罗木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他逃了出来!
他也动了心,想来会稽投奔李信。
他没想到李家几位郎君,在开始怀疑李信身份的时候,就在暗中等着他这样的人自投罗网。罗木刚在会稽城外徘徊,就被人抓进了城中。李信不在会稽,他身在雷泽,两郡合力,与海寇相战。会稽这边的战后发展事宜,则是李晔领着不擅长打仗的年轻郎君们在管理。抓到罗木,对这几个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郎君来说,轻松的很。
毕竟李三郎李晔采取两不相帮的态度,选择冷眼旁观。他们自然知道李三郎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却也自有主意。
罗木果然扛不住刑罚,在今晚,将一切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了。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审问自己的几个郎君。对方皆是面容俊秀、气质出众之人,都是李家的小辈,在自己说了实情后,应该就不会为难自己了吧?
罗木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其实在抓他之前,借由会稽城中那些不经打的混混口中,李家这几个郎君,已经猜的**不离十了。其中与罗木的话中有出入的,不过是在会稽混混的口里,李信是代阿南受的过。这些,罗木不知道,混混们也知道的一知半解。李家郎君拼凑出真相后,当然不会去跟两方喽啰分享信息了。初时得知李二郎身份有假,几人很兴奋,与李三郎商量,想怂恿李三郎去找李家长辈,揭穿李信的阴谋诡计!
然李三郎拒绝了。
李晔口口声声喊李信为“二哥”,对他们给出的证据也明明表现出几分犹疑来,却硬是不踏入他们的这个圈子。李晔只含含糊糊地应付着,让他们自己去找长辈说。这几个小伙子便去试探一位长辈的态度,那位在听了他们遮遮掩掩的说话后,勃然大怒——“你们从哪里听得这些混账话?!二郎认回家中,是怀安他亲自主持!他自己的小子,他自己会不认得么?!二郎在前方打仗,你们在后方拖后腿、背地中伤他,你们家长是谁?!叫来跟我说话!”
不光被叫了家长,还被关了禁闭。
出来后,几位郎君心灰意冷。从李晔到李家长辈,他们终于明白李家的态度了:他们都要保李二郎。根本没人在意真假。真正在意真假的,也许只有李二郎的亲身父母,李郡守夫妇。那两人都认准了的郎君,岂是他们能撼得动的?
他们也看出来,李家现在是需要李信,离不开李信。李信的军事才能,让李家舍不得他。真相如何,也就无所谓了。
几个郎君看清楚后,也不敢再明着跟李二郎作对。他们在发现罗木对李信的愤愤不平后,有了主意。罗木心中忐忑,不知这几个郎君要怎么对付自己时,看对方笑了一笑——“二郎现在还在会稽,明早才会离开会稽去雷泽。你去投靠他吧,他杀了李江,自己享了荣华富贵,却把你们忘得干净,你们心中无怨吗?”
罗木愣一下,他自然心里是有怨的。但是他又能拿阿信怎么办呢?阿信从来都那么厉害,想做什么都能做到,他永远只能仰望对方。
李家郎君看着这个不通透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了——“眼下倒是有一个让你去给李江报仇的机会。事成后,金银美人尽可许。”
罗木心中一动,在对方近乎直白的话中,探出了那个意思——这几个郎君想对付李信,自己却不方便出手。他们借了罗木对李信的仇恨,想除掉李信。他们提供给了罗木一个机会和一个天大的好处……
罗木热血上头,噗通跪下去:“郎君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几位郎君松口气:那就让罗木去跟李信折腾吧。省的他们自己跟李信对上。长辈们不相信他们,然李信如果自己露出马脚,自己出了意外,就怪不得他们了。
大家信服李三郎李晔这样真正出身高贵的郎君,然让他们听一个混混的话,凭什么呢?
第二日,李信出行会稽时,便在城外遇到了前来投奔他的罗木。昨天下着暴雨,到夜里才停了。罗木缩在城外等他们,大军出发时,他跑过来阻拦,大呼小叫,让李信亲自见了他。
看到玄衣少年走出来,罗木怔怔然,眼眶当即就红了。他在徐州待了三年啊,有三年的时候,没有见过李信了。即使在战场时,也只能远远看到少年英武不凡的样子。当他惶惶然地在城外大闹时,万没有想到李信真的来见他了。
三年不见,阿信的气势比以前要沉下来一些。他依然的神采飞扬,却不再漫天寻不到边了。
罗木声音发抖,情不自禁,“……阿信!”他哽咽一下,“兄弟们都来投奔你了,我先来,还有几个在后面……你还愿意收我们吗?”
李信打量着他。昨天大雨,罗木自称在城外过了一夜。但照李信看来,不像。不像是在暴雨里过了一宿的样子。
少年郎君眸子锐利,如电光般,把人从头看到尾,似在审度他。在这样的目光下,罗木全身僵硬,几乎连笑容都做不出来。直到他看到李信笑了,少年笑起来,总算不显得阴沉沉的,总算带着点儿少时桀骜不驯的影子了。李信走过去,在罗木肩上给了一拳。他道,“来吧。”
众人接受了罗木,及之后前来投奔的几位李信昔日兄弟。大队前往雷泽,与之前的战斗重新拉开序幕。到了雷泽后,李信也不去查罗木,直接给他分了队,下边该怎样就怎样。李信坐在帐篷中绘制舆图,外边有陈朗求见。
陈朗进来后,看到少年郎君沉稳绘图的英俊侧脸,晃了一下神。待对方停笔看来时,陈朗才说了自己的来意,“阿信,你怎么能随便就接收了阿木那几个人?”
李信漫不经心:“有什么问题?”
“你昔日将我们送出会稽后,不问不管。并不是所有人都不计较……”陈朗说得委婉,不料少年猛地抬眼看他,鹰隼般寒冷的目光,看得他心口一滞,话几乎说不下去。
李信往后方一靠,转着手中狼毫,心不在焉地笑,还带着一股子诧异的味道,“不问不管?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谁的生身父母么,得把所有人的前程都安排妥当?难道我走到哪里,都必须记挂着我认识的所有人,全都拉一把?我不安排,就是我的不对,就对我怀恨在心?我小时候带领大家走南闯北,长大后,也非要把每个人的一生安排得妥妥当当,无忧无虑?我少时帮了人,还帮出了仇?”
他笑了之后,面容重新冷漠下去,“这世上除了一个人让我心甘情愿地去照顾,我对谁都没有必须照管的责任。”
陈朗不知他口中的那个谁是谁,却已经羞愧得面容通红:“……你都知道了?”
阿信知道罗木那几个人对他的不满了?
李信轻蔑笑:这有什么看不出的?
他名义上的父亲李怀安总说他谁都不信任,李信也在改自己这个毛病。但有时候想得多一点,看得多一点,确实没几个人值得他信任啊。
陈朗说:“你都知道阿木他们的心思,还收留他们?”
李信说:“虽然我不是圣父,却也不会在人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给人定罪。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我还是希望阿木他们是真心来投靠我的。”
有李信这样的话,陈朗便放下了心。他以为李信还像少年时那么不管不顾,疯狂任性。然而李信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少时那般做事决绝了。李信既然心里有了底,有了想法,那罗木几个人,在李信眼皮下,又能翻出什么账来呢?
陈朗走后,李信摸着下巴,沉思着:阿木在城外时,不像是淋了一夜雨的样子。身上虽然狼狈,但不是那种狼狈……他的到来,是有人安排吧?阿木从来就有点一根筋,虽然陈朗说他心思重了,但阿木能被安排过来,应该有一个让阿木信服的理由才对。
想利用罗木来对付自己的,可能是海寇的人,可能是雷泽心怀二意的人,也可能是李家的几个不服气自己的郎君。阿木出现在会稽,把事情想简单一点,那就和李家脱不了关系了。
什么样的理由,让阿木心甘情愿被利用呢?
李信转着心思,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哦,李江。
李信留在李家最大的破绽,也就是李江这个死去的真正的李二郎了。
李信手指扣着方案,思绪分散得很快。他心中知道要确认是不是李江这个隐患爆发了,只要派人去会稽的底层打听一番,看看昔日那几个对阿南的事一知半解的混混们还在不在,是不是被人带走了,或者被看起来了……如果是的话,那对方就是李家几个郎君,在这个时候,翻不起什么浪来;如果不是,那李信就得考虑阿木背后的人,到底来自雷泽,还是来自海寇了。
来自海寇最麻烦。
李信希望事情按照最简单的来,别弄得太复杂了。
李信打个响指,让外头的卫士进来。他在卫士耳边吩咐了几句,对方便连夜策马离开了雷泽,回去会稽打探消息去了。
之后十余天,李信一直待在雷泽。雷泽靠海,比会稽离海寇更近。两方合作,雷泽为主场,与这帮海寇们大战了一场。李信耐心地训练着手上这些杂兵,不急不慢,提升己方的实力。期间,阿木并没有给他闹出什么事来。他现在的层次,也不会一直盯着一个人看。李信更多的精力,在于训练自己的兵,并和雷泽的高官们周旋。
一场打仗,死伤无数。李信站在帐篷中,听着参将汇报我军伤亡。他沉默不语地听着死伤人数的汇报,有卫士求见,说是雷泽的校尉不满会稽的打仗方式,觉得他们太过自我,没有共事精神,要求和李信就军队分配重新讨论。
李信问:“讨论什么?”
卫士答:“他们觉得郎君你战斗太过小心翼翼,试探的小动作太多,给了海寇太多机会。有人愿立下军令状,想合并郎君带来的军士,去海寇窝中夜袭,擒拿对方主将!”
在对方硬着头皮说完后,李信居然笑了,学会了他阿父那种不冷不热的彬彬有礼态度,“郎君擒拿主将这个主意不错,我非常的支持。但是我军伤亡惨重,我需要整理一下,就不参与了。先请郎君用自己的兵,之后我整理得差不多了,再帮郎君突袭。”
对方派来的卫士滞了一下,抬头,看到对方是个年轻的小郎君。卫士心里恼怒:“李二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双方合作,你还想藏私么?不派兵是什么意思?你不怕我家主公去跟你家长辈告状么?!”
李信嗤笑:“三岁小孩么,不给糖就告状?”他脸刷地冷下去,“我就是不出兵,又怎样?我会稽前来协助雷泽,并不是卖给了雷泽。瞧不上我,还要我拼死拼活吗?我带来的人就不是人了,活该被当尸体往前方填?我方要修整一方,等气力恢复了,校尉想清楚了,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谈如何合作。而不是一切指着我,你们不出力!”
当天李信就下令,让将士们原地待命修整。海寇之祸需从长计议,不能凭一时冲动。
得知消息后,雷泽的官员们大怒,“他一个小孩子,哪来的胆子这般忤逆我们?!”
有好说话的道,“哎,会稽也是来帮咱们的,咱们也别得寸进尺了……这样吧,李二郎在哪里?我前去与他分说。”
卫士瑟瑟缩缩,吭吭哧哧道:“李二郎下完令后,就牵着马离开军营,出城了……”
众人:“……”
这说不得的桀骜性格,李家怎么就把这么个煞星派过来了啊?身为小辈,没有打仗经验,不应该多向他们讨教吗?结果刚赢两场,尾巴就快翘上了天。用他一点兵,跟要了他的命似的,一毛不拔。
这么个刺头青,真让他们头疼啊!
当雷泽那边官员哭笑不得地跳脚大骂时,李信牵着马,行在火红夕阳下,行在江水流涛边,行在山路蜿蜒上。
青天白云在上,大鹰在头顶盘旋。少年沉默地牵马走在回程上,想着战场上牺牲的那些人。他这些年在外头打仗,从青涩中爬模往上,他手中没有兵,每一个兵,都是他从郑山王那里算过来的。后来李家承认了他的才能,才把调动私兵的权力给了他。
李信手里有任意调动兵士的权力,同时,他肩上也有了无数的性命责任。他担着这责任,小心翼翼地周旋,不多牺牲任何一个人。毕竟这些兵,都是他们自己的。朝廷不派人,上面不管事,双方之间还互相算计倾轧……只有战场上死去的那些人,才是最可怜的。
每一张面孔,每一滴血。战鼓咚咚,旌旗飘扬,长天不夜。这些倒下去的、消亡了的,夜夜梦回,全飘荡在少年郎君的心中。
李信心中疲累。
山河破灭,千疮百孔。然即使在这个关头,海寇都威胁到了己方,雷泽的官员还在算计,还想从李信这里占到便宜……
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官员!
李信仰头,看天边落日,看火红落日中飞下来一只雄鹰。会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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