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夫说你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明年秋天,桂花飘香的时节,你就能做娘了。”他喜形于色,眼前似乎出现了子孙满堂的画面。
胭脂脸上毫无悦色,怔愣自语:“我有身孕了,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见了胭脂的反应,骆子言也愕然,随即想到大夫说的,有些孕妇怀孕后脾气会比较暴躁,喜怒难测,想是她还没有做好将要做母亲的准备。
他温柔地轻抚她柔软的发丝,爱怜地逗她说话,“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她木然不答。
骆子言也不怪她,反而心疼她十月怀胎的辛苦。
“其实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会好好疼爱他们。若是儿子,就由我来教他学文习武;若是女儿呢,就由你来为她打扮,让她成为杭州城最出色的闺秀,好不好?”他温柔地问她。
胭脂却猛地抬眼望着他,讥诮道:“好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内疚才对我好的,原来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人家说母凭子贵,看来真是不错,连我这个红杏出墙、水性扬花的女人,也立刻身价百倍,若是我现下没有身孕,你还会如此温柔地待我吗?怕是早将我扫地出门了吧?难怪你不肯休了我,原来是我的肚子里有了你骆家的子息嘛!”
骆子言为她话语中的尖锐而惊愕,刚想解释,她却一把推开他,神情激动地拍打着床榻嚷道:“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骆子言生怕她在盛怒下伤了自己,只得安抚地忙道:“好好,我出去,你别激动,小心动了胎气!”
她怒目望向他,怒吼:“出去!”
难道每个孕妇的性子都会变得这么恐怖?骆子言摸着鼻子无奈出房。
本来还想告诉她,阮老爷来找过他,他也知道了她确实不是阮素梅,可是他一点也不介意,不管她的真实身分是什么,他都只要她。
骆子言刚踏出房门,骆竟堂就迎了上来。
“少爷,阮府差了人来,说阮老爷请你去见个人,轿子正在府外候着。”
深吸口气,他点了点头,往大门而去。
在阮家别苑,他见到了真正的阮素梅,他惊诧于她们一模一样的容颜竟会生出如此截然不同的两副性子。素梅的温婉贤慧、聪敏端庄令他惊叹,她果然是完美的大家闺秀,是所有男子渴望的好妻子。
素梅将所有他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了他。两个多月前,她在白云庵遇上强盗,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救了她,而他就错把那个女子当作是未婚妻接进了门。那个女子名叫胭脂,而更令他震惊的是,素梅告诉他胭脂的另一个身分。
胭脂竟然就是失踪十多年,所有人认定已死的林绛雪,阮素梅的表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子言沉浸在这个事实中,几乎回不过神来,他负疚良深的绛雪,居然就是一直伴在他身边的她?而他却一直不断地伤害她!千般情绪涌上心头,令他悔疚不已。
谁知别苑里的事态发展急转直下,阮老爷发现素梅有了身孕,以断绝父女之情要胁她打掉胎儿。素梅不愿,只得离开阮家。想及素梅对他和胭脂的大度宽容,想也没想,他伸出援手,带走了素梅。
素梅是个好女子,能得她如此痴心以对的男子,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果然,一路上素梅娓娓道来,他知道了素梅这些时日来的遭遇。
她爱上了胭脂的大师兄,那个冷凝如山的凌剑。
骆子言决定回府后要好好与胭脂一谈,告诉她他的真心,他不会放开她,他会好好待她,再也不会伤她分毫。
对绛雪十多年来的内疚,对胭脂两个月来的倾心,让他这辈子再也放不开她,他要给她整个世界!
想到她,他的唇角漾起一抹深情无限的笑意。其实不管她是谁,他早已决定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她,她是他这辈子唯一想要的女子。
第八章
作者:林千色
骆子言独自坐在书斋中看着帐册,一颗心却挂在吟风阁中的胭脂身上,想着她今日可乖乖喝了药,午膳用了多少,可有把参汤喝完,是否又害喜得吃不下……
叹口气,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这些日子来,胭脂始终不肯原谅他,固执地认定他是因为她腹中的胎儿才对她好,一见他就勃然变色地喝斥他离开。
真是天大的冤枉,若他只要孩子,天下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还会少吗?他只要她生养的小孩,继承他和她的一切优点,延续他们的血脉。
大夫说不到三个月的身孕,随时有流掉的可能性,加上她身子虚弱,血气不足,若是胎儿流掉,连母亲也有性命之忧,所以他不敢告诉她素梅就住在府里,甚至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他不敢冒险,生怕刺激了她,一个不好,孩子没了不要紧,可是若失去她,那他真的承受不起。
帐册上的数字在他眼中跳跃着,搅得他头昏脑胀。
阖上帐册,仰靠在椅背上,慵懒的伸展着四肢。去看看她吧!这个念头才升起,便如烈焰一般烧灼着他的心。
这些时日以来,他经常躲在屋顶、树后或是窗外偷偷地看她,以不为人知的方式悄悄关切她,每日在她入睡后,轻悄无声地进房,守在她的榻前,陪她一整夜。
白日里的她似乎很平静,待在屋里看书、抚琴,从不踏出房门一步,她的唇边总是带着淡淡的浅笑,那丝笑意让她清丽动人的素颜,多了几分婉然恬淡神韵。没了他的生活,她似乎过得颇为悠然自得。
难道真的只有离开了他,她才会快乐吗?
可是夜里的她是截然不同的,日间的恬淡沉静从她脸上隐去,她连在梦中都眉心深锁。
那苍白的素颜让他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夜,直到鸡鸣晨曦,才猛然惊觉他的心早已揪成一团,痛彻心脾。
他开始明白,她在伪装快乐、伪装平静,是为骗他也是骗自己。
骆子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做出这么荒谬的事,在自己的家里飞檐走壁,但现在他却正在如此做。他攀上吟风阁的外围墙,伏在墙头,只为了偷看屋内的女子,那是他的妻子,他却无法正大光明的见她,与她说说话。
今日她的情绪似乎很好,素净的小脸上浮现难得的笑颜,但她虽在笑着,眉眼间却藏了淡淡的轻愁。
她似乎正在向小雨吩咐着什么,拉着小雨的手轻轻诉说,却见小雨一直为难地摇头。
这个丫头,少夫人叫她做什么不立刻为她办妥,居然还敢摇头拒绝?骆子言不悦地在心里责怪小雨。
终于,小雨点头了,她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雨,然后像是放下心头大石地缓缓绽开一抹微笑。他猜测着她到底要小雨做什么,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小雨垂着头走出房。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缓缓闭上眼,脸上露出不舍神情,凄楚地把额头抵在桌缘,细瘦的肩头微微抽动着,似在无声垂泪。
她到底是怎么了?骆子言惊疑不定,强烈的不安笼罩着他。
跃下墙头,在通往书斋的回廊上拦住了小雨。
“少爷!”小雨在猛然看见骆子言时,惊得脸色发白。
抓住小雨的手臂,他冷着脸问:“方才少夫人跟你说了什么?”
小雨白着脸,哆嗦着回道:“少夫人要奴婢替她去药铺抓一帖堕胎药。”
“你说什么!?她要你去抓堕胎药?”他不敢置信地问。
骆子言心口如受重击,放开小雨的手臂,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见少爷如此痛苦的神色,小雨的一颗心也酸酸的,替他难过起来,点着头回答:“是,小雨不敢私自作主,这会儿就是要去书斋禀报少爷的。”
“好,你做的很好,退下吧。”他挥手要小雨退下,脸上有种心灰意冷的哀伤。
她不要孩子,不要他的孩子……这个事实几乎击垮了他,骆子言转身往吟风阁而去,越走越慢,一行血丝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渗出……
胭脂独坐房中,莫大的痛楚侵蚀着她的身子和心灵,想到腹中的孩子,她和他的骨肉,心抽痛着,她的眼前一片朦胧,脑中全是他的身影、他的温柔、他的粗暴……
若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这个身上流有他血液的孩子。可是胭脂泪的毒性即将发作,她如何可以保住孩子?
胭脂扑倒在桌上,极力压下不断涌上的酸楚,泪无声地往下掉。
一个人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房门被粗暴地踢开,惊醒了她恍惚的心魂。
是他,在府里除了他,没人敢这么粗暴。
匆促擦去脸上斑斑泪水,隐去曾悲伤落泪的一切痕迹,骄傲地抬眼看向他,再没有半分软弱。
“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她冷冷地看他。心疼的发现多日不见,他的脸上染上了落拓的味道,少了些狂浪不羁的气息。是什么改变了他?
“你叫小雨去药铺帮你买什么?”骆子言紧盯着她,语气森寒地问,眸中潜藏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
他都知道了?小雨出卖了她?胭脂暗骂自己的愚蠢,小雨是他的人,又怎么会瞒着他、暗助自己,是她太天真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问我?”她淡然回应,眼中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骆子言的双拳在身旁握紧,指甲深深嵌进皮肉,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胭脂与他对视着,眼神丝毫不退避。
“好,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我不要生下一个流有你血液的孩子。”口中坚决地吐出决绝的言辞,她的心仿似也在这瞬间粉碎,消散在天地间。
他不敢置信、倍受打击的痛楚眼神,在她眼中不断扩散,最终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深处,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凄楚,甚至是悲哀的眼神。
她终于深深伤害了他,她的心却比他更苦。她一手打碎了他们之间的情感,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红线,从今以后,她将怀着一颗孤单破碎的心,变成一缕幽魂,在天地间飘泊,永生永世地牵记着他。
既然注定不能伴他到老,那就换个方式成为他剪不断的牵绊吧!恨,也可以让他一生一世忘不了她。
骆子言一把抓住胭脂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手骨,他深沉凌厉的眼神狠狠盯着她,像盯着猎物的猎豹,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居然想杀了我的孩子!?”他咬着牙,眸子泛着血丝,紧握的右拳像是随时会击在她身上一样。
胭脂静静瞧着他死神般恐怖的俊美容颜,后退一步,腰肢抵上桌沿,心下一阵冰凉,他会杀了她吧?心头渐渐平静,甚至悄悄漾起一丝喜悦。若能死在他手上,那也是一种幸福吧?
“是,我要杀了他,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你如此待我,你想我能心甘情愿为你生下这个孩子吗?我不要这个孩子!”她违心地低吼,心痛得几乎再无感觉。
“你不要我的孩子,你只想为那个奸夫生儿育女?”他咬牙切齿地低问。
胭脂愕然,随后意识到他指的是大师兄。在他心里,她早已是不知羞耻的女人,只怕倾黄河之水也洗不清他对她的误会了。但是,不重要了,他如此误会更好,就让他恨个彻底吧。
“你说的不错,他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我只望能与他一生一世,共效于飞。”
她的一句话,把他伤得彻底。他高扬起手,她咬着唇闭上眼,等待魂飞魄散的一刻。
掌风呼呼,把她全身罩住,手掌击下,她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痛楚,睁眼,愕然发现她身后的紫檀木桌已粉碎一地。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一字字清晰地道:“想跟你的奸夫比翼双飞,除非我死!”森寒的语气伴着冷冷的吐息,吹拂在胭脂的耳畔,宣告着生死不弃的盟誓。
胭脂浑身轻颤地看着他唇边冷酷的微笑,魔魅得像来自地狱的魔王,隐隐散发着嗜血的气息,直笑得她寒彻心肺,笑得她心痛欲绝。他看着她的眼中不再有情,有的只是万载玄冰。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恨她!
“想离开这里,除非我死!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他冷冷宣告,随后转身离去,不曾回头,决绝得令她害怕。
胭脂很想追上他,告诉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违心,她爱他!但一转念,这样的结局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颓然坐倒椅上,她紧闭着的眼角渗出心碎神伤的泪水。
其实她从没要求过要他给她一生一世,她盼望的不过只是两心相许的那一瞬。曾与他在那片开满红梅的梅林中,深深地爱过一次,再长久的一生也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爱过,痛过,苦过,她的一生因此不枉了。
黄昏时分,小雨轻轻推开胭脂的房门,悄悄走了进来。
“少夫人,少夫人……”
胭脂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脸上是早已风干的泪痕,她的眼木然望着小雨,失去了往日灵动的神采。
小雨扶着她的肩膀轻遥“少夫人,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埃”
胭脂眨了眨眼,身子一颤,漂浮的神志被小雨硬是扯了回来。
“嗯,什么时辰了?”她低问,恍惚看向窗外,发现天色昏沉沉的。
“戌时。少夫人,对不起,我……”小雨嗫嚅着,其实她真的不想出卖少夫人的,可是她也真的不愿替少夫人去抓堕胎药,那太残忍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不要紧,我没怪你。”她早已失去了责怪任何人的力气,一切都是宿命,她只有认命。
“可是,少夫人,你真的想离开骆府,离开少爷吗?”
看着少爷和少夫人互相折磨,连她这个局外人都不忍心,也许分开了,对他们都是解脱吧?
胭脂眼神一黯,她是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再过不了几天,她体内的胭脂泪就要发作了,到时她会死得恐怖异常,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如此凄惨的模样,她情愿他恨她,至少在他心里永远是那副美丽的容颜。
“想有什么用,范志每天都在吟风阁外守着,我走得了吗?”她答得有气无力。
小雨拉住她的手,眼中透出一抹晶亮的异彩。
“如果你真想离开,我婶娘今晚会到府中探望我,少爷出府了,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