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博容真的不知道,这些学子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这年代消息闭塞,她同宁盛聊过之后,宁盛只说散些消息在云州城里,且告诉了他几个好友罢了,谁知,这一传甚至传到了千里之外。
“怕是李兄说道出去的。”宁盛叹了口气,“我只是在上次书信之中与他提了一提罢了,却是苦了这些远道赶来的孩子。”
书院,在这个时代是属于相当奢侈的学习地,小户人家大多只是送到教书先生那里,给些束脩读上几天书,这些教书先生很多自己水平都有限,是以教出来的孩子莫说是考科举了,便是乡贡试也是考不过的,一些大户人家的家学倒是能出几个贡生,家学的夫子顶多是自家出身的士子,却到底比不上正统书院有当世大儒授课。
其实,宁博容也觉得大梁的发展有点古怪,听宁盛说,唐时根本就不重视书院,甚至是抑制着书院的发展的,反正她印象中从很久前看到的电视剧中分析,宋朝时候兴盛的似乎也只有官学,到明朝时候书院才开始林立,偏偏到了这个历史拐了个弯的大梁,紧接在唐之后,没了五代十国,没了大宋,走上另一条历史轨迹之后,书院倒是发展得很不错。
因为这些远道来的学子似乎有在山门前长跪不起的节奏,到最后计划收的二十名“特训班”学生,收了二十四个。
没错,宁博容称呼其为特训班。
“那阿容想要怎么办?”陆质兴致勃勃的问。
宁博容觉得自己很幸运,陆质并不是那些读书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反而很有意思,哪怕在科举后遭受了不公众待遇,这货也半点儿没有受打击的样子,宁博容可以肯定,他压根儿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宁盛见到陆质的那一天,就示意自己有点儿牙疼,宁博容觉得,害他牙疼的对象,正是这位陆质陆寒川,从她爹嘀咕的“和他爹一个德性”看来,恐怕他爹当年,差不多也是这副样子?
……用宁盛的话来说,就是半点儿不上进。
其实宁博容上辈子也见过这样的人,说穿了就是顽童性格,爱玩爱闹,定不下心,才华也是有的,兴头上来了可以一两个月不好好吃不好好睡就为了弄出一整套程序,但东西做出来了,又可能没兴趣了,为人随性,绝不是那种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好好向上的乖孩子。
但作为这时候宁博容看来临时的搭档,这样子不会恃才傲物,更不会因为宁博容年纪小就看轻她的陆质,简直是再好没有了!
而且两个人凑在一起,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弄得崔氏都频频关注他们,虽然知道宁博容年纪尚小,甚至还不到避讳的时候,但她就是忍不住觉得这俩也太投缘了吧?
此时宁博容刚满七岁,陆质却已经是二十有一了,只是他比较特殊,从小寄养在叔叔家,婶婶貌似看他不那么顺眼——其实也是,这年头不会有人喜欢寄养在自家的侄子结果把自己的儿子对比得一无是处这种事吧?
于是,十八岁的时候倒是给他定过亲,却只是一小户人家的女儿,还身体不好,陆质倒是没有反对,谁知还没熬到成亲,这位就病死了,之后他叔叔才知道自己妻子做的好事,便不允许她再插手陆质的婚事,陆质的叔叔倒是个好人,又对侄子心存愧疚,想要给他挑一个好妻子,谁知这挑来挑去,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拖陆质眨眼就二十一了。
幸好大梁的规矩同唐朝差不多,对于婚配方面还是比较开放的,对于女子男子的结婚年龄,亦无要求。女子十五六岁结婚的有,十七八岁的有,二十来岁的亦有,不算什么特别令人惊异的事。男子的结婚年龄一般较晚,许多男子都是考取功名之后才成亲,多的是在二十至二十三岁间成亲的,是以陆质这样的,倒还真不算少。
崔氏也在云州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女子,她是将陆质看做子侄的,见他风仪颇佳,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之前让准备的板子都弄好了?”
陆质点点头,“我亲自找的工匠,没有问题,你要的白灰亦是弄到了。”
宁博容弯了弯唇,她指了指她家的藏书阁,“你不是问我那些想法哪里来的吗?多看看书便晓得啦!”
陆质:“……”他总觉得自己被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片子鄙视了。
反正,宁博容不管弄什么,都推给书上的看到的也就是了,这书太多,就是宁盛都不能全部看完,更别说其他人了。
七岁的宁博容早就因为宁盛的亲自启蒙,读书毫无障碍了,一手字更是写得压根儿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可以做到的,因为练武的缘故,她甚至日益耳聪目明,头脑都清醒了不少,论学习进度,宁博裕小时候是绝对比不上她了,也就宁博闻这种变态或许有得一拼。
而宁家的藏书阁也是十分有名,因为宁盛有个举国闻名的大儒师父,这位大儒一生未结婚生子,所藏之书便都给了宁盛,宁盛在万里书院中建藏书阁,就是书院中的学子,也不是人人都可进的,但对于宁博容来说,当然是全无问题,进出随意,事实上她现在,一天中的大半天都泡在这里,自从安氏葬礼回来之后,崔氏见宁博容一路折腾都没生病之后,就不大拘着她了,以往只准她一天呆一个时辰,现在却不管了。
“那你要弄白灰做什么?”
其实石灰是一种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人类发现使用的建筑材料,在现在这个年代也不少见,但是它被称作石垩灰、染灰、散灰、白灰,总之不叫石灰。
宁博容弄石灰来,当然是想做粉笔。
虽然说在现代她并不是什么博学之人,但身为老师,很多与之相关的东西却知道一些,早在中世纪,西方就有用石灰加水做成块状物用来书写的记录。
这就是最早的粉笔。
而比起粉笔那么早出现,黑板这样制作简单的东西,反倒要到十九世纪才出现。
“很快你就知道啦。”宁博容提起裙子,“走,我们去看一看黑板。”
“黑板?”陆质一愣,随即失笑,“啊,倒是挺形象。”
宁博容让他弄的东西就是找来大块的木板——这在云州并不少见,单单在这翠华山上,就有不少好木,她又不要多好的木头,这价格自然也就便宜。
将一块大概也就十六开纸那么大的木板打磨平整,刷黑漆,再打磨光滑,再刷一层黑漆也就是了,这年头黑漆并不难寻,甚至因为最早秦时便崇尚黑色,皇室服裳多用黑色,到魏晋时期乌衣巷也是一般,黑色染料那是相当普及,用最好的黑漆,做出来的小黑板那是相当能看的。
宁博容亲自看过,“咦,手艺很不错嘛。”
“那是当然,我请的是云州城里最好的木匠师傅。”陆质骄傲道。
宁博容点点头,看着叠成一堆的二十四块小黑板,见他还细心地让木匠在这些小黑板边缘加了个细框,既好看又好拿一些,上方还能悬挂,不得不佩服陆质的机智程度。
“我们去教室看一看吧。”
“教室?”陆质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又笑:“倒是恰当。”
这新收的二十四个学生和其他学子是不一样的,万里书院极大,空屋子尚有几间,是以宁盛便给了一间不小的屋子给宁博容随意折腾,若非宁博容乃是他的幼女,宁盛待她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任谁家父亲,都不可能如此大方。
不过宁博容还是很“知趣”的,挑了最偏僻的一间,只是她最近将这间屋子后的竹林重整,弄出一大块空地植上了绿草,陆质明显看出她挑这间屋子本身就是别有用心。
“还不错吧?”
这二十四个学生全部要住在山上,连“宿舍”都与其他学子分开的,如今他们已经算是入了学,却还未开课,其余学子也未开课,这两日,实则正是科举取士的日子。
宁博容看着陆质已派人清理过的屋子,屋内光线不大好这是没有办法的,这年头的房子就是这样,又没有玻璃,要有窗明几净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墙壁清一色刷成白色之后,也勉强能够亮堂一些。
“将这里,也刷成黑板吧!”
“……一整面墙?”
“对!”
“全部刷成黑的?”
“对啊!很简单的,刷漆,打磨,再刷黑漆也就是了啊!”
陆质:“……”他当然知道简单的,但是一整面墙全部刷成黑的?
看着宁博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他只得败退,“好吧,明日我去找工匠。”
算了,一面墙而已,算不得大事。
“刷成黑板之后就要麻烦你了。”
陆质:“……”什么意思?
“听闻陆家兄长你的字很是不错?”
陆质:“……所以呢?”
这年头是没有《三字经》的,只有《千字文》作为启蒙。
“所以麻烦你在这左边写一下《千字文》的全文,找些黄色染料便是了,右边不如写《论语》?还是写……”
陆质:“……”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一副和自己商量的样子,他这才意识到,宁世伯将她扔给自己,呃,或者是将自己扔给她?压根儿就是没安好心啊!
拜托,得罪你的是我爹,不是我啊真的!
感恩之心
虽然说,这二十四个学子,崔氏就当是做善事,宁博容却想着能省就尽量省一些,因为有些方面不能省。
这些贫家子与书院的其他学子不同,能交得起书院这笔钱的,哪怕不是大富之家,至少家中也是小康,吃穿方面绝不会短了他们,而这二十四个,莫说是远道而来的那几个贫家子,就是云州本地的,都有好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书院收的学子基本都是七到十三岁的孩子,十年寒窗不是说笑,读个三两年书就能科举及第的那是天才,不适合一般念书的孩子,太小的话,启蒙稍难,太晚的话,又过了启蒙的最佳年龄,如宁博容这般四五岁就有启蒙条件的,那是相当少的。
所以,这二十四个学子还未入学,宁博容就同崔氏商量过,在云州城里找了手艺好的师傅给这些孩子裁些衣物,以防他们身材不同,分为大中小三号,反正大号来年他们总要长高的,也是能穿,不会浪费,又给他们做鞋,亦是这年纪孩童的尺寸都做了些备用。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其余学子稍远,只是两间屋子,进去好歹不是简单的大通铺,而是比照宁博容吩咐的,颇有现代气息的上下铺,对于这个年代的木匠来说,这床铺做起来却着实不难,比起正式学子们两人一间的好条件,这些孩子自然那是没有的,两间屋子要塞下二十四个人,像正式学子的宿舍那般浇筑床铺,却是根本摆不下。
云州城中,木头根本不贵,这年头不像现代山林被破坏严重,因为便宜,民居的房屋建材都经常是木质的,可见如今木材的廉价。
宁博容让做的这些床都是纯实木的床,当然不会去用上好的木头,只求便宜结实耐用,要求低,做出来的东西不求好看,却统共都没花多少钱,请了几个木匠师傅,三两天的时间就都打好了。
十二张上下铺,一间屋子摆六张,极像是现代大学的十二人间,上下铺的大小是统一的六尺长两尺半宽五尺半高,上下铺之间的梯子是木质小横梯,打磨之后又割了防滑纹,上铺有围栏,以免睡上铺摔下。
六张木质床铺皆是固定在地面上的,左右各三张,宁博容甚至贴心地给他们在墙上上下各打了个可以放些东西书本的小挂板,反正也是木头的,花不了几个钱,挂板狭窄,并不妨碍睡觉。
现在的被褥也是没有符合这个床的尺寸规格的,宁博容索性只让弄盖被,下面做成了垫子,如今的大梁根本没有棉花——是的,宁博容估计还没到棉花传入中原的时候,到了冬日,崔氏会给她垫上兽皮羊毛垫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没有那么幸福了,宁博容让做的这些垫子里面填充的都是让家仆收来的家禽羽毛,这个倒是并不是她弄出的,在乡下例如阿郑家中,也常有如此保暖的方式,亦有用干草等来填充的。
不管是这些学子的床垫被褥,还是另给他们做的衣衫服帽,都不是用的多好的材料,万里书院收这些贫家子进来又不是让他们享福的,所有这些遵循的只有一个原则:耐穿耐洗耐脏不易坏。
在宁博容与陆质看教室的时候,张林从温暖的水中爬出来,用事先准备好的布巾擦干净身体。
“可洗好了?”
“好了。”张林低声道。
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点点头,“随我来吧。”
进到万里书院,他们单单洗澡便洗了三次。走到隔壁屋子里,他们一众人排排坐,有师傅替他们修发洁面剪甲,张林初时还有些不自在,却见身边都是与自己一般的孩子,不少瞧着比他还要瘦弱,他便淡定多了。
反正,他们的生活也不能更糟,不仅仅是他,余者二十三人,都是一副眼神明亮的样子,连脸颊都带着些许激动的嫣红。
他们看到的,是希望。
待一切都打理干净了,宁家仆从才给他们取来崭新的衣物,从内衫到鞋袜一应俱全,虽只是次等的麻布,却比他们原本褴褛的衣衫要好得多了,而且被浆洗得十分干净。
外袍是统一的藏蓝色,颜色很深,剪裁也很简单,但穿上之后,这二十四个孩子简直瞬间焕然一新。
不得不说,陆质和宁盛挑人,还是真挺看脸的,这方面他们的口味挺一致……
哪怕贫家子大多瘦弱黝黑,却也不乏清秀之辈,这二十四个里,就有不少这样打理干净之后很是不错的少年孩童。
清秀,眼睛清澈,至少看上去不大驽钝,最重要的是不能畏畏缩缩,或者形容猥琐,陆质挑选的孩子大多还是很能看的。
所以现在穿上一样的衣服,齐齐整整的一眼看去全然看不出方才还是衣衫褴褛的模样。
张林同其他孩子一样,在兴奋之后,就有些惶恐不安,不为其他,万里书院对他们实在有点……太好。
温热的洗澡水,洁面的皂角,崭新的衣鞋,香喷喷的粟米粥,在他们这些淳朴的,从小几乎连饭都很少吃得饱的孩子们看来,好得简直太过了。
“来,我带你们去住处,郎君已经同你们的家中讲过,什么都不用带,来了帮书院做些杂活儿也便是了,平日里跟着陆家郎君好好读书。”年纪稍大的宁家家仆温和地说。
张林几乎要热泪盈眶,跟着这位家仆往外走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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