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将乱局按了下去,又有人提议这仗还要继续打,只众人又顾忌楚王安危……”
“还有呢?”
“还有、还有没有行军总管的调令,附近几座城的援军不肯出,至今只派出三队人去营救那个皇子,没听说有什么新消息……”
他几乎是苦思冥想,才说出这么点儿东西,平日里他们这些游侠儿,谁没事整天去打听战事消息啊!
宁博容听到最后几句,却是冷笑一声。
说来,他们也是按规矩办事,但是,恐怕所有人都错估了刘湛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毕竟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余人可是并不知道刘湛对于历祯帝而言意味着什么,将宝压在刘湛身上的几乎没有。
只是一个皇子,平日里前些年像是透明人一般的皇子,怎么都看不出皇帝有多重视他,他们这些边城将士常年为大梁出生入死,又是按规矩办事,说句实话,天高皇帝远,还真是不太害怕。
“这几城中,军令却是掌在谁的手中?”宁博容淡淡问。
那汉子一怔,赶紧道:“我只知道我们旒城是在池将军手中,余者却是不知了……”
宁博容皱起眉,瞥了他们一眼,“罢了,你们赶紧滚吧,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将今日之言泄露了半个字,嘿嘿!”她轻轻一掌拍向身旁那棵足有上百年造化的古树,先时还未有什么变化,不过短短一两息便轰然倒下不说,她掌按住的那一截,竟是将那粗壮的树身震得粉粹,木屑飞起,衬着那对兄弟吓得煞白的脸,宁博容却已经转身离开。
她的脚步瞧着并不快,但是从这城郊到旒城之中,比起来时足足快了一刻有余。
到了城中,找到最大的一家客舍,要了一间上房,此处的客舍并不同于寻常概念中的客栈,每间旅舍都有床、塌、梳床之类,甚至配有小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吃,当然,此等客舍也有专门供人吃饭的地方,或者可到外面的小食馆子里买回来吃。
……最神奇的是,这是一处温汤客舍。
没错,天然的温泉旅店哦!
旒城两面有山,山上却有天然的温泉水,这家客舍便是引了温泉水下来,做了这温汤客舍,这最好的七八间屋子里,都自有隔断的温汤沐浴之处,当然,此等客舍,价格还是相当昂贵的,住上一天就要一贯钱,能住得起的大约非富即贵。
宁博容仔仔细细地将门窗都扣好,才脱去衣服浸入水中,然后才开始思考今日得来的消息。
出门在外,她又是独自一人,基本上宁博容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四周的声音。
此处不管怎么说,也是客舍之地,这年头都是普通的木质房子居多,不要指望有多少隔音效果。
所以,等她温泉泡了一半,忽然一道耳熟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的时候,惊得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今晚好好歇上一晚,明日我便去找池将军……不管如何……也要先救阿湛!”
如果她没听错,这是那位慕容聿的声音。
这事儿,怎么往愈发狗血诡异的方向跑去了?
慕容聿怎会在今晚出现在旒城?!
除非这位同她一样,一路快马加鞭,直接往这里赶来。
……没道理啊!
第60章朋友之义
不怪宁博容惊讶,那慕容聿是什么人?博望侯和福慧长公主之子,不比刘婉贞大抵是被完全刻上了刘湛一派的烙印,那博望侯是京中出了名的几不沾,福慧长公主更是……不问世事的性格,慕容聿是刘湛的表兄没错,但在那皇家,即便是亲生的兄弟,也不可能这般上心。
宁博容很清楚,这日夜兼程赶过来,其中辛苦不为外人道,即便是她都累得很,更何况慕容聿这等贵公子。
既上了心,宁博容起身穿衣,不顾湿漉漉的头发,便凝神静气开始听墙角,瞧着慕容聿恰好是住在她隔壁的隔壁,那间……据说是这间温汤客舍里最昂贵的一处,住上一夜便要二十贯,反正宁博容是没舍得。
方才听到那句是因为他从附近经过,如今却隔得有些远,听不明晰了,那处客舍单独成一院落,保密性相当良好,宁博容想了想,才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旒城不同于京城,更与云州不同,此地位处北域,自有一股子说不清的苍凉之意。
宁博容坐在屋顶上,瞧了瞧孤零零的明月,空中只几颗黯淡的星子,明明已是五月末了,此处北地的月辉,竟是仍然透着些许凉意。
那个院子里却意外地安静,几乎没什么说话的声音。
宁博容也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很有耐心,半闭着眼睛打起了坐。
直到夜色渐深,忽然有几个人匆匆赶到,进了院子,宁博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我不懂,阿聿你何必卷到此事中来。”
说话的男声宁博容从未听过。
只听那慕容聿道:“池叔,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来,这皇家之争向来容不得旁人搅合,怕是我这一走,也挺犯圣上的忌讳。”
“那你为何要来。”
“池叔,我幼时随着阿父在边城住过四年,却是也清楚这里面的把戏,不管是谁让你们对这件事袖手旁观,这人都没安什么好心。”
“我怎会不知?不论救与不救,我们皆会获罪于圣上。”
宁博容猛然醒悟过来,这个池叔,恐怕就是这座旒城的池将军。
“池叔,实则我特别喜欢在边城的那段时光,过着那样简单的日子,阿母从来都是不怕生活上稍稍简陋一些的。”慕容聿叹了口气,“到了京城,很多事就变得不一样了。”
池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也隐约有些听说。”
听说什么?
宁博容有些好奇。
“池叔,若是没有阿湛,恐怕我的阿母早已经被那些人给害死了。”
宁博容一惊,害死?
“那几个女官怎地如此胆大妄为?”
“池叔你不懂,我家阿母自小与她们一块儿长大,她心性又简单,自不会防着她们,我……阿父与那女官水韵、水若有染后,并不曾给我阿母知道,我阿母自然还当她们是姐妹。”
宁博容:“……”姐妹?这难道是玛丽苏模式女子惯有的套路?可是听这位福慧长公主的故事,她可以肯定这位不是穿越同僚来着。
即便是刘婉贞这样的小白花儿性格,好歹没将服侍她的女官视作姐妹什么的……不过吧,刘婉贞那是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似乎不大需要姐妹的感觉……
“……若非当年阿湛恰好看到水韵出府买药,又好心告知于我,大抵现在我阿母……”即便不死,也是病入膏肓了,那本就是宫廷秘制的慢性毒药,当真狠毒太过!
福慧长公主的身份太高,这两个女官有了盼头,却是知道以刘婉淑的性格,她们这辈子都别想爬上去,平日里被抬得太舒服,难免得意忘了形,若是刘婉淑死了,哪怕博望侯再娶,她们这些服侍过博望侯的公主女官,却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博望侯的后院了。即便是刘婉贞身边的水絮,也不敢有那么大的心。
宁博容有些恍然,是啊,刘湛他是重生的,必然知道慕容聿家中情况,儿不嫌母丑,福慧长公主再如何不好,那也是慕容聿的亲生母亲。
刘湛救了他母亲一命,慕容聿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必须到这旒城来,这份恩情太重了。
宁博容托着下巴想着,看来这慕容聿不管性格怎生圆滑周到,本质上还是相当重恩义的嘛,心性绝对还是十分正的。
“池叔,我也不想令你太过为难,我偷了阿父的令牌,你只需借我一支兵,我在边城呆过几年,荒漠也曾去玩耍过,阿湛既在荒漠失踪,我自去寻他。”
“如此——也罢。”那池将军叹了口气,却是不好拒绝。
宁博容想了想,轻盈地从屋顶跳了下去,落地无声。
也好,若是慕容聿要去,怕是比自己更熟悉一些,恰好她能悄然跟去,以她的本事,不让慕容聿发觉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吧?即便是被发觉了,自己只是跟着,又不做什么,慕容聿能拿她怎么样。
好好睡过一觉养精蓄锐,第二天一早,果真听见慕容聿出门去,然后随着两个亲兵模样的青年去了城北大营。
宁博容牵着她那匹花十贯钱买的土黄色瘦马,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见慕容聿进了大营,她就在营外的树林里停脚,于树下盘膝坐着休息一会儿。
等他点齐了兵马出来,她也上马,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单人单骑,马上又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开始的时候,这百余士兵才没将她当回事呢,毕竟他们这一百余人皆是一身皮甲,又有锋锐兵器上好战马,更别说他们一群汉子个个人高马大,谁会将那么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当回事儿啊!
一路从旒城到边城,越是往北越是荒凉,因为战事频频,此处连百姓都很少见了,行了十几里路,只瞧见一处歇脚的地方,几个村落倒是隐约可见曾经的样貌,高高矮矮的屋舍还在,人却早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这空荡荡的房子被灰尘掩埋。
战争,对于百姓而言永远是最伤痛的记忆。
宁博容默默跟着,饿了便掏出事先买好的烧饼来吃,喝上几口水也便是了。
正午的日头毒辣,慕容聿虽心中着急,却仍是让士兵们在树林中歇歇脚。
“郎君,你瞧那少年郎,竟是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哩。”张校尉指着足有百步外的宁博容。
他们既歇了,宁博容便跳到树上去小憩一会儿,却不多时就听到了脚步声。
“喂,兀那小郎,何以一路跟着我们往北去!”沙哑的男声正是那张校尉。
宁博容头也不抬,回道:“这路难道唯有官家可走?”
“那自不是。”
“这便是了,你们走得,我自也走得。”
“这往北去便是边城,却不是你这等小郎该来的地方,该回去的便快回吧!”张校尉劝道。
宁博容知道这位中年汉子的好心,笑道:“放心吧,我自是知道往什么地方去。”
一低头,却是看到慕容聿站在这张校尉身边正往上看,宁博容赶紧将头缩了回去。
“张校尉,你先回去休息会儿吧,到日头稍西,我们便继续上路。”
“是,郎君。”张校尉应道。
慕容聿之父博望侯乃是行伍出身,因早年便在边城镇守边境长达十年,池将军麾下的大部分将领都对其格外尊重,带着博望侯手令来的慕容聿自然也备受这些士兵将领敬重。
宁博容有些奇怪,这家伙有什么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是你?”
卧槽,什么意思?
慕容聿抬头看着树上那个隐约的身影,蹙着眉道:“我应当是不曾看错的。”
看错你个毛线啊!
“即便你换了装遮了脸,连声音都变了,但是,那一双手,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那是一双极美的手,纤纤玉指莹白若素,没有半分瑕疵不说,便是那指尖圆润的弧度,都显得格外可爱。
宁博容不喜欢手上脏脏的感觉,这年头都没有好好的手套,在那天落脚温汤客舍之前,她一直是用绷带缠着手的,就学着影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将一双手用绷带细细缠绕起来,直到那天泡了温泉,那一条脏到不行的绷带早就被她扔了。
没办法,这年头路都是泥路,那一路的灰尘沾下来,却是压根儿不能看了。她又不曾带备用的绷带,只得就这般了,幸好男装的袖子长,压根儿不大引人注目。
谁知道这慕容聿只是这样——扫到一眼,就看到了?
尼玛谁这么变态连一个女孩子的手都能记得这么清楚!
宁博容很肯定自己的手上没有任何的胎记啦痣啊什么的!他怎么能这么奇葩看得出来?
躺在树上,宁博容皱起眉来,并不想承认,他反正也没证据不是吗?
“……你,来找他?”
这口吻很是微妙。
“这位郎君,你是不是认错了人?”宁博容冷冷道。
慕容聿却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便是你,我记得你的手。”他说得有些恍惚,那日里在书肆第一次见,他只与她对面瞧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只低头,却看到她拿着书的一双手。
那双手的模样便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如何都不能忘。
而听到这话,宁博容简直气结,不是说这人为人圆滑吗?既然看出来了,他不会假装没看出来啊!这样戳穿有意思?
“不管你说的是谁,你应当是认错了人。”宁博容自然死不承认。
慕容聿的脸色愈加忧虑,“你怎会在这里呢,不是说……已然回了云州吗?”
宁博容:“……”尼玛这是听不懂人话?
“你回去吧,我会将阿湛救回来。”他见宁博容并不回答他,才一字一句道。
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要有怎样的毅力,才会作这般打扮,日夜兼程赶了来?
慕容聿无疑已经将宁博容视作……深爱刘湛的那什么什么了……
宁博容闭上眼睛,并不回话。
她大抵猜得到慕容聿的想法,却只能在心里吐槽一句:坑爹啊!
树下的慕容聿一身戎甲,抬头望着树上淡淡的黑影,他的黑发被风轻轻卷起,一双眼睛通透明亮。
树上的宁博容早就将害她露了馅儿的手收了回去,仰面躺在树杈上,却是瞧都不瞧树下人一眼。
不管他说什么,既都到了这里,她当然——不会回去。
再怎么样,也得让刘湛好好欠她一份大人情才行呀,她可从不是那等施恩不望报的纯善人物。
“你放心,我并非因为阿湛的事没了理智,”宁博容忽然缓缓道:“我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我的本事,而我对阿湛,也并非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朋友,既他有险,我自要来,如同你为他千里奔袭一样,我自也无甚差别。”
慕容聿的眼睛却愈加亮了,“朋友——之义吗?”
“那是自然。”宁博容道,“我不会让你为难,你自请吧!”
慕容聿离开树下,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却是再瞧不见宁博容的身影,几乎认为之前看到的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只那树下,瘦弱的黄马依旧来去踱着步子甩着尾巴。
……这回,他是相信,这个少女,当真是有来这里的资本的,至少这手本事,就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慕容聿轻轻道。
他——从卢令仪的口中听过许多她的传闻,从她那一笔好字到万里书院的奇迹。
旁人不知,身为万里书院卢成山卢夫子最宠爱的嫡孙,卢令仪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