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下午我一直佯装笑得很开心,而这次的聚会确实极为难得而需要加倍珍惜。
但我,也同样地始终无法完全进入状态啊……
和你一样呢,遥。人在这里,而心在别处。
只是,现在你还有我可以帮你掩饰。以后呢?
那个人……又到底可以做到多少呢。
他的双眸内暗光涌动,八字眉不自觉地微微皱了起来。
——就算要我放手,也请一定要先让我确认,你能过得幸福才行。
橘真琴这样想着,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眼中的清光流转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真琴说遥今天一定累了,就赶快洗洗睡吧,不要放水泡澡那么麻烦。七濑遥一向认为真琴的话绝对是正确的,所以完全没有反驳,很快就收拾好进了卫浴间淋浴。
等在外间的真琴则把遥脱下来要换洗的衣物,一件件地放进了洗衣机,按下了按钮。然后便坐在沙发上,瞪着黯淡的室内发呆。
他没有开灯。偶尔会有车辆打着车灯经过,灯光透过没拉牢的窗帘投射在天花板上,一阵一阵地,将光斑拉得很长又变短。树枝或者窗棱之类的影子就不停地变幻着姿态在吊顶上蠕动,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怪……
鬼怪!
那原是真琴从小到大最为恐惧的东西。
但眼下的他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些斑驳光影,不知是忘记了害怕,还是压根没有注意。
而他心头其实清楚得很,两者都不是。
是因为现在的他,有了更深重的恐惧,那是比鬼怪还要更可怕的东西。
他要……失去了。终于。
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总会在那种时刻出现呢?就像观看了一场电视八点档的狗血剧。只不过,现实里他却参演其中,又……不是主角之一。
上午在水泳中心的淋浴间,他又一次撞见了他完全不想撞见的事情。他是有些近视,但那完全不妨碍他看到,从狭窄的单人隔间并不完全密闭的门下,露出的四条交缠的人腿。
更为肌肉紧实、线条硬朗的,是凛。
更为白皙细瘦、线条流畅的,是遥。
是吧,他到底是把自己摆到了怎样的一个位置,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面临这种尴尬境地呢。
所以……
既然遥已经做了决定,他也必须做出抉择了吧。
这样想着,橘真琴苦笑了一会,便撑着打算从沙发上站起来。但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让他又脱力地落回到原地,同时胃里也抽痛了一下。他便皱着眉揉了揉腹部,想着最近果然是太忙了吧,所以上火了。晚上或许也不该吃火锅……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摇摇头地起身走到卫浴间前,敲了敲移门。
“遥,洗好了早点睡哦。我稍微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
卫浴间里,橘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室清凉。
七濑遥弓着身子站在花洒下,两手撑在墙壁上。哗哗的水流冲刷着他线条优美的背脊。
水很凉。
但不知是因为水花的击打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他的肌肤微微泛红,而且不止是被水溅落的背部,包括胸口、脖颈、耳根……都是粉红一片。
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热,连冷水淋浴也没办法降下这个温度。
遥知道这是为什么。
白天狭小室内的情景不断在眼前浮现。现在也能清楚地回想起那时自己混乱不堪的状态,以及猛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几乎瞬间停止的心跳……
他皱起眉头,收回一只手抹了一把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却又……陷入了新的混沌中。
这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没尝试过、也从没预料到会有的迷惘。
迷惘于凛的举动。超越了唇齿接触的尺度之后,是他一时无法理解的领域。
更迷惘于现在的自己,这究竟算什么。
男人和男人,这不正常,他当然明白这一点。
虽然一开始亲吻、拥抱什么的就已经是越界的行为,但他那时放纵了自己,也放纵了凛,只当是沉溺于黑暗中的两人对彼此的安慰而已。
但是现在……
不是已经真正从黑暗期走出来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不论是凛,还是自己。
那么,若说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遥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他确实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
毕竟从青涩年少的梦中一觉睡醒,他就毫无准备一般地到了要迈入大叔行列的尴尬年纪。许久以来他封闭着自己的身和心,自然也从没有主动去关注和体验这一类的事情。所以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年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以及凛一而再再而三不断的靠近,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一下。如果凛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他所以为的理由,那么……
遥顿觉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浑身猛地一紧。
眼前突然浮现了一张脸。一张曾经笑靥如花、又突然变得阴郁陌生,最后则像是重新点燃了星火一般,燃烧着张扬气势的、具有侵略性美感的俊脸。
火一般的红发,火一般的赤瞳,火一般的唇瓣……
每次的触碰,都像是要把遥的生命烧着一般的激烈。
是凛。
就算拼命阻止自己去回想,但白天的时候,和凛进行着那样纠缠的情景还是……
遥当时其实差一点控制不了自己。全是因为满心的迷惘,才让他尽全力保持了最后的一线理智,没有彻底沦陷。
而现在……
逐渐蹿升的温度让他再也无法否认,那团火的的确确烧进了他的心。
遥细细地喘了口气,撑在墙上的双手慢慢收拢,紧握成拳。右手突然微一用力,砸在墙上。
然后他直起身来,仰面闭紧双眼,任凭冰凉的水流从上方洒落,盖住他的脸。
……
裹着浴巾走出卫浴间,满眼的漆黑让他愣了一下。
“真琴?”
没有人回应。洗衣机转动的嗡嗡声似乎也比平时大了许多。
遥紧了紧浴巾,摸黑走向玄关,摁亮了电灯。稍微思考一下,他的视线四下里扫了扫,果然在茶几上看到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简单的两行字。
他默默地看着,眼睫微微地颤了一颤。
***
真琴回到公寓时,满室柔和的灯光让他心头一暖。但当他看到歪靠在沙发一角,抱着双膝蜷起身子静静睡着的遥时,又不由得怔了怔。片刻,他还是定了定神,走上前去。
“遥,遥。”
真琴轻轻唤了两声,但遥没有马上醒来,安静的睡颜倒映在他碧绿的瞳仁中。他微微垂了垂眼帘,抬起一只手……还是扶在了遥的肩上。
“遥,这样睡不行哦。醒来脖子会疼的。”
这一次总算有了效果。那张隐没在光影中的睡颜动了动,睫毛点点张开,朦胧的目光逐渐清晰起来。
“……你回来了。”
“是啊。不是叫遥先睡的吗?……明明看到留言了吧。”真琴略有些责备地指了指对方捏在手上的纸片。之前隔着门就听到水花声响,因为担心遥没听到他说的话,所以还是留了张字条才走。
“嗯。”遥漫应着,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天花板上的顶灯,但很快又收了回来。
“……吃饱了吗?”他慢慢伸展了四肢,坐起身来。
真琴退后了一步。
“嗯~”真琴终于露出微笑来,也站直了身子,“果然和渚一起用餐的话,多少食物也不够吃啊!”说着拎起一只便当盒,“我还带了点鱼片寿司回来哦,遥要不要也吃一点?虽然不是青花鱼啦,就当是夜宵吧。不过吃多可不行哦,会影响睡眠的。”
遥接过饭盒,默了一会,才说:“知道了。你也快去洗漱吧。”
“是,是~”真琴笑着转过身去,走向卧室。
但是真琴并不知道,遥的神情在他背过去的一瞬微微一变。他也不知道,把买来的止痛药偷偷塞进床头柜的动作一点不落地被遥尽收眼底。
他只知道,遥在今夜为他亮了灯火,等他回来。
这就是遥无声的温柔。
虽然大概……没剩多少独享的时间了吧。
【Chapter 8…Mako】在迷惘的希冀中沉沦
接下来的日子,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日常。一如既往地,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训练的训练。偶尔会有所交集,不过那多是匆匆的几顿饭而已。——当然,这指的不是两两之间的交集。
松冈凛还是会经常在训练的闲暇时候,争分夺秒地飙车来学校,或者尽量找机会带遥去俱乐部集训点混混脸熟——有关手续一早就办妥了,而“七濑遥”这个名字对于竞泳圈中一些前辈来说,也还有印象。但他微妙地再没提起那日在国立水泳中心淋浴间的事。他甚至开始变得含蓄,即使将遥压倒在墙上、桌面或者地板亲吻,也极少会再磕破对方的嘴唇,更遑论做出某些出格的举动。
一次两次这样做了,七濑遥虽会有些迷惑,但又确实因此而渐渐放下了再见凛时的尴尬。之后这样点到即止的次数多了,他又渐渐开始感到不安。
——这样的凛,太不像凛了。
只不过这类问题,他从没问出口过。在他的概念里,松冈凛就像是炎炎沙漠里一阵火辣辣的热风,总能撩拨起他的各种情绪,但他又难以完全捉摸得透对方的心理。
感受得到,又抓不住。
明明心脏在剧烈地搏动,又绝对无法触摸得到。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清楚得很的,那就是——
他恋爱了。
和松冈凛。
和一个男人。
其实,恋爱关系的确立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一个人说,我喜欢你。另一个人说,我也是。这样就可以了。
但七濑遥和松冈凛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松冈凛说的是:“承认吧,你喜欢我。”
而七濑遥的回答是:“啊?”
当时,遥曾模模糊糊回忆起年少的时候与渚他们讨论过的,若是女生会选谁做男友的话题。而他当时的答案,简直是想都没想的一个名字:真琴。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个截然不同的感受,若要确切地说起来,大概就源于那场解开心结的比试后,当天晚上的那场心理变化。
他悲哀的发觉了一个事实。
橘真琴太耀眼了。
健全的家庭,良好的背景,完美的性格,前途无量的工作,优秀骄人的业绩。
一定不会有所偏差的人生。
七濑遥想着,扭曲过了的自己就算再怎样放下了过去,大概也无法完全端正回来了。所以,就算要喜欢同|性|吧,也绝不能是真琴。
绝不允许这个重要的人生命中出现任何差错。
挚友。
那就仅止于此吧。
何况真琴他……也是完全正常的一个人呢。
即使对身边的竹马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看起来像是老夫老妻一样。但真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于他所认定的人和事,都会加倍用心温柔地对待,甚至宠溺。
而且,从小一起长大、能轻易读出对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之下含义的遥,从没有在真琴身上读到过那种感情。
像凛那样的,如火一般侵略性地、想要独占的强烈情感。
而只有恬淡如水般无尽的关心而已。
……
因此也难怪真琴知道遥答应了凛的表白后,会表现得有那么一点担忧,但还是那么高兴吧。
“不要担心,遥。”当时真琴笑着揉了揉遥松软的发丝,“如果这是你觉得会开心的事情,就好好接受吧。现在已经不是过去,就算本国还没有那么开放——但按照凛的条件,以后你们出国定居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要开心就好,遥。”
于是,七濑遥彻底沉沦了。在按真琴所说的,对于未来抱有一线希望的期冀中,沉沦。
***
放松心情后,日子便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临近冬假的学期末。
松冈凛早就把出发的日期告诉了遥,要他早点安排好学业和打工的事情。而随着日期的临近,七濑遥也确实渐渐有了些期待。不过摆在他面前更重要的事,还是顺利通过学校的期末考核。
所以当有一天他下了晚自修回来,发现真琴正在用笔记本兴致勃勃地查询着什么、又不时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时,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真琴是个拼命三郎,但从不把工作带回家。
那么让真琴这么晚了还戴着眼镜研究着的东西,自然让遥忍不住地好奇。
“真琴,在看什么?”七濑遥放下书包,揉着太阳穴凑到摆在卧室尽头的书桌前。
“诶诶?遥你回来了?好快。凛送你回来的?复习得还顺利吗?”真琴看来确实沉浸在他观看的东西中了,之前遥开门走来的一系列响动居然都没听见。
“嗯。”一个字就可以回答所有问题的话,遥绝不会多说第二个字。然后他从真琴的左肩上探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网页。“澳大利亚人文荟萃”、“海港之城旅游攻略”、“盘点悉尼不得不去的十大经典”……话说最后的那个“达令我的爱之亲亲我我在悉尼的蜜月旅行吐血推荐篇”到底是闹哪样啊?!
“哈哈,你看,遥,我找了好多关于澳洲、关于悉尼的旅游攻略哦。还有一些出国必须要注意的事项,我都一一摘抄下来了。”真琴扶了一下眼镜,仍然盯着屏幕说道,“一些太长的我也都保存下来了,这几天有空就去给你列印出来。有了这些,到时你就不会出什么状况,可以顺顺利利开开心心地和凛一起游玩一番哦!”
七濑遥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凛是……”
“凛是去比赛的,你也是有工作没有错。但总有闲暇的时候吧?何况凛正是为了这个,才那么期待与你同去吧。”
“就算这样也……”
“凛最近训练很忙,还要想方设法接你上下学,也不容易了。就算他曾在那边生活过几年,但你也知道他那时是怎样的……嘛,不管怎样,我好歹帮你们做足功夫准备了这么一箩筐,你都不说声谢谢吗,遥?”
于是七濑遥被一下子堵住了想要说的话。不过他又想到,自己要说什么,真琴又怎会不知道呢?还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