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微微一愣,默默地点点头。
这时,妇人却开口轻唤了一声:“凛。”
听到母亲的呼唤,兄妹俩停止了打闹,一齐转过头来。
“凛,过来。”松冈妈妈伸出手,也拉住了凛,“我想要交给遥君的,就是……”
她将两人的手拉到一块,掌心交叠在一起。
“我想把我儿子……松冈凛,交给你。”望着瞬间愣住的两人,母亲抿嘴笑了,“这些日子,谢谢你能陪在他的身边。以后……也可以继续帮我看着他吗,遥君?就当是,我做母亲的一点私心。”说着,她又冲烧红了耳根的儿子眨了眨眼,“不过,你也要好好回报遥君哦,凛?”
一番意料之外的举动,让两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羞得满脸通红,埋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遥才点了点头,凛用余光瞧见了,便也……点着头,却将目光瞥向了一边。
——不管怎么说,真的很羞耻啊,妈妈!
“啊对了,还有,”看着两个年轻人可爱的反应,松冈妈妈笑得更开心了,“遥君……我可以叫你小遥吗?……来,”她松开两人的手,却向着黑发青年慢慢展开了怀抱。“其实,从你加入我家的户籍开始,名义上来讲,我就已经……也是你的妈妈了哦?所以——”她冲青年点点头,“来吧,让妈妈也抱一抱你,……小遥。”
那一刻,心底有什么一下子化开了。
是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以为在放下黑暗过去时已经治愈了的,却在刚才只能默默旁观、感到自己格格不入时、忽然无限放大的——焦躁,空虚,和寂寞。
是对凛、对在场每一个人的羡慕……
是对名为“家”的存在的……由衷的向往。
七濑遥感到有一股暖流,从松冈妈妈的话语中奇妙地传导到他的身上,让他在这秋季微凉的夜里,如同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之中。
“……阿、阿姨……”
“傻孩子。该叫‘妈妈’了哦?”
遥的眼中顿时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步上前,扑向那个温暖的怀抱……
“……妈……妈妈……!”
青年将头埋在母亲怀里,低声喃喃地,反复地唤道。
有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但他在开心地笑着。
【Chapter 40(Ⅱ)】为了,下一个日出
从松冈妈妈的病房出来后,江说要回家一趟,便先行离开了。七濑遥和松冈凛则在一名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会客室,渡边兄弟正等着他们。
“啊啊,我知道,你们肯定还有一大堆问题想问,”见他们在沙发坐下,渡边大和将茶几上的餐盘向两人推去,“我明白我明白。但饭也是要吃的哦?……这样,你们就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吧!”
渡边大和想了想,最后……决定从自己的发家史说起。
当年他随父亲留在国内,因为经济拮据,停过一阵子的游泳练习。但父亲运气不错,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生活也逐渐稳定下来。升上高中后,他重新参加了学校的水泳部,并以自己的实力顺利考入了松冈老师当年就读过的体校,最终还通过重重选拔,成为了国家队成员。退役后,他在转为国家队金牌教练的同时,和几个好友共同出资,买下了那间倒闭的俱乐部,重新装修开张,开始培养起水泳界的后起之秀。不久,他还找到了已经退役回乡的松本,请他来自己的俱乐部任教。
至于雪野……
“我不想再有人因为受伤,而放弃梦想了。”
于是,他决定了学医。
“雅见出国以后,我们很多年没见,也几乎不怎么通信。嘛……我知道他还在怪我。”渡边大和叹口气,喝口茶,故意装作没发现身边男人投来的眼刀,“我也确实能理解他的心情。不过后来,当我发现从前住过的别墅又再次出售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时间去买下了它。不管怎样,那里……毕竟是我们从前的家……”
两人恢复联系的契机,正是因为松冈家的后代……松冈凛。
雪野在国外取得医科博士的学位后,因为治好了一名运动员的脊椎疾病,帮他回到了运动生涯,从而名声大震。他却拒绝了国外几家大型医院的邀请,回国开设了这家“雪野骨科综合医院”。但那个时候,渡边仅仅是知道弟弟回来了,却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只是在同一座城市里,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结果,凛却意外地找上门来。
雪野其实早就默默关注着这名松冈家的后代。所以当他找上门来,主动预约检查时,雪野还曾惊讶过,怀疑是否渡边告诉了他什么。他本想亲自接待的,却因为临时接到在美召开紧急会议的通知,而不得不将检查事宜交代给助手。
“……其实当时你的病情并不算严重,只是没想到,会恶化得这么快。”说到这里,雪野推了推金边眼镜,“等我在电视上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绝对没把我助手的警告放在心上。”
反光的镜片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凛还是感觉得到那道锋利的视线,令他浑身不自在。
“喂……!我说,明明是你们违反了约定吧?我说过要把诊断信息删掉的——”
“哦?倒是幸好没有删呢。”雪野的镜片一闪,“删掉的话,我怎么帮那家伙给你制定专门的训练计划啊。否则,你以为按你之前训练的强度,真的撑得到比赛吗?”
事实就像雪野说的,如果当时不是助手没听从病人的要求,反而及时联系上教授,将诊断结果通过邮件发过去的话……雪野也不会几年来第一次主动给渡边打了电话,还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
“难怪七濑君和我说的时间不太对啊……”
“哈?那是什么我不管。我只想问,你打算怎么办?”
……
“……那家伙的决定让我很不爽,但我无权干涉。我只是医生,只能按病人的要求提供对应的医疗服务。既然病人自己放弃治疗,我也没理由再多说什么。要不是看在松冈老师……你父亲的份上,我早就不管了。”雪野说着,两手抱在胸前,冷笑两声,“我也早就警告过他,这样做对病人毫无益处,问题也只会越来越严重……尤其是,你还偷偷给自己加了课,没完全按照那家伙给你的训练计划来吧。”他不带一丝温度的话语越发严厉,“本来我也只答应稳住你的病情,助手开给你的神经类药物也有一定疗效。但是你……根本就不领情啊。”
听到这里,凛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反驳,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当时根本就没有选择。如果不能顺利冲击决赛的话……
“我知道,所以所有责任,都要由那家伙来背。”似乎看穿了凛的内心,雪野鼻子里哼一声,侧眼瞟了瞟身旁的男人,“他身为你的专职教练,却放任你一意孤行……这种赌博行为带来的后果,也只能由你们自己承担。”
渡边没有说话,凛也无话可说。他默了默,缓缓放下筷子,唇边逐渐浮起一丝苦笑。
雪野没有说错。但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呢?人生也不会重来。何况就算再来一次,他恐怕还是会赌上全部,奋力一搏……
“……凛已经很努力了,请不要随便否定他的付出。”遥却忽然放下筷子说话了。
一样是没有什么波澜的声线,却和雪野不带感情的声线截然不同。凛心头一暖,情不自禁也放下碗筷,伸出右手,握住了遥垂在身侧的左手。
雪野雅见不由得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但也可能是幻觉。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松冈君,我这次回来,除了借医学界朋友的关系,以专家会诊的名义来这里为松冈夫人诊治外,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取下眼镜擦了擦,“还记得我说过的吧,我决定学医的初衷。所以……”
他抬起头来,这次没有镜片的阻挡,锐利的视线直直落在凛的身上。
“或许你的问题,还有救。”
凛整个人呆住了。遥也睁大了眼睛。
“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能有机会让你重返赛场,继续比下去!”渡边□□来答道,“其实关于你的情况,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就想找雅见问问,谁知找了一大圈,才发现他居然藏在这里……!嘛……总之我也就马上赶来,把你的病历拿给他看了,他仔细研究过,说……可能还有办法。”
“……是。不过,有风险。”雪野点点头,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直射进那对红瞳,“当然,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何况这是比较先进的技术,目前还没有临床应用的先例……啊,说这么多你也不懂。总之最好的结果,是你可以继续当你的金牌选手。至于最差的……”他停了一下,“我只能保证,我会尽力而为。”
望着青年忽明忽暗的目光,他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事先声明,因为这个手术还处于实验阶段,我不会做任何书面上的承诺,所有后果要由你自己负责。所以,你要考虑清楚,要不要做,你自己决定。”
凛没有说话。既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追问细节。遥侧头看了看他,目光微微一闪。
***
用餐结束后,两个年轻人目送渡边开车带雪野离开了医院。因为松冈妈妈已经苏醒,病情已无大碍,雪野在这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所以要尽快赶回京都……帮哥哥处理俱乐部的事情。
对于这个举动,雪野的解释是:“不想看着某个笨蛋又把别墅卖掉,为了这个,我可以考虑帮他一把。”
而事实上,雪野已经是俱乐部的最大股东了。
其实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托人买入俱乐部的股份。这次事件让俱乐部名誉大损,会员们纷纷以“不公平待遇”或“健康没有保障”等理由退出,股东们赶走渡边后又摆平不了,也逐渐撤资转投他处,只剩下松本等几个元老人物还守着这份产业。雪野便趁机大量购入股份,不声不响成了俱乐部的第一股东。
不过上述过程,渡边是在带着人回到京都才恍然发现的,不由得当下大呼“早知道我就不用满世界奔波四处筹钱了啊——!!”
但这也都是后话了。
“至于你的答案,”临走时,雪野看着凛,留下了一句话,“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清楚。回京都后,给我答复。”
这之后,松冈江回来了,说是已经收拾好家里的房间,让凛和遥先回去休息,她继续留在医院陪护。两人也不多加推辞,就踏着月色慢慢往回走。不知是还沉浸在今晚接二连三的转变中,还是在思考给雪野的答复,凛始终沉默着,遥也一路无话。两人只是牵着彼此的手,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当晚,凛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孩提时代,在小时候几乎每天都去的黄昏码头上,再次见到了那个身影——小麦一般有着健康色泽的皮肤,深枣色的短发,闪着快活神采的双眼……
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是他的父亲。
——哟,凛啊!
是来接我的吗?
他看着父亲从一条船上跳下,手里拎着两条大鱼,朝他爽朗地笑着。
他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就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一头扎进父亲怀里。
——哟,不是最讨厌我身上的鱼腥味吗?难得这么主动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
父亲一手拎着鱼,一手牵着他向前走着,可他说不出话。
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呐,凛。
抬起头,看着我。
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抬起头去,父亲也正微弯下腰,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还在为我感到遗憾吗,小鬼?
这可不像你,平时可是盛气凌人的模样啊。
凛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这个几乎在记忆中模糊了的身影,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原来如此……
你都知道了吗。
父亲端详着他的脸,忽而缓缓笑了。他伸出空着的手掌,用力地揉了揉凛火红柔软的头发。
——我说过,等你长大或许就会明白……
所以,你到底长大了啊。
父亲笑着,突然一下子把鱼提起来,凑到他的面前。
——呐,看到我捕来的大鱼了吗?很辛苦才弄到的哦,这么大个的。
可惜你不爱吃鱼。
这样说着,父亲哈哈笑着拿开大鱼,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是想告诉你,我真心地热爱着这样的生活。哪怕这与我年少的梦想完全不同,但也是我所追求的理想生活。
总之,我从没有为这个决定遗憾过。与此同时,我也从没有为曾经付出的努力后悔过。也许我的确没能实现最初的梦想,但这个付出汗水和青春的过程本身,就是我的收获。
你老爸我啊,可绝不是个失败者!
停了一停,父亲伸出拇指,抹了抹凛已经湿润的眼角。
——傻孩子。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动不动就哭哦。
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是哪条路,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从前,作为一名运动员,为了名次和奖牌不分昼夜地努力训练,还是现在,以一个出色的渔夫、可靠的丈夫、厉害的老爸的名义活着……都是这样。
与任何事、任何人无关。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人生呢。
凛眨了眨眼,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而父亲的话还在继续。
——依然是那句话,凛。『困惑的时候,停下来,问问自己的心』。
弄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打从心里真想这么做呢,还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
我一直相信,只有打从心里热爱的事物才能做到最好。只有你自己体会到做其他任何事都不可能拥有的畅快,你才会有那份干劲和热情,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凛,我希望你能找到独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强加于你的希望、期待或者祝福。我也希望这个『梦想』能成为你的指路明灯,带你找到真正属于你的,人生的意义。
问问自己的心……吗?
弄清楚自己真实的心意,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梦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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