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先生。”
“不,没有关系。”真琴摇摇头,也没再为难对方。他向遥望了一眼,想了一会儿,又换了个话题,“那么,凛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这个,可以说吗?”
野崎松了口气地点点头。
“嗯,这没有问题。”他也看着病房的方向认真答道,“应该说是万幸。医生说,幸好那辆跑车的安全性能够好,气囊防撞性极佳,弹出来的时机也刚刚好……总之,松冈前辈没有生命危险,这个橘先生大概已经知道了。而且,嗯,怎么说呢……”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这么说吧,这几乎是个奇迹,连医生都这么说。是刚刚拿到的诊断结果,说是除了部分磕破的头皮,这次车祸给松冈前辈造成的最大损伤,大概只是一点脑震荡——这也是为什么他还在昏迷,没有苏醒。”
真琴惊讶了:“只是……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
“医生的判断应该可以相信吧?何况是我们俱乐部得知消息后,特别邀请来会诊的专家。”野崎抓了抓头发,“唔,据说前辈全身再没有其他受伤严重的地方,当然,碰撞带来的一些淤青还是有的。但筋骨、内脏什么的完好无损,内出血也几乎没有。嘛……的确有些难以置信?拿松本教练的话来说,这大概是松冈前辈的父亲在天有灵,无论如何都要保佑他实现夺冠的梦想之类的……”
野崎的回答让橘真琴终于止住了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太好了,凛。
这样的话,至少遥可以不用那么……自责了。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脸上也渐渐回归了一些血色。
其实从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开始,他就吓得几乎心跳停止。当时他刚刚办理完遥的入院手续。之后是怎么接受警方的问询、怎么联络的凛的俱乐部……他都几乎没了印象。直到凛在国内的一些同事匆匆赶到医院后,他才稍微回过一点神来,而凛还在接受着各种检查和救治。那时天已经亮了,他才想起给松冈江打了个电话——也幸好听医生说过凛并没有生命之危,否则,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向松冈家人开口。
至于松本教练一行,则是在他刚要离开去探望遥的时候出现的。他才知道和凛最后通话的人,其实是那个叫做西田彦的少年,而听到异常响动后,那少年就立即通知了其他人……大概因为乘机的缘故,所以警方没能第一时间联络到他们,而是选择继续拨打留在凛手机通话记录里的、真琴和遥的号码。
真琴当时有下意识地留心那个少年。几乎和死去的似鸟一模一样的五官,最大的不同在于极少起波澜的眼神——这一点和遥真的很像。但这一次,那少年的神情却完全不一样了,因为那双平日里透蓝的眸子中,夹杂着太多纷繁涌动的色彩,反衬得他的脸色愈加铁青。而他几乎只淡淡地看了真琴一眼,就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甚至直到现在,那少年也始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双手攥成拳头搁在膝盖上,垂首无言。
真琴也想关心一下那少年的,但是……
“遥,我打听过了。”他还是先向僵立在窗前的遥走了过去,“凛不会有事的。只要他醒过来就好。”
七濑遥缓缓地回过头来,失焦的目光在真琴脸上停留了半天,才终于渐渐有了神采。
“嗯,不用担心。这个结论是经过俱乐部特邀医师认证的哦,绝对权威。”真琴说着,微微地笑了笑。果然,遥的神情缓和下来,默默地望了他片刻,又慢慢转回头去。真琴便也不再说话,陪着一起站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那神情异常的少年,于是打算上前去问候一下,但刚刚转过身去,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个压低了但还是稍嫌洪亮的男声。
“七濑君?!”是松本教练。他正陪着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向这边大步走来。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瞬间聚焦到了来人的身上,除了……七濑遥,和那角落里的少年。
真琴皱起了眉头。松本教练的语气很奇怪,听来叫人十分不舒服。其实之前见面时就有些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大家都忙于为凛安排治疗和住院,很快就分开了,他也没来得及细想这一点。
但现在,他强烈地感觉到了,松本教练语气中的……诧异,排斥,和隐隐的责备。
真琴反射性地看了看遥,发现遥虽然没看向那边,一张脸却已经紧紧地绷了起来。他揣摩了一会儿,终于在心中有了模糊的答案……就差谁来说句话,为他佐证这个结论。
会是松本教练吗?虽然很不想从他口中听到用那种语气说出的、能坐实他推测的话……
“啊,这位是橘先生吧!野崎有向我提起你,之前好像也见过面?”松本教练却直接略过了七濑遥的部分,也没如真琴所愿说些关于他心中疑问的话,而是径直向这茶色头发的高个子迎了过来,“听说七濑君病了,也在这里就诊是吗?”
“是的。”
“啊,既然是这样……”松本回头看了看与他同来的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再次转向橘真琴,“嗯,那可要多多休息才行啊!这么着吧,就请橘先生带七濑君先回病房好好歇着,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
好明显的逐客令!
橘真琴有些不快,但又不好发作。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多谢关心。我们一会就回去。”
松本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就与那男人走到一边去了。真琴叹了口气,正打算回头问问遥的意思,突然感到袖口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是遥。
“走吧。”七濑遥低声说着,率先向来路走去。
***
回到楼下病房,两个人很自然地一个坐在床沿,一个拉了条凳子坐在一边。
好一阵的沉默。直到七濑遥站起来去够床头柜上的水壶,真琴也一下子站了起来,两步冲上前去。
遥却横着胳膊,拦住了真琴伸出的手。
“我自己来。”
“但遥现在是病人啊,所以……”
“已经差不多好了。”
“这一点要医生说的才算吧?”
“你订了什么时间?”
遥突然转变的话题令真琴一愣。就在他发呆的片刻,遥就成功抢过了水壶,帮自己和真琴各倒了一杯水——蓝色和绿色的两只杯子都带来了,这就是真琴的细心之处。
接过遥递来的水,真琴叹了口气。
“遥一旦坚持起来,还真是没办法呢。”
“我回头去问问医生,可以的话,我会去送你。”
“江和松冈阿姨下午就到了吧,渚和怜也给我打过电话,说明天会过来……”
“真琴。”遥打断了真琴的话,严肃地看向那张永远都一派和善的脸,“定了时间的话,告诉我。还没定的话,至少明天再走。”
“诶?”
“你忙了一夜,需要好好休息。”
遥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琴哪会不知道,只是还不太明白遥为什么会这样坚持……不,其实明白的吧。也是能理解的。但是……
沉默了一会儿,真琴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喝了一小口水,把杯子握在手中,然后两眼直视着遥,慢慢地开了口。
“不如你先回答我,遥。到底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他说,“昨晚你不肯说,今天……幸好凛的伤并不严重。但我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了。不只是为了你,遥,希望你明白。”
遥也拿过水杯轻轻地捧在手心,但没有喝水。他原本一直都微偏着头,小心地避开着真琴的目光,但现在……
他摆正了视线,同样直直地望向真琴,回答道:“是有一点问题,我和凛。我也说过了,我自己会解决的。”顿了一下,他提高了一点音量,“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像这次这样的生病也绝对没有下次。所以……可以不用再担心我了,真琴。”
橘真琴默默地看了遥一会儿。遥认真说话的神情其实并不常见,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不太有兴致地随口应答。但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湛蓝的双眸中全是坚定而不容置疑的神采时……真琴知道,恐怕再没有什么可以说得动他了。
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只要真琴坚持的话……
“遥,我不是要担心你。我说过的吧,我不只是为了……”话还没说完,真琴突然顿了一下。遥立刻看向他的口袋,果然,真琴掏出了还在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显示屏,他犹豫了一下,“抱歉,遥,我得去——”不需要他说完,遥已经点了点头。真琴便揣着电话急忙出了门……甚至还小心地把门掩上了。
接通电话后,橘真琴默默地听了一阵。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从门缝里飘了进去,虽然只看得到那人的一点侧影,他的目光还是追随着对方站起来,放水杯,收拾被单,又坐回去。他的脸上渐渐地浮起一层苦笑,直到……
“嗯,嗯……好,我知道了。会尽快过来。”
他终于收了线。但他还是在门口呆了一会,握着电话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几乎都有把超薄机身捏断的错觉。
他调整了一会呼吸,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再次苦笑了一下,然后定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七濑遥已经向他看过来。真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连之前被打断的那段话的后续也突然想不起来了。于是他也只好无声地回望着遥,房里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
这样沉默的对视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最后还是遥轻轻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是催你去那边的电话吗。”语气是完全的肯定。
“……哈哈,果然没办法瞒过遥呢。”
七濑遥又默默地望了对方一阵,终于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一边。
“就算不只是为了我,也请不要耽误了工作。”他慢慢地说道,“何况橘叔叔他们也是希望早点和你团聚的吧……嗯,所以说,这些年来,真的……辛苦你了。”
——谢谢你,真琴。早就到该好好承担责任的年纪了,所以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你和我……还有凛,都是一样。
遥很少表达得这样直接。而一旦他直抒胸臆的话,就意味着……
真琴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了。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很多,但结果还是变成了一个字节:“但是……”甚至都没能说下去。因为遥很快就抢过了话头。
“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遥说。
“……诶?”
“公寓这个月的租期还有两周,退房手续什么的我会去办妥。”
“……”
“如果有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列个清单给我。我会尽快给你邮过去的。”
“遥……”
遥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我的话,我会等。”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突兀,但真琴理解起来毫无障碍。遥就是这样,跳跃性的思维自成逻辑,口头却不善表达。有时候想想,要不是始终有自己在他身边,真不知道遥会怎么样……
不,也或许正是因为陪伴得太久,照顾得太过无微不至了。这样说起来,遥会变成这样,恐怕还真是他的……是他的错啊。
所以也确实是时候……放手了吧。只有这样才能让遥如他所愿地,真正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啊。何况他也……不可能永远都陪在遥的身边,不是吗。
既然如此,就还剩一件事情了。只要确认了这件事,就可以……
“那么,怎样的结果都可以吗?”
“嗯。”至少,我不会再轻易认输了。
遥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但真琴看得出来,遥并不是在逃避。他也实实在在地听见了遥的心声。这是他们两人间独有的默契,听起来很玄妙似的,但这的确是事实。
不过事到如今,再强烈的默契也……总有必须折断的一天啊。这就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吧?——这还是那会儿水泳部解散的时候,超迷中国文化的天天老师带着无限感慨说起的中国俗语。
“……这样也好。”真琴终于是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哈哈,我也只好相信遥啦。”
——但是遥,一定要过得幸福哦。而且,要让我知道。
“嗯。……还有,我也会慢慢习惯用手机,以及网络、邮箱什么的。”
——对我来说,能保持联络就好。哪怕远隔重洋,只要知道你也一样好好地生活着,这就够了。
【Chapter 16(Ⅲ)】来自现实的恶意
橘真琴是在第二天午后离开的。
他订的是傍晚的飞机,搭乘的是两点多通往东京①的新干线。前来送行的人只送到京都车站,因为他说什么也不愿让大家奔波。毕竟渚和怜才刚到京都没多久,江和御子柴则更加没理由送得那么远。至于遥……
“说好了哦?”
“嗯。”
“那么,再见?”
“……再见。”
这就是全部了。
列车开动的时候,真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大家果然还在原地目送着他。
渚闪着泪花向这边招手大喊着什么,估计还是那一连串的“为什么不早点说”之类的抱怨,又或者“回来就一定要联络我们啊”之类的约定。怜倒是表情平静,但通红的耳根还是表明他大概正憋情绪憋得费劲。江紧紧拽着御子柴的胳膊,低头抹着眼角,而御子柴则抬起不用夹助行器的胳膊,很利落地并起两指在额际一挥,就当是男人间的告别礼了。……
目光最后落在遥的身上。距离远了,看不清楚,但也根本无须看清。
遥还有哪一个样子是他没见过的呢?虽然永远都看不够。
于是,当遥的身影也缩成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橘真琴终于转回身来,向后一靠,慢慢地合上了双眼。他的唇边还残余着一丝笑意,并没有因为保持得太久而显得僵硬。
他是发自内心地微笑着。
因为对他来说,其实……把遥的样子记在心里,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临别礼物了。
***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连渚都一反常态地没怎么说话。反倒是身为司机的怜在隔三差五地没话找话,只可惜效果并不太理想。
不过更令人感到反常的是松冈江。她始终紧拽着御子柴的胳膊,视线不知聚焦在什么地方,整个人像是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