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道上的激战已将近尾声,或者说,到了最后的高|潮时刻。
周围一片安静。
几秒钟后,遥猛地瞪圆了双眼。
“嘀——”
结束的电子哨声响起,遥愣了一下,全场也在短暂的屏息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遥只能依稀分辨出身旁少年的喊声,西田彦正用从未听到过的高分贝大声叫着:
“赢了!前辈赢了!!还……还刷新了世界纪录!!太棒了!!!”
遥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让他微微一惊。因为这一跳,居然并不是因为这个结果而激动欢欣……
他急忙将目光投向泳池尽头的那道身影。
凛第一个到达了终点,却没有立即上岸。他从水中冒出来,整个人向前一倾,还好及时将手撑在池壁上,稳住了身体。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Congratulations,玲……凛君!不仅决赛资格拿到手,连记录都破了,了不起!”
也还待在水中的DF侧过身来,向隔壁泳道的胜利者伸出手去,大声地祝贺道。他这次拼了全力,无奈成绩远不及超常发挥的凛,最后排名小组第四。
凛没有理会他,依然弯着腰撑在池壁上,浑身肌肉紧绷,因为剧烈的喘气而整个人大幅地起伏着。DF不由得一愣。
“凛君,还好吗?”
这一次,凛有了动作,但仍没有回应DF。他摘下泳镜,调整了一下呼吸,直起身来,两手一撑便上了岸。眼角余光瞥见某个穿着教练服的身影正奔向这边,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易人察觉地跺了跺脚。不过下一秒,他就迅速转了个身,换上一副兴奋的笑脸,冲看台的某个方向挥了挥手。
DF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松冈凛苍白的脸色和异常的反应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顺着凛招手的方向望去,他没费多少功夫,便在人群中分辨出了那个身影,有着深海般安静气质的黑发青年。那个青年也在向这边张望,若没有看错,他的回应仅是轻轻的一颔首。下意识地再看向凛,只见那张脸上原本僵硬的笑容,居然就在那一瞬间,化为了真心的微笑。
这是源于一种默契的鼓舞和肯定吧,DF心中想着。但是,这个人的状态已经……
他面色一沉,深褐色的双眸眯了起来。
***
然而,比赛结束后,遥却没有再见过凛,就连晚饭时间,凛也没有出现。
同样没出席的还有渡边先生。
听其他教练说,大概两人为了明天的决赛,又躲到哪里研究战术去了——这样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大家已是见惯不怪。遥便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回了房间。
大约九点多的时候,凛的电话打了过来,果然说是为了保持状态,和渡边先生去了训练馆。
“抱歉,晚上不能和你见面了,提前先说句生日快乐吧!等明天比完,我会好好给你庆祝。”电话里凛的声音有些微沙哑,“对了,没忘记我和你说的吧,礼物的事。”
“……嗯。”遥握紧了手机,话筒紧贴在耳侧,“你也……不要太累。”
凛似乎轻笑了一下。
“你就放心吧。只要好好地期待明天就行了。”他顿了顿,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少见地放柔了声音,“那么,遥,晚安。”
遥怔了怔,心里又是一跳,脸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烫。等他想起来该回句什么的时候,凛已经挂断了,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他叹口气,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隐约有些不安。
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从不久前的某天晚上开始滋生,这些天来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淡,始终如影随形,盘绕在他的心上。尤其是那天和渡边先生谈话之后……
遥微微皱起眉头。他举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点开一个个应用,等他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打开了通讯录,而指尖正停留在一个人名上。
真琴。
遥微微一愣。
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也说好了要学着自己去面对和解决问题的,但是现在,为什么又不由自主地想向对方求助呢……
他咬了咬嘴唇,迟疑地盯着那个号码。
“叮”。
手机突然一响,同时震动了一下,遥不禁一惊。
是一封邮件。
他急忙点开,看到发信人之后……又莫名感到一丝失落。
来信人是渚和怜。内容是提前的“生日快乐”,以及对赛况的关注——他们用词热烈地表达了对凛破纪录之举的祝贺。两人甚至请好了明天一整天的假,决心守在电视机前看直播。
字里行间的雀跃情绪也让遥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他的面容缓和下来,正打算回复几句,手机再次响了几声。
又来了几封新的邮件。
他一一打开,原来都是来自朋友们的生日祝福,包括江和御子柴、学校的同学、打工的同事……
唯独,没有某个人。
是有点奇怪。但是……
那家伙……大概太忙了吧。
连发过去转述赛况的信件也没有回复过。
想起最后一次收到的那封邮件,遥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输入界面。
“凛在半决赛发挥的很好,成功晋级。
明天就是决赛。
结果出来后,我再给你去信。”
按下“发送”键后,遥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想了想,他又给凛也发了一封,同样只有寥寥数字。
“晚安。
我期待着。”
片刻之后,他终于放下手机,翻了个身,面向着一侧的窗户。
窗外,是杂糅着霓虹之光的仲夏夜空。时而有带着浮躁气息的微风吹来,温度不高,却令人燥热难安。
遥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望着。良久,也依然没有睡意。
【Chapter 14(Ⅲ)】任性的代价
真琴说,他之所以连夜赶回来,是因为——
“我想和遥好好地道别。”
于是七濑遥呆在原地,一时半刻间既没说话,也没动作。
他张了张口,很想问真琴这是什么时候的决定。但这个问题还重要吗?以及……他凭什么去问这个。
这是真琴自己的事,不是吗。
何况,真琴的家人早就移民去了那边,恐怕公司一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给了他这个选项吧。
片区的……主管啊。
果然很厉害呢,真琴。
“……所以,至少要让我在离开之前,可以确认遥过得很好。这样我才能放心赴任啊。”真琴说完,便直直地看着遥,静静地等待着遥的回应。
七濑遥却无意识地低下了头,没去看真琴的表情。
他不想让真琴从自己眼中读取任何信息。
——既然都要走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为自己担心呢。
所以……
“我很好。只是和凛稍微吵了一架,并不严重。”
“诶?就是这样吗?”
“嗯。”
真琴没再说话,不知道是相信了遥的答案,还是听出了遥的言外之意——不要再问了。
于是,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遥定了定神,问道:“什么时候走?”
“嗯,在这边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比如一些要交接的工作什么的。”真琴回答,“大概一两天吧。机票明天再订。”
“这间公寓怎么办?”
“这个……嗯,遥要是想继续住的话,我是可以继续——啊,遥大概不会同意吧。”不用遥开口,真琴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答复,于是苦笑了一下,“那怎么办呢?全额租金的话,遥可以吗?”
“退掉好了。”
——这倒确实是遥的答案。
橘真琴心里想着,再次苦笑了出来。
这也是肯定的事情吧。就算不考虑经济因素,现在的遥……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虽然从凛急切的留言和遥反常的举动来看,他和凛之间确实发生了一些问题,但是……
只要他们愿意,就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吧,大概?
……
“……我搬回学校。”简直像是完全读出了真琴的心思,遥很快补充了这一句,完全打断了对方继续漫无边际的联想。
真琴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而且……刚刚才稍微降下去的担忧,再次喷涌出来,淹没了他。
“诶?那凛……”他瞪大了眼睛,却深深皱起了八字眉,“所以你们两个,真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还说只是吵架?遥,你……”
“先不要说这个了。你也很累了吧,赶快收拾睡觉。”
“不行。遥这样的话,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遥突然大声说道,语气里夹杂着隐隐的怒意,令真琴惊得微微一震,“所以你也不要老是这样,婆婆妈妈地管我这么多事情。”遥咬了咬牙,不管这话听起来有多刺耳,他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会解决好这些问题,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是一样,以后只要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好吗?真琴。”
遥其实很想说,谢谢真琴特意赶回来。
他还想好好地问问真琴,之后要怎么处理那些复杂的事情——如果是真琴的话,说不定会知道答案。
他更想告诉真琴,没有他真的很不习惯,就像一开始在澳洲的那些日子……
但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他必须学着自己面对,真正地成长起来、独立地行事做人。
不能再依赖了。
在澳洲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下过决心了,不是吗。
不管是因为凛,还是因为……
“……那么就这样吧。我明天也要回学校一趟。”遥再次转过身去,搬出了他的折叠床,“订好机票告诉我,我会去送你的。”
橘真琴却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遥轻轻推了推他,示意他起来让出摆床的空间时,才蓦然惊醒般跳了起来。但他看着遥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有再说出什么。
连反驳也没有。
***
这天晚上,遥果然还是感冒了。大概是因为旅途劳累又泡澡太久……以及心头那被现实的冷水浇灭了的火。
大约……睡一觉就会好吧。
会过去的。生病或者一切的麻烦事。
都已经向真琴保证过了。
遥浑浑噩噩地睡着,心头模糊而反复地浮现着这几句话。混沌的大脑大概知道自己发了烧,因为浑身都火烧火燎地疼痛,喉咙眼更是干涸得几乎冒烟。
水……
好渴。好干。好热。
水……需要水。
再次觉得自己变成了缺水的鱼,那种焦躁不安、濒临崩溃的无助感,从他酸痛乏力的四肢传来,逐渐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徒劳地在黑暗中抓取着什么,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冷的虚无。
不安。恐惧。惊慌。
这就是……阻止不了从指间流逝的重要的东西时,那彷徨到极限、无力到绝望的疼痛么。
不,不行……好辛苦。
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嗓子眼又疼又痒……不,是胸口传来的难受才对。
闷疼,缺氧的感觉。
得喝水。
得吃药。
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不要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意识都烧得迷离起来的七濑遥,却不知凭着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尽力控制着头重脚轻的身体,强撑着站立起来。他摸黑朝某个方向走去,那里应该有只放着药箱的橱柜。
只要找到退烧药……喝到水的话……
他喃喃地默念着,摇摇晃晃地向那边摸去。
……
“……遥,遥?……遥!”
朦朦胧胧间,好像听见谁在焦急的呼唤。
是……真琴?
好……好重。太沉了,这个身体。
还有眼皮。
怎么回事?不是正要去拿药吗……
“真……真琴……”
“我在。遥,我在。不要怕。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很快就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好啰嗦,真琴老妈子。
但是他……好像在发抖?还抖得厉害,声音都有点变形了。
说起来,这样的事情,好像印象里发生过不止一次……不过记忆却非常模糊。
真的有过吗?这样抖得像筛糠似的真琴?
……
是在……害怕吗,真琴?
真的很想睁开眼看着他说:不要担心,我自己可以。
但此时此刻……
那么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萦绕身旁,是莫名使人感到安心的味道。
就像……被暖和的温泉水包围了一般,舒适,放松,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不用再害怕任何事物了的安心。
所以,又不想推开啊,这样的温柔……
何况很快就再也享受不到了,不是吗。
——那么,可不可以让我再任性一次呢,真琴?
于是带着这样的念想,七濑遥毫无挣扎地陷入了沉睡。
***
当松冈凛好不容易夹在整机的乘客中下到平地,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需要给付高昂费用的专用车库、跳上存放在这里大半个月的蓝色跑车时,已经是日|本的凌晨两点多了。
窗外是黑蒙蒙的世界,偶尔有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光。但他全不在意。他只是两眼紧盯着被车灯照淡的夜色,一手操控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摸索着按键。
遥到家了吗?
真琴接到了留言,和遥在一起了吗?
没出什么事吧……应该。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松冈凛心烦意乱地想着。脚下油门越踩越猛,车速已经超出标准时速很多了,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遥的手机无人接听,换成真琴的也一样。
凛越来越烦躁。他几乎是机械地不断拨着号码,心头思绪翻涌,各种片段交叠重复着,简直是一团乱麻。……
‘……前辈是要放弃你自己吗?!’
‘无论如何,凛,先好好比赛……一切等比完再说。’
‘七濑君自己要求提前走的,大概也是为你着想才会这么做。’
‘似鸟哥说过,前辈有一个绝对要实现的梦想,从小到大从没有变过……前辈发过誓的吧,一定要拿到水泳界第一的桂冠给似鸟哥看,不是吗?!’
‘凛,别忘了一开始的□□,请继续加油。再见。’
‘这是前辈答应过似鸟哥的事情,是承诺!……’
……
答应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