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
不想让声音的主人再这样焦急下去,凛努力了半天,终于张开双眼。
温柔的灯光里,湛蓝的瞳仁映入眼帘,是如海一样深邃却包容的蓝。像是看到凛醒了过来,目光里的焦急慢慢退却,似乎是松了口气。
“凛,你……”
“遥!”
看清了眼前的人,凛一坐而起,直接将人扣到了怀里,紧紧地,不愿松手地,揉进双臂之间,锁在心里。
忘记了询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只是用尽全力地拥抱着。
幸好你在。
不要再失去。
遥如是,他亦然。
【Chapter 23(Ⅱ)】赌局
拥着此刻眼前怀中最重要的人,凛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他唯一想做也马上付诸行动的事,就是将人一把按倒,压在沙发前的软垫上狂吻。遥罕见地没怎么挣扎,任凭他呼啸着卷走口中舌尖的空气和水分,燥热的感受也迅速窜遍全身,他的手正绕上凛的后脑,揉乱对方的发,凛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喘着粗气稍稍立起一点身子,昏暗的光线里凛的目光晶亮无比。
遥深呼吸了一会儿,确认补充足够了刚才失去的氧气,才尽量平静地回答,“是电话。”他还微微地喘着气,“说你出了车祸,我就……”
“是西田?”
“嗯。”
“那小子……”凛啧了一声,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遥有些讶异,但语气里只有一种情绪,这是和他相处多了才能听得出来的、与平时的细微不同。
“……还说了小鸟的事。”遥的声音有一点暗哑,还带着轻微的颤抖,“凛,你真的没问题吗?”
凛顿了一下,随即双手一撑坐到了一旁。
“我能有什么问题。”
遥也坐起身来。天光已经完全沉没,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坐在阴影里凛的表情。有一瞬间他感到心脏停了一下。
“遥,我没事。”凛继续说,“小鸟大概只是想到处走走吧。让它在最后的时间里享受一下自由也好。”
“凛……”
“我也没受什么伤。只是额头上擦破了一点,医院也给我处理好了。”凛顿了顿,遥似乎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凛给打断了,“对了,如果西田那小子还说了什么多余的话,你都别信。他就喜欢把事情扩大化,你也见识过了。”
这一次,遥沉默了,凛也一时间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面坐在昏暗之中,气氛迅速凝结起来。好在这样的沉闷没持续多久,遥轻叹口气起了身。
“我买了牛排,”他说,“稍微等一下。很快就有的吃了。”说完却先摸到墙边开了灯。“另外,西田君只说要我放心,你没什么大碍。就这么多。”
凛微微颤了颤,抬起头看着遥走向厨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的唇角浅浅地扯出一抹苦笑,但转瞬即逝。等他开口,则是恢复了活力的声音,而且直接跳转了话题。
“等等遥,西田那小子居然给你打了电话?”
“嗯。”
“哈,这小子,脑筋总算转过弯来了吗!……他有没有向你道歉?”
“有。”
“就知道那臭小鬼嘴硬……等等!他向你——?!”
“嗯,他说了抱歉。”遥回过头来,面上是一抹少见的极浅的微笑,温和而充满了理解之情,凛差点看呆了,“他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哈?!”
“他说他一直没鼓足勇气当面对你讲,”遥望着凛,神情认真地复述道,“‘我只想前辈能顺利地走下去,所以一直以来,对不起’,他是这么说的。”
凛一脸的惊讶,不过渐渐地表情就变得柔和起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他呼一口气,低头笑笑,摸了摸鼻子,“真是个笨小子,这句话有这么难说出口吗……”
遥没再回答他,转身进了厨房。他并没有看见,凛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再次沉下了脸,皱紧眉头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腿,然后,发泄般用力地拧了一下。
***
原本封闭式集训一天后才正式开始,但从当晚起麻烦就不断找上门来,有媒体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国家队种子选手出车祸的消息,开始到处打听事主的详细信息,当然也有直接找到俱乐部去的。为免媒体再挖出更麻烦的爆料,渡边先生连夜派车过来,要求凛马上赶去集训场馆入住,一方面详细报告事情缘由,另一方面干脆公开信息,堵住无孔不入的媒体之口。凛虽是有些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只好匆匆吃过晚饭便跟着渡边先生走了——当然,本属于两人的爱心晚餐也硬生生被分成了四人份,蹭饭的除了渡边先生,还有随行的教练松本。
“所以为什么松本教练也……”
“啊七濑君的烤牛排简直可以媲美星级大厨啊!太美味了我还想再吃一块~”
“住手大叔!那是我的……遥专门烤给我的,五分熟的美味牛排!大叔你的肠胃适应不了的!”
“啊咧?真遗憾……那么小松本把你剩下的那一块给我吧!”
“渡边先生,请。啊对了,七濑君,多谢款待。下次有机会请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别看我五大三粗的,其实做料理也很有一手哪!”
“……所以到底为什么大叔你会带松本教练过来!”
……
不过,直到凛和行李一起被推上了车,这个问题仍旧没人给他答案。松本教练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同样让遥难以适应,所以他一整晚都处于埋头闷吃的状态,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再之后,凛只来得及对遥说声“等我电话”,车子就扬尘而去。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小区里除了远去的车声便是沉眠般的安静。望着被夜幕吞没的车影,遥站在门廊前的灯光下,面对空荡的前庭,忽然感到有些恍惚。
大概是因为夜深人倦了吧。遥摇摇头,关了廊灯锁了房门。这时搁在玄关的手机“滴滴”地响了一声,他拿起来,是一封邮件。发件人的姓名却让他微微一愣。
是……真琴。
并不是约定联络的时间,所以遥有些意外。
真琴走以后,为避免打扰对方的日常生活,他们约定了隔周周末联络一次,时间是本国的晚间、那边的上午,方式是电邮或者网络通讯。
这样的约定保持了两个月便渐渐成了习惯。
说起来,这个时间刚好也是遥来小别墅“度假”的时间,但凛很少参与进来,最多在即时通讯时和真琴打声招呼就走开了。真琴一开始还会挽留,后来也就渐渐地不再强行要求,而对遥来说,能安静地和真琴说会儿话就好,而且奇怪的是,凛不在的话,他反而会更自在些。
另外,真琴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极少会做些不合常规的事情。所以面对这个突然发来的邮件,遥确实感到惊讶。不过当他打开来看到内容,倒是松了口气。
“凛要开始集训了吧?遥也要正式毕业了呢。
要好好照顾自己哦,遥,这样才能精神奕奕地去为他加油。
不过不用太过担心。这一次的挑战,凛一定会大获全胜的,我相信。”
不过是这样平常的内容,为什么要挑这时候发?遥有些纳闷,正打算回信,滚动条向下拉了一点,原来还有一段。
“对了,我最近有一些棘手的工作要做,忙起来估计什么也顾不上。
所以如果接下来一两个月没有和你联络,请不要担心。
当然,遥如果有什么要说的话,可以随时留言给我,我看见了就一定会回复的。
最后,祝幸福开心~(笑)”
不知为什么,遥感到有些隐隐的不安,是因为凛的事,还是真琴的邮件呢?他一时分不清楚。他微微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地叹了口气。
他在多心什么呢?目前一切安好不是吗。凛的比赛也还早着呢,何况他对凛一直都有着一样的信心。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回复了真琴。
“知道了,请不用为我操心。工作也请加油。如果不能实时观看凛的赛况,我会转告给你。”
邮件发出后,遥便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转身进了浴室。他要放水好好地泡一泡,放松放松自己。
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凛要开始训练,而他则将要结束人生的一个阶段。
接下来迎接他的新的里程,又会是怎样的呢?还是稍许有些期待吧。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撑在缸沿的双手,让自己整个人滑进了缸中,让温凉的水围绕着他、包裹着他,暂时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留一片安宁天地。
***
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集训正如凛之前所说,每一天的训练课程都安排得又多又满,但确实非常奏效。因为这是国家队的教练团队为每个参赛运动员量身打造的训练计划,重在强化技巧,提升优势,均衡短项,培养综合实力。由于凛报名的项目包括个人蝶泳和个人混合泳,因此他要参加的训练项目更是齐全,在技术游的训练安排上也更显紧张。好在凛从未间断过高强度的训练,从生理和心理的角度来说,他应该能迅速并很好地适应这次的训练。而在每天训练结束时的成果检验记录上,凛的数据也的确保持得很好,在这个基础上,教练们也期待着他能有进一步的突破。
但在训练进行到第十八天的时候,凛偷偷翘掉了下午的训练,悄悄地离开了场馆。他也是看准了时机,趁着自己刚好满足“数据为优等十天以上者,可酌情减少强度训练,改为放松练习”的集训队规,提前申请将这天下午的训练改为了放松游。而放松游的场地和技术游本就不在一块儿,集训期间所有教练也都忙着训练自己手下的队员,压根无暇顾及这一边……
总之,凛神不知鬼不觉成功地溜了出来,要去的地方……却不是和遥的小家。
半个小时后,将红发扎了马尾收在鸭舌帽中、还戴了副平光镜的松冈凛下了出租车,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封邮件。内容是一个地址。他抬头对了对面前楼栋的门牌号,就是这里。
这是一栋大约只有十几层的办公楼,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凛根据邮件的指示乘电梯到了五楼,一步踏出的时候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宽敞的大厅,专业的引导台,分布在大厅及走廊里的排椅,身穿白衣穿梭其间训练有素的人员,以及最大的一面墙上镶嵌的、与邮件附件的照片里一样的标志……
“雪野骨科综合医院”,一家业内享誉甚高的私立专科诊所。
这家诊所是凛那位赛车界的朋友推荐给他的,据说这里技术先进、设备齐全,而诊疗系统却完全独立,并不与全民医保数据库相连。换言之,就是可以为就诊者提供绝对优质的服务,同时又绝对保密病人的资料。当然后者本是一条普遍守则,但在如今连无名小卒的生活都可以被无限追踪、轻易放大的情况下,凛不想冒险。
他是来做详细检查的。想要弄清楚的问题,就是他的腿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事关职业生涯,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事实上,从车祸那天开始,他右腿酸麻的症状就没彻底消失过,总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袭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开始频率不高,他还能忍受,但随着训练量的加大,麻痹的次数越来越多,发展到最近几天,就已经不只是酸麻了,而是会从腰部到右腿到脚尖都如针扎般地疼痛,毫无征兆的突发无力也会导致他难以很好地安排训练进程。
很显然,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凛的正常训练了,而天知道他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才咬牙坚持下来,甚至保持着优等的数据。他本以为这只是和以前训练中受的伤一样,经过几次放松练习和按摩就可以自行痊愈,但事实并非如此。
眼看比赛的日期迅速临近,他不得不被迫正视这个问题。但他谁也没有告诉,唯一旁敲侧击地咨询的对象,就是他那位也曾出过车祸、动过骨科手术的赛车界朋友。
要到地址以后,他就开始着手安排这次的“越狱”计划,可惜好不容易终于成功了,却还是错过了一开始预约的时间,也因此没能和原本预约的专家见上面。虽然有些遗憾,但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他也没时间再等。
一系列检查做完之后,凛被带入一间诊室,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轻的医师。
“啊,您就是雪野教授特别交代过要优先看诊的松冈先生,承蒙关照。”
“哪里,我要多谢才是。”
“抱歉,教授临时接到通知,要赶去美国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
“啊,没关系。我也是听朋友推荐才预约了雪野医生。”凛皱着眉头站在桌旁,右脚不自觉地点着地,这是他这段时间为确认麻痹是否突然来袭而养成的习惯,“所以,只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就行了。”他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不想再继续客套废话下去。
年轻医生一眼看出来凛的情绪,推了推眼镜。
“松冈先生,请坐。我马上为您分析病情。”
看着人无奈地坐下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尽量和缓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诊断错误,松冈先生,您的问题……应该出在腰椎上。”
“腰椎?”
“是的。具体的病症名和严重程度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简单来说,从目前检查的结果来看,您的腰椎有几处错位的现象,因而影响了控制下肢的神经……”
“为什么会这样?”
“您是游泳运动员,所以腰腿部训练较多,的确容易出现伤病……”
“小伤小痛什么的的确有,但这次为什么会这样!痛一点无所谓,问题是——”
“问题是神经受损,不仅会有酸疼、无力、麻痹的症状,还会影响活动,是吗?”
“……”
“不瞒先生,这类病症本来是多出现在青少年身上的,成人因为骨骼已成型,鲜少发生。所以,先生最近是否遇到过什么突发事故?当然,更可能的诱因,还是运动过量……”
“强化训练也会?我不过是加快了技术游的训练进度而已。其他的事情,也只是出过一次车祸罢了,但我